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粒綠芽

柚希夢到了一片火海。

望着熊熊燃燒的大火，她感覺很悲傷，那是一種，被所有人抛棄之後的悲傷，無法言語無法哭泣。

黑夜漸漸籠罩，火焰被吞噬。

有櫻花從眼前緩緩飄過，如同幻影透着光，落下來的時候，卷起來一陣陣波紋。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耳熟的聲音，帶着歡快的笑，在跟什麽人說話。

“阿螢，你說這次來的是哪把刀？”

然後回答的，是一個稚嫩的童音，軟綿綿地拖着長音，甜甜的，像雲朵一樣。

“看起來像是一把脅差，主公大人希望是誰呢？”

那個熟悉的聲音發出像是在思考的沉吟，帶着些許苦惱，“反正不管來的是誰，別再比我矮就好了，咱們本丸到現在，除了清光比我高，其他居然全是小個子……”

“嗯，如果我也能長高些就好了。”

“咦？阿螢你這樣就很可愛了！非……常完美！”

“主公大人，老是這樣摸我的頭會變矮的啦！”

“哎呀呀，我又忘了。”

“小夥伴來了呢！”

黑暗被絢爛紛飛的櫻花驅散，如同睡醒之時緩緩睜開的視野當中，模糊映出兩個人的臉。

穿着白衣緋袴的小個子女孩，和一個銀發綠瞳的小男孩，用完全一樣的懵懂又好奇的眼神看了過來。

“呀！終于有比我高的了！太好了！”

女孩忽然一聲尖叫，開心地張開手就撲了上來。

然後……

視野再度重歸黑暗。

柚希又看到了很多人，她不認識他們，但是當她看到他們的時候，有一種溫暖寧靜的感覺，如同被春日的陽光灑落全身。于是就想那樣靜靜地看着他們歡笑打鬧。

也看着那個少女活躍地跑來跑去。

看她爬到樹上倒挂着吓人，看她拿着鋤頭在路中間挖坑，看她偷偷在油豆腐裏塞辣椒，看她被大家追着跑時回頭扮鬼臉。

也看到她吃着甜點一臉幸福，看到她摸着哭泣的小男孩的頭發努力逗他笑，看到她偷偷摸摸想要給大家縫護身符而紮了一手的針眼。

還看到她舉着木刀揮汗如雨，看到她和他們站在一起迎敵，看到包紮傷口時她抓着頭發一臉的讪笑。

還有樹下笨拙的舞姿，映着篝火緋紅的臉頰，漫天花火的夏夜祭典和狐貍面具，燦爛的螢火之光與漫天的星河璀璨。

後來……

又是黑夜，傾盆大雨，粗重的喘息，猩紅色的液體混在雨水中，滿地都是。

滿世界的雨水中，少女的背影看起來從未有過的瘦小單薄，寬松的衣料因為濕透了而貼在身上，總是生龍活虎随風擺動的細細的雙馬尾耷拉了下來。

她的雙手緊緊抓握住一柄鋒利刀刃，血水從指縫汩汩流淌而下，她卻回過頭來，看着「她」的方向露出一個大咧咧的笑。

“別怕，沒事的。我們一起回去。”

……

世界再度回歸到黑暗，開滿花葉的大樹光禿禿的迎風輕擺，所有的人影都消失了。

她又感受到了那種，被抛棄的悲傷，比之最初，要更加的深切與痛苦。

那是一種，想要就這麽沉入黑暗中不再醒來的痛苦。

……

“柚希？醒了麽？”

有一個聲音在叫着她的名字，柚希慢慢睜開了眼。

夢中的悲傷太過真切，讓她恍惚中有種感同身受的酸澀，還來不及清醒，迷茫地一眨眼間，就滾落了一串淚珠。

南野秀一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愣，“怎麽了？有哪裏不舒服麽？”

他問，有些緊張地注視着她。

聽到他的話，柚希終于徹底清醒了過來，她皺眉撐坐起來，南野見她有些無力便想上前扶一下，卻被她瞪了一眼只得無奈作罷。

柚希有些粗魯地抹了把臉，“我夢到了那家夥的記憶。”

陰陽師的夢，都是有意義的。顯然，柚希剛才夢到的那些景象，都是曾經真實發生過，并深深印刻在那個家夥腦海中的。

“他果然認識螢。”

柚希低垂着眼睫，語氣有些複雜。

不僅僅是認識而已。

南野秀一見她無事，稍松了口氣，點頭「嗯」了一聲。

聽到他的聲音，柚希擡頭，臉色有些古怪，“你，怎麽會變成工藤的樣子？他人呢？”

