33

莫陌醒過來時房間裏還是陰暗一片。

她睜着朦胧雙眼， 捏了捏身下被子，意識漸漸回籠。

身邊的人已經不在。

環視一圈陌生的空間，視線停在半開的浴室門上。

莫陌無聲嘆氣， 不會都忘不掉了吧？不就看了一眼？沒見過世面似的。

上大學時見的人體模型不夠多？夏天去公園見的光着膀子的老大爺不夠多？

這樣一想， 莫陌心裏輕松很多，下床去衣帽間找衣服換。

昨晚匆匆忙忙沒仔細看， 莫陌現在才認真打量起衣帽間， 她的衣服還不多，入眼全是一片黑白西裝襯衫，并着幾件淺色的居家服， 這人還真是簡單。

抽屜裏倒是放着一格一格的領帶，款式多了些， 另一個抽屜放的一些配飾，也都以簡潔好搭為主。

衣品看人品， 他的穿着和他的人一樣， 幹淨、正經。

莫陌換好了衣服， 洗漱完， 坐在梳妝臺前， 上面多餘的護膚品都不是她帶的， 有些包裝都沒拆。

莫陌摸了摸臉， 果然有些幹，昨晚一時着急洗完臉後就直接上了床，忘了護膚。

她看着鏡子裏素顏的自己，不由呆了呆。

之前每次見賀汀雖說沒什麽重點打扮， 可淡妝都是化上的， 今天.她是不是得再化個妝啊？

她在一堆瓶瓶罐罐裏翻找， 臉色漸漸沉下來， 都是護膚的，連口紅都沒一根。

唉，真是愁人。

這邊正拉着臉，門口響起敲門聲。

莫陌清了清嗓子，“進來。”

賀汀推開門，先望向中央的大床，沒看到人，随後視線才落向一側的梳妝臺，“醒了？吃早飯了。”

莫陌沒回頭看他，只應了聲好。

沒辦法了，素顏就素顏，她這臉.應該還能打。

賀汀和周老師已經坐在飯桌前，莫陌連忙坐下。

周老師一見她就眯起眼睛笑，昨晚的陰郁果然自己消化，“睡得好吧？”

莫陌悄悄擡眼看對面的人，他臉色正常，什麽都看不出來，她便也把昨晚的事抛到腦後，“挺好的。”

“那就行，我先前還想叫你起來，賀汀不讓，說讓你多睡會。”

莫陌不懂接話了。

賀汀把桌上的油條推到她面前，“你要的油條。”

莫陌一愣，“我什麽時候要過油條？”

賀汀明白過來，她果真不記得自己不清醒時候說的話，當下也沒多解釋，只說：“太久沒吃，你可以試試。”

确實很久沒吃，高熱量的東西總是很讓人心動，再加上那一碗白花花的豆漿，一看就食欲大開。

不過，理智最終戰勝欲望，莫陌不再看那誘人油條，堅定說：“太油了。”

賀汀：“.”

周老師在中間說：“大早上的吃這個确實太油，喝點粥就行。”

莫陌表示十分同意：“對，媽你多喝點，養養胃，油條還是少吃。”

賀汀：“.”

吃完早餐，賀汀回了卧室，再出來時已經換上正裝，對沙發上的倆人說：“我白天還有點工作，晚上回來。”

周老師：“這不是周六嗎怎麽還有工作？”

“比較臨時，一個項目出了問題，我得去看看。”賀汀走到玄關。

“那快去吧，別耽誤了。”

他換好鞋，看向莫陌：“晚飯出門吃？想吃什麽你看看，我到時候直接過去。”

莫陌點頭同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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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周老師約的是周一門診，這周末莫陌就打算陪着她在上海各處逛逛，本來還糾結和賀汀在一起會尴尬，現在好了，他恰好有事，莫陌整個人就放松下來。

莫陌問了周老師的意見，倆人選好晚上吃飯的餐廳，是個經典的本幫菜館，看網絡上的評價還挺火，莫陌就先打電話過去預約。

約好了又問周老師有沒有想去逛的地方，周老師說随她，莫陌就自己安排起來。

這個經驗她還是有的，這十年來吳淑梅來過兩回，一次是她大學畢業的時候，一次是她升副主任的時候，那時候她在上海的行程全是莫陌一個人規劃。

吳淑梅能逛，第一回 待了三天，硬是把上海大大小小的景點都逛完，第二回大嫂許燕燕跟着來了，莫陌就以工作忙為由只陪了一天，不過去哪玩以及所有費用都是莫陌操心，後面兩天上着班，可幾乎是半個小時一個電話，最後為了不影響病人，只能關機。

沒一會，倆人出門。

出發在車上時接到王曼的電話，莫陌開了外放，“舅媽。”

