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魚湯 只要小娘子做的,都可
許是想起那夜的事,姝娘切菜的時候頗有些心不在焉,沈重樾抱着劈好的柴禾進來時,她微微讓了讓身子,眉目低垂,一眼都不敢瞥過去。
沈重樾在竈膛前的小杌子上坐下,做飯他雖不行,可常年風餐露宿,生火這事兒倒是難不倒他。
姝娘将香蕈切成片,轉頭見竈火燃起來了,才開口問:“沈公子,這魚你想怎麽吃?”
沈重樾擡頭看了眼砧板上那已處理幹淨的鲫魚,答:“我不懂做菜,小娘子随意吧。”
這倒不是謊話,這位沈公子的廚藝,姝娘方才已領教過了,煎煮蒸炒的他說不出個所以然,恐怕也不知道要做成什麽樣。
她抿了抿唇,往角落的竹筐裏看了一眼,靈光一現,“做蘆菔鲫魚湯可好?”
雖是春蘆菔,比不上冬日的,但做出來的蘆菔鲫魚湯依舊味美,不僅如此,還有潤肺止咳,消積化滞的功效呢。
沈重樾将手中最後一根柴禾塞進竈膛,站起身,淡淡道:“只要小娘子做的,都可。”
姝娘下颌微揚,看着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人,忽得耳尖發熱。
分明這話沒什麽,至多是對她的肯定罷了,可入在姝娘耳中,不知為何,像在心湖裏投了個石子,泛起絲絲漣漪。
她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麽感受,只覺心頭暖融,好似還有羽毛撓着,微微發癢,陌生得很。
她忙垂首遮掩,待沈重樾出了竈房,鼓動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這做鲫魚湯,不比別的湯,奶白的湯色才是精髓,可若想湯色發白定是要下油鍋的。
姝娘将鲫魚在滋滋作響的油鍋裏煎到兩面金黃後,才倒入熱水焖煮,約莫過了一炷香,再将切好的蘆菔絲放下去。
蘆菔絲她提前汆過水,去了些許辛辣味兒。
待再掀開鍋蓋時,鍋裏的湯咕嚕咕嚕地冒着泡,已熬得同奶一樣白,若不是散發着魚香,只怕真被當成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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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郁的香氣飄到屋內,正在換鞋襪的沈重樾動作一滞,表面風輕雲淡,低頭時喉結卻微微滾了一下。
很快,兩道菜便被端到了堂前的木桌上。
擺完碗筷,姝娘轉去收拾了竈臺,在井邊淨了手,回到堂前時,沈重樾恰好從屋內出來。
姝娘用濕手抓着襦裙兩側,站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公子用飯吧,奴家就先回去了。”
說罷,她伸手去拿倚在角落裏的竹簍。
“等等。”沈重樾喊住她。
他轉身進了屋,再出來時,将手掌大的錦囊遞給姝娘,“小娘子今日來給在下做飯,這是感謝小娘子的。”
看着那表面凹凸不平的錦囊,姝娘不必打開便知道裏頭是什麽。
她不接,只道:“公子收回去吧,做一頓飯而已,不必謝的。公子先頭給的那些錢銀,奴家還未使完呢,奴家隔三日才去鎮上交繡品,不能保證日日給公子買肉送來。”
這位沈公子每日都讓小虎子給她送幾錢銀子,連送了十幾日,姝娘用不掉,已攢了不少。這會兒這麽大一個錦囊,只怕裏頭都能有一兩了吧。
若不是知道這沈公子生于富家,大抵不明菜米物價,她都要覺得是故意給她送錢了。
她頓了頓,繼續道:“公子可能不知道,這米面相對便宜,菜蔬也多是我自家院中的,要不了那些銀兩,公子給的實在有些多了。”
沈重樾像是沒聽見一般,伸出的手卻是不收回去,“這是往後半個月的,一次給小娘子,也省了麻煩。裏頭不僅是食材的錢,還有衣裳和借住此地的錢,若是住在鎮上的客棧,恐怕這些都還不夠。小娘子不收的話,在下只怕也沒臉繼續住在這兒了。”
他用最風輕雲淡的語氣說着威脅的話,教姝娘一時為難起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畢竟沈重樾是客,按理這錢是不該收的,畢竟住和穿都是現成的,姝娘并沒損失什麽,頂多是吃食麻煩些。
遲疑間,姝娘只覺身後的背簍一墜,竟是沈重樾趁她失神将錦囊丢了進去,他也不給她開口拒絕的機會,直接道:“春日暗得早,小娘子早些回去吧。”
事已至此,姝娘也不好再将錢撈出來,她踯躅了片刻,稍顯無奈地點了點頭,“明日奴家再教小虎子送菜來,公子可有什麽想吃的?”
