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情動 沒錯,他為何要忍!

寅時四刻, 外頭的天尚且黑沉沉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姝娘起身推開門,借着清冷的月色, 只見劉家院外,已有一人一馬在等着她。

姝娘不免有些詫異, 她自覺起得夠早了, 可不想那人比她還要早, 就像是一夜未眠,一直在此處候着她一般。

她取了包袱,輕手輕腳地掩上了院門。

這個時辰, 村裏人幾乎都還未起,整個村子靜悄悄的,只能聽見樹木草叢中的此起彼伏的蟲鳴,姝娘看着眼前牽着馬的男人,又低頭瞧了瞧身上的包袱,總覺得這模樣跟私奔似的。

她抿了抿唇,慌忙将這個想法壓了下去。

什麽私奔!她不過就是去送送他罷了,就跟當初送她師父一樣,沒什麽大不了的。

姝娘走上前道:“公子, 久等了。”

“不久,我也才到。”

姝娘望見沈重樾身後那匹高大壯碩的黑馬, 握着包袱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自長平村到縣城,路程不短, 而廟會又在白日, 想要趕上最熱鬧的時候,免不了要早起趕過去。

她既要同去,定是坐沈重樾的馬最快。

見姝娘颦眉, 面露怯意,沈重樾淡淡道:“別怕,墨溯雖性子烈,卻極通靈性,你與我同騎,他不會傷你。”

這馬原是叫墨溯。

雖聽沈重樾這麽說,可姝娘到底還是害怕,立在原地不敢接近。

遲疑間,忽得有一只大掌牽住她的手,緩緩往墨溯額上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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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那原本昂着腦袋,高傲神氣,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馴的駿馬,忽得低下頭,溫順地貼住了姝娘的手掌。

姝娘怔了怔,方才的恐怖頓時煙消雲散,她動作輕緩地在它額上撫摸了兩下,不由得勾唇笑起來。

一旁的沈重樾盯着她昳麗的笑靥看了一會兒,趁她不備,一把掐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了馬上。

身子驟然騰了空,姝娘還未來得及驚叫出聲,沈重樾已穩穩坐在了她身後,攥緊缰繩,将她困在方寸之間。

姝娘将背脊挺得直直的,渾身僵硬,唯恐與身後的男人有所接觸。

看着姝娘這幅小心拘謹的樣子,沈重樾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墨溯跑得快,你若覺得害怕,只管抓緊我便是。”他俯下身,低沉的聲兒在姝娘耳畔響起。

話音方落,沈重樾猛地一夾馬腹,墨溯當即以離弦之勢飛奔而出。

姝娘順勢往後傾,纖瘦的背脊霎時緊緊貼住了沈重樾的胸膛。她是頭一回坐馬,颠簸起伏的感受和兩邊飛快倒退的風景,令她又驚又怕,吓得一下轉過身,閉着眼緊緊揪住了沈重樾的衣襟。

沈重樾低眉,便見姝娘依偎着他,一雙秀麗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嬌小可憐。

他不由得勻出一只手,将姝娘往懷中摟了摟,順勢将速度放緩了些。

因姝娘太過害怕,沈重樾不敢像從前一樣,馬不停蹄地往縣城趕,中途尋着平坦幹淨的地方,停下來歇息了兩回。

歇息的時候,姝娘打開包袱,取出昨晚做好的桂花米糕遞給他,兩人便作早飯吃了。

因一路走走停停,原對沈重樾來說,只要大半個時辰的路程,最後生生走了一個半時辰。

待他們進了縣城,天已大亮,路兩旁的鋪肆小攤叫賣聲此起彼伏,已是十分熱鬧。

沈重樾在巷口跳下馬,對姝娘道:“前頭便是我租住的院子,我們先歇歇腳,再去廟會也不遲。”

“好。”

姝娘應聲,往四下打量了一番,隐隐記得自己似乎來過附近,沒想到沈公子便住在此處。

沈重樾牽着馬入了巷子,拐了個彎兒,停在後院門口重重敲了兩下。

開門的是小厮孟義,見是自家主子,恭順道:“爺,您回來了。”

沈重樾低低“嗯”了一聲,問道:“馮長呢?”

“馮總管以為您午後才會回來,這會兒出門辦事兒去了。”孟義答。

沈重樾點了點頭,卻不進門,反而轉身将坐在馬上的姝娘小心翼翼抱了下來。

孟義這才發現沈重樾帶了個女人回來,他張大了嘴,頓時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自打他來到這院中,只見過上趕着往這兒送的女人,就沒見過他家爺自己帶回來過。

沈重樾将馬牽進去,經過孟義時,吩咐道:“端兩杯茶水送去書房。”

“诶,诶。”

姝娘跟在沈重樾身後,見孟義一直□□裸地盯着自己瞧,雖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有禮地笑着,微微沖他颔首。

她這一笑可不得了,孟義一時看傻了眼,愣在原地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兩人走遠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上茶的事兒,忙跑到竈房沖了兩杯熱茶,往書房的方向去。

方走到院中,便迎面遇到了剛回來的馮長。

馮長見他端着茶盞,問道:“這是上哪兒去?”