“周老師到了？”

“到了，我們正出門呢。”

周老師打了個招呼，王曼笑道：“那你們好好玩，對了莫陌，你媽給我打過電話，我順便提了這事，提前和你說一聲。”

“嗯，知道了。”

叮囑完莫陌，王曼和周老師說話：“秀蓮啊，這大上海和我們這種小地方可不一樣，你就趁這次機會讓莫陌帶你玩個遍，別跟她客氣。”

周老師現在心情不錯，也笑着說：“玩不玩是次要，王曼，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給我找了個這麽好的兒媳婦。”

“哪是我找的，是兩個孩子有緣分。”

“是，現在我心願也了了，就等着他們給我生個孫女帶。”

“那你多催催，早日落實。”

倆人旁若無人的聊天，莫陌開着車，十分不自然，最後王曼還給她來一句：“莫陌你聽到沒？”

“.聽到了。”

周老師沒來過上海，莫陌就先帶她去了一些出名的景點，不過周老師和吳淑梅不一樣，莫陌和她待着比較舒服。

周老師不愛往人多的地方擠，很多游客照都是莫陌讓拍她才拍的，去到外白渡橋的時候還跟自己說了一段上海的歷史。

莫陌很驚訝，周老師就解釋他們那個年代一個老師頂好幾個老師用，歷史地理這些都要懂一些，随後又說了許多自己以前上課時候的事，莫陌啧啧稱奇。

這一天下來也不算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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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汀到工地時王安和設計部的員工已經在現場。

是之前項博留下來的游樂園項目，游樂園接近竣工，現在正在進行驗收前的檢查工作。

出問題的是位于樂園中央的表演劇場，由王安全程主導設計。

劇場呈半圓型，從遠處看就像是一枚即将破殼的雞蛋鑲嵌進土地裏，外觀出彩有記憶點。

劇場外立面為三向斜交折板式網殼，由造型不一的玻璃和石材組成，而問題是随着外立面的基本完工，劇場周圍剛種下去的綠植全部枯萎。

初步檢查可能是劇場采用的玻璃反射光所致，王安幾人一查，又發現建築方因圖方便私自将焊接改為螺栓連接，減弱了整體結構的抗拉承載力。

賀汀一到，設計部的主管藍工靠過來，“賀總。”

“報告、設計圖，給我。”

藍工立馬将手上的資料拿給他，并口訴了一遍發現的問題，賀汀越聽眉越皺。

“王安呢？”

藍工應：“和建築方在交涉。”

王安和建築方的總施工站在劇場門口吵了起來，一口一個專業術語，聽起來各自都有理。

可能是對方人多勢衆，王安臉紅脖子粗，漸入敗勢。

那總施工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此刻仰着頭，氣勢洶洶：“本來就是你們研究所的設計缺陷，現在出了問題卻要推卸給我們，是想吃官司不成？”

“你們！”王安氣急，正要開罵，藍工拉了拉。

幾人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賀汀。

賀汀上前兩步，淡淡看一眼王安，随後目光落向總施工，“我是研究所負責人賀汀，敢問您怎麽稱呼？”

“我姓陳。”陳工聲音弱了兩分，不過仍昂着頭。

“陳工。”賀汀揚了揚手裏的資料，輕描淡寫：“打官司可以，只是誰輸誰贏不好說。”

“交稿的設計圖什麽都寫的明明白白，相關部門也都有備案，你要是沒有，我們就再給你一份。”他盯着陳工，字句清晰：“兩條路，第一條，打官司，最後你們承擔全部後果；第二條，配合我們完成檢查和解決問題。”

氣勢被氣勢打敗，陳工沒得選，何況打官司本來就是他胡口謅出來吓人的。

建築方那邊派來了人，接下來是一整天的檢查、測試，賀汀全程跟着。

結束後回了所裏開會，顧珲也被臨時叫過來。

會議室裏寂若無人，主位上的人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只有手裏轉動的鋼筆發出來細微聲響。

王安咬了牙，打破這份寂靜：“賀總，這件事我負全部責任。”

賀汀望下去，“什麽責任？”

“設計事故，監管不力。”

賀汀颔首，接而問：“我看過你之前的設計，這種鋼結構和外觀是第一回 ？”

“.對。”王安有點驚訝。

“墨休裏說‘當你跳出了慣用的設計方法時，就應該用10倍的努力，進行10倍的調查研究’，你的努力和調查都還不夠，不算事故，但還是要好好反省。”

“再有，監管不力，沒記錯的話所裏和這家建築公司合作過兩回，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們平時松懈了跟進還是別的什麽，導致焊接改為螺栓這種事情也能發生，還有私自換下來的玻璃，這裏頭可能涉及的東西就多了。”