溫和微笑着的少年起身從一旁倒了杯水過來，毫不在意她算不上好的語氣，“工藤君應該還在學校裏吧，我告訴了毛利同學，她會找到的。”

找到？

柚希接過水杯，“謝謝。”

南野笑了笑，沒說話。

柚希斜眼看他，拿起杯子，“我是說這個謝謝。”

才不是謝他又救了她一次呢！

“嗯……”

南野笑容不變，點頭。

“那個家夥人呢？”

喝完水，終于感覺身體緩過來了，柚希站起身來。

“奈奈生老師和巴衛先生在看着他。”

南野側過臉，“要去看看麽？”

“當然！”

柚希抿唇，随即又覺得不太對，她茫然地望過來，“奈奈生老師和巴衛先生？”

讓他們倆個普通人去看着一位被污染了的神明？

南野從她一臉懵逼的神色裏，立刻了解到，柚希大概壓根就沒察覺到，不論是奈奈生老師，還是那位巴衛先生，可都不是普通人。

他也不點破，只點點頭，“這座神社的土地神會看顧的。”

柚希怔了一怔。

雖然夢到了那位差點堕入黑暗的付喪神少年的記憶。但是對于他究竟長什麽樣子，柚希并不知道，她在腦海中設想了很多。

但是當推開神社主殿的木格子門望進去的時候，她還是呆了一呆。

“咦，柚希醬你醒了呀？”

眼圈紅紅的奈奈生看到她，露出驚喜的表情，推開正抱着她安慰的巴衛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來，關切地問道，“怎麽樣，有好點麽？”

“奈奈生老師，我沒事了。”

面對這位曾經的老師，柚希非常有禮貌地給予了乖巧的微笑與回答，“謝謝你們。”

“恩恩，沒事就好。”

吸了吸同樣泛紅的鼻子，雖然已經是個大人了，眉眼間依舊帶着少女天真無邪的純澈，奈奈生善解人意地說道，“你是來看小骨頭的吧？”

“小骨頭？”

柚希一臉迷茫。

“就是那個孩子呀！”

柚希順着奈奈生指着的方向望去，然後木木地眨了眨眼。

那裏，哪有什麽孩子……只有一把，被安置在刀架上的刀。

“嗯？柚希醬看不到他麽？”

奈奈生從她迷茫的雙眼中立刻了悟，她捂着嘴有些驚訝。

畢竟，先前她可是親眼看到這個女孩子用神社的水把陷入黑暗的付喪神少年給淨化了，可是……

柚希撇嘴……

南野苦笑……

巴衛卻在這時走上前來，他臉色頗為不耐煩，語氣也很是不爽，“那家夥，你們要怎麽處理？”

說到要怎麽處理這位付喪神，那确實是一件相當讓人傷腦筋的事情了。

“他的靈力已經不足以支撐他顯形在普通人面前……”南野說明，目光沉靜，“讓他接受人類的審判，可能有些困難。如果不采取措施，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恢複成刀劍的樣子沉睡下去。”

“他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在支撐……”奈奈生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語帶惋惜，“我看到這些天的新聞了，最後那一起傷人事件……他已經堅持不住了。”

開始的幾起事件，他還能夠克制住暗堕後偏激的行為與想法。

但是随着靈力的流逝，思維的潰散，他已經無法與黑暗繼續對抗下去了。

“但是他傷害了別人是事實，不管是否是他自己的意志驅使，犯下了錯誤就應該承擔起相應的責罰……”柚希語氣冷冷的，撇開頭去，“山田老師他們，也很無辜啊。”

奈奈生嘆氣，“柚希醬說得不錯。”

氣氛一時有些沉默，柚希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南野，“那個家夥，自己怎麽說的？”

南野明白她嘴硬心軟，搖搖頭，“他什麽也沒有說，完全沒有為自己辯解過。”

“我不知道後來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螢完全不記得你們了……”柚希朝着那把刀放置着的方向望去，“但是我知道你關心她，她也喜歡你們——”

因為了解日森螢，所以柚希輕易便能看出她的心情，那一定是一種相當深切的羁絆，可以交托生死的刻骨銘心。

這樣的記憶，卻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柚希看不到，但是在這裏的其他幾個人卻都注意到了，那個一直低着頭沉默不語的少年，垂在身側的手忽然緊緊握成了拳。

南野秀一靠牆而立，眼眸低垂，“需要我幫忙恢複日森的記憶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柚希也看不到妖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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