“那就......”沈重樾思忖了一下,“盡量多放些肉食吧......”
“好。”姝娘笑着答應,折身出了院子。
看着姝娘走遠後,沈重樾才回屋用飯。
桌上雖只有兩道菜,可鲫魚肥碩,光是那道蘆菔鲫魚湯就用了個大湯碗裝,饒是兩個人都夠吃。
鲫魚湯濃郁奶白,沈重樾舀了勺魚湯送進嘴裏,鮮香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魚肉浸滿湯汁,口感飽滿,連蘆菔絲都是爽脆清甜。
他連舀了幾勺魚湯後,又去嘗了另一道素炒香蕈。
沒有旁的食材,只有被切成片的香蕈與鹹香的醬汁炒在一起,點綴了些蔥花。雖是簡單,可香蕈獨特的香味依舊讓人垂涎欲滴。
一口咬下去,吸飽了醬汁的香蕈滑嫩爽口,絲毫不比鲫魚湯差。
就着這一湯一菜,兩大碗米飯下肚,沈重樾只覺神清氣爽。
雖戰時也被迫吃過草皮樹根,可他沒想到自己做的菜能難吃到這種程度,每日都得強吞才能咽下去。
如今吃了姝娘做的菜,他頭一回覺得,家中有個會廚的着實是好。
那頭,姝娘回到家,拿出背簍中的錦囊,打開一看,不由得驚了驚。裏頭都是碎銀,她将将颠了颠,只怕能有二三兩。
這麽多銀子,不止是肉,就是買幾頭牛都夠了。
這沈公子出手倒是闊綽。
不過如今見了沈公子那境況,她也不可能再送食材讓他自己去做。姝娘想着既是拿了錢,她索性便當一回廚娘,往後直接讓小虎子送燒好的飯菜過去。
翌日,她起了個大早,坐着騾車去了鎮上,買了一大塊豬五花和牛肉,燒了一葷兩素,交給小虎子。
小虎子掀開籃子上蓋的布,一看是做好的,忍不住笑了,“姝娘姐姐,你若再送食材,沈公子可就真受不了了,你不知道他燒出來的菜,啧啧,真的很難吃......”
姝娘在小虎子鼻子上刮了一下,“你既然知道還不同我說,害我還一直以為那沈公子會些廚藝呢。”
小虎子扁着嘴,面露委屈:“這可怨不得我,是沈公子不讓我說,他說你若知道會為難的。”
姝娘微微愣了一下。
她本以為是那沈公子礙于面子才不肯說,原是因為她,她試探道:“我的事你同他說了?”
小虎子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支吾道:“那沈公子問我,我就……姝娘姐姐,我是不是不該說的?”
“沒事。”姝娘搖搖頭,“就算你不說,他遲早也會知道,這在村子裏又不是什麽秘密。”
只是她有些奇怪,若是如此,那沈公子只怕早就看出她在撒謊,根本不是因為忙,而是為了避嫌故意送去食材。
可既然知道,他為何不生氣,還給她送錢呢。就算是心地善良,對她的處境有幾分同情,也沒必要這麽破費吧。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話姝娘也是聽過的,那沈公子白白給她送錢,若不是傻,難道是有所圖。她思忖了片刻,旋即朱唇微揚,清淺地笑了笑。
怎麽可能!
定是她疑心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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