賀汀雙眼銳利，看着會議室裏每一個人，“我不希望聽到有誰參與進裏面，換供應商吃回扣這些是大忌，我只說一遍。”

“是。”底下的員工回應，王安低着頭不說話。

賀汀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亮了亮，他瞄一眼，再次開口語氣柔了些，“這件事主要問題不在我們身上，我看過設計圖，很好很精巧。”

他站起來，“這兩天加班，配合建築方補救。”

“是。”

賀汀出了會議室，藍工幾人圍在王安身邊，倒是沒什麽人說閑話，今天要不是賀總及時到現場，那他們研究所這個氣受定了。

何況他還跟了一整天，對方的負責人到之後大氣都不敢出。

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而項博從來都是打電話解決，可是就算電話打到對方老總那裏又怎麽樣，一層一層下來受欺負的還不是他們這種底層設計，最終有理也變成無理。

藍工：“王工，現在責任都在建築方那邊，我們再盤查一下我們的圖，多派兩個人過去盯着就行。”

也有人說：“是啊，還好發現得及時，不然驗收再檢查出來，那時候救都來不及。”

王安是典型的工科男，在這一行混了二十年，什麽技術上的問題沒遇到過，可要論交涉，他是真比不上賀汀。

再有，二十年，自己經手的光項目就好幾十個，他有些連圖都找不到，賀汀居然全部看過？

這個設計确實是他的新嘗試，許多結構、手法是第一次用，跟了自己快八年的藍工都看不出來這一點，他看出來了？

王安心漸漸定下來，對幾人說：“辛苦大家加班了。”

藍工拍着他的肩膀：“辛苦什麽，大家一起加油把這件事給解決才是。”

“沒錯。”

顧珲跟着賀汀進了辦公室。

賀汀擡頭看他：“幫我整理一下這個游樂園的所有資料。”

“啊？不是就劇場有問題嗎？”

賀汀只看他，沒解釋，顧珲迅速反應，“是，我知道了，這個總施工既然能在劇場上搞小動作，其他的小項目說不定也有問題，我們得找出來，不能到時候出事了連累我們研究所。”

賀汀含笑點頭表示肯定，繼續去看手裏的資料。

快五點半，手機來了消息，先是一個定位，後面跟着莫陌的話：【你下班沒？晚上在這裏吃飯。】

半分鐘後又彈出信息，【媽說想試試奶茶，我們在奶茶店，要不要給你帶一杯？】

賀汀看着那個“媽”字，失神好一會。

她在人前叫媽挺勤快，喊得周老師十分高興，可要是只有他們兩個人，那稱呼就換成了“周老師”，帶着距離。

賀汀想，這次也許是叫了一天一下子沒能改口。

再往上是她大概每兩個小時發來的游客照，就像跟他彙報任務一樣。

背景是各種知名景點，照片大多只有周老師一個人，偶爾是倆人的合照。

她今天穿的咖啡色大衣，襯出她格外白皙細膩的膚色，頭上戴了頂針織毛線帽，顯得臉愈加小巧精致。

沒有美顏的照片裏，女人笑靥如花，身後的景都失了顏色。

賀汀把照片都保存下來，給她回：【不用給我帶，我現在過去，顧珲也一起。】

【好的。】

【開心等你.jpg】

看來是真高興了，居然還給他發表情包。

賀汀抿起唇，迅速收了手機，拿起外套下到二樓，“顧珲，先去吃飯。”

顧珲驚喜擡起臉，“一起？”

“一起。”

只是顧珲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一起”指的是和嫂子還有師兄的媽媽一起。

顧珲內心萬分感動：嗚嗚嗚，師兄居然把我當家人。

随手拍了張餐廳的照片，他覺得不夠，又趁着賀汀和莫陌說話偷偷拍了倆人的背影，往群裏一丢：【吃飯咯。】

顧珲拍照還是有兩把刷子，餐廳門口燈光昏黃，特意營造出老上海的調調，倆人就站在那光裏，男的西裝革履，背影清隽挺拔，女的亭亭玉立，寬松大衣下依舊能看出纖瘦身材，倆人不知道在說什麽，男人微低着頭，半邊身子都往女人那邊傾，狀态親昵。

沈白周立馬回：【電燈泡。】

超人珲：【咱媽也在，什麽電燈泡，別胡說。】

沈白周知道這回事，【好好照顧周老師。】

顧珲想了想，發了個朋友圈，配圖依舊是那兩張，文案：【今天也依舊閃閃發光。】

作者有話說：

電燈泡珲：師兄我拍的好吧？

睡地板的賀總：好，獎勵今晚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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