“爺吩咐我送茶去書房。”

“送茶?爺回來了?”馮長往托盤中看了一眼,疑惑道,“上茶便上茶吧,上兩杯做什麽,你是不是忘了,唐爺昨兒個就回去了。”

孟義神秘兮兮地一笑,靠近馮長,壓着聲兒道:“馮總管,爺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回來個女子呢。”

女子!

馮長猛然一驚,忙問:“什麽女子?多大歲數?生得是何模樣?”

“看年歲也就十五六,漂亮,實在是漂亮。”孟義搖着頭,啧啧了兩聲,“雖說穿得簡陋了些,可笑起來實在好看,這縣上想都找不出幾個能跟她比的呢。”

這馮長最憂心的便是他家爺的終身大事,他還曾一度懷疑他家爺是不是有些難言的隐疾,可如今聽說他帶了個女子回來,不免又好奇又激動。

他奪過孟義手上的托盤,丢了句“我去送”,步履匆匆往書房去了。

書房中,姝娘正站在桌案前,舉着沈重樾閑暇時抄寫的文章看,怎麽瞧,都覺得他的字賞心悅目,忍不住問:“公子是如何練的字,可否傳授奴家一二?”

沈重樾并無什麽秘訣,說不到不過一個“勤”字,然看着姝娘殷切的目光,他卻道:“你若想學,我可親自教你。”

這話暗示之意再明顯不過。

姝娘面上的笑意一滞,緩緩垂下頭,不再言語。

屋外忽得傳出“咚咚”兩下敲門聲,沈重樾轉頭便見馮長正賊頭賊腦地往裏望。

“進來吧。”

得了應允的馮長笑盈盈地進了門,他分明可以把茶水放在外間的圓桌上,可偏偏低着腰進了內屋,直将茶盞端到了姝娘的手邊,邊打量着她邊道:“姑娘喝茶。”

姝娘輕輕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方才聽孟義說,他還不信,如今自己親眼看見,馮長不得不承認,他家爺帶回來的這女子實在秀麗可人,唇似櫻桃,目若點漆,說話時更是溫溫婉婉,似清風拂面,讓人舒心不已。

也難怪他家爺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見馮長目不轉睛地盯着姝娘瞧,沈重樾劍眉微蹙,沉聲道:“還不出去?”

沈重樾這神情馮長再熟悉不過,一看便知他家主子此刻十分不悅,他可不想遭罪,趕忙退了出去。

但還未跨出門,又被喊住了。

只聽沈重樾道:“去雇輛馬車,我們一會兒要出門。”

“爺要上哪兒去?”馮長問道。

沈重樾淡淡答:“逛廟會。”

廟會?他家爺何時對這種事兒感興趣了。

馮長疑惑間,只聽姝娘突然道:“那地方離這兒不遠,走着去也可,公子便不必破費了。”

“雇輛馬車罷了,算不得什麽破費。”沈重樾道,“你身子剛好,又坐了那麽長時間的馬,應是很累了,等走到那兒,只怕就沒氣力逛廟會了。”

馮長頗有些目瞪口呆,他拼命擦了擦眼,再三确實眼前說話的是他家主子。

跟了沈重樾這麽多年,雖說他家主子面對那些京中貴女們也算有禮有度,可不曾對哪個女子說過這般貼心關懷的話。

他忙跟着附和了一句:“爺說得對,這馬車是要雇的,要雇的。”

說罷,笑容滿面,喜滋滋地快步出了書房,還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

先前他還為他家爺發愁,擔心他真打算清心寡欲,做一輩子和尚,現在看來,他家爺那顆木頭做的心也是會跳的,只是沒遇着對的人罷了。

欣喜間,馮長突然想起唐雲舟來,心下不免覺得有些遺憾。

這唐爺怎就提前一日回京了呢,若他不走,指不定就能看見今日這幅場景了。

一想到唐雲舟發過的那個誓,他忍不住笑出了聲,實在想看看唐雲舟知道這事兒後的表情。

不過沒什麽關系,若不出意外,唐爺那聲“爺爺”應還是有機會叫的。

一刻鐘後,馮長雇的馬車便停在了院門口。

沈重樾扶着姝娘上了車,往城西而去。

除年節時候,思原縣一年中還有兩次廟會。

未出嫁前,隔壁家與姝娘年歲相仿的姐姐每次逛廟會回來,都會帶回大包小包的吃食,然後笑容滿面地同她描述那裏有多熱鬧,多有趣,一度讓姝娘對縣城的廟會向往不已。

可那時家中有數不完的活兒要幹,秦佃戶和方氏也不會同意讓她去玩,便一直沒有機會。

後來嫁進劉家,周氏也說起過年後帶她進城逛廟會去,那時姝娘高興地連做夢都在數着日子,可未等縣城到過年,劉獵戶那廂便出了事兒。

再後來,劉獵戶夫婦都走了,姝娘也再沒起過逛廟會的心思。

坐了沒多少工夫,馬車緩緩而停。

姝娘被沈重樾扶下來,只見眼前的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沿街的鋪肆鱗次栉比,賣吃食和小玩意兒都有,甚至還有雜耍和廟戲,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姝娘愣在原地,一時看迷了眼,心道那鄰家姐姐果真沒有說謊。

“先去買些吃食可好?”沈重樾問道。

姝娘的眼正巧移到了行人手中拿着的琳琅滿目的吃食上,她赧赧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剛走過去,她便教一股甜酸的香氣兒吸引了,仔細一瞧,是些蜜餞幹果,蜜棗,桃脯,梨幹,山楂什麽都有。

糖本就金貴,這種腌制出的蜜餞,對窮人家來說,更是奢侈的零嘴,姝娘雖很喜歡這些,可也只逢年過節才舍得買一小包。

她偷着摸了摸腰間的荷包,遲疑間,只聽沈重樾突然道:“每樣都給我來一些。”

他掏出一錠碎銀丢過去,那小販笑得合不攏嘴,連連應聲,用勺子舀了不少,整整裝了兩大紙包。

沈重樾攤開紙包遞到姝娘面前,見她略有些驚詫地看過來,淡然道:“看着倒是不錯,便忍不住多買了一些,嘗嘗?”

姝娘猶豫着揀了一小塊桃脯放進口裏,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連心情都跟着好了起來。

“公子也嘗嘗?”

沈重樾看着姝娘眸中閃爍着的歡悅的光,唇間泛起淺笑,問道:“這麽多,該嘗哪個好?”

他本随口一問,姝娘卻認真思索了起來,從裏頭挑了一塊梨幹,“要不,公子嘗嘗這個?”

她甫一擡頭,便撞進沈重樾灼灼的目光裏,這才發覺自己的右手高舉着,這副姿态,像是要喂給他一般。

姝娘的心不由得停滞了一拍,還來不及收回手,忽覺指尖溫熱,那塊梨幹已然消失不見。

沈重樾直起身子,輕輕嚼了兩下,風輕雲淡道:“還不錯。”

愣在原地姝娘耳根發燙,少頃,猛然将右手垂了下去,五指拽着衣裙無措地摩挲着,少頃,她才結結巴巴道:“前頭......再去前頭瞧瞧吧。”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連步子都有些淩亂。

沿途沈重樾又買了不少吃食,姝娘一開始只當他喜歡這些,後來才發現他根本不吃,買的東西多半入了她的肚子,這才逐漸反應過來。

似乎只要她多看一眼的,沈重樾都會買下。

她生怕他再花費,連眼都不敢再斜,忙往另一個方向拐。

街邊有演雜耍的,姝娘湊在人群中本只是随便瞧瞧,卻看得越發津津有味起來。

她本就生得養眼好看,四下有些不老實的,不時将眼睛往這處瞟,更有甚者直接擠了過來。可還未接近,就教站在姝娘身側的沈重樾一記淩厲的眼神吓得退了回去。

站了一會兒,姝娘便覺雙腿有些發酸,一轉頭,正與沈重樾四目相對。

看着他眼底隐隐的笑意,她不禁羞愧起來,看沈公子對廟會的興趣泛泛,反倒是她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左看右看,覺得什麽都新鮮,沈公子陪了她近兩個時辰,雖嘴上不說,心底定覺得十分無趣。

“公子,我們回去吧。”姝娘提議道,“奴家有些累了。”

沈重樾不可能不依姝娘,點頭道了聲好。

馬車還停在原地,兩人并肩往回走,路過一個小攤時,卻聽那攤販高喊了一聲。

“小娘子,可要挑挑有沒有心儀的首飾?”

姝娘轉頭看去,便見那攤肆上擺着花樣繁多的簪釵璎珞,煞是好看。她目光停留了一瞬,可轉念想到什麽,沖那小販歉意地笑了笑,忙繼續往前走。

但她沒走成,因沈重樾已止住了步子,指着其中一支淡粉的牡丹花簪道:“這個如何賣?”

姝娘驚了驚,不想自己方才不過盯着那支簪子多看了一眼,就教沈重樾發覺了。

“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小販誇贊道,“這支絨花簪可不一般,用的可都是上好的蠶絲線,這可是門費時費勁的手藝活,那些匠人花好幾個月的工夫才能做出這麽一支,您瞧瞧這花兒做得多靈動,多真啊......”

小販說得天花亂墜,無非是看着沈重樾衣着不凡,想多要價,可話未說完,一錠沉甸甸的紋銀就淩空抛了過來。

“可夠?”沈重樾問道。

“夠,當然夠。”小販笑得合不攏嘴,他做了那麽多年生意,一雙眼睛再毒不過,他一早就看出來,眼前這男人就不是個小氣的,他轉頭對姝娘道,“小娘子真是好福氣,你家夫君出手闊綽,見你喜歡便給你買,平日裏定十分疼惜你吧。”

夫君!

“我們不是......”

姝娘羞紅着臉,見小販誤會了,正欲開口解釋,沈重樾已伸手将那支牡丹花簪插在了姝娘的發髻上。

果然與她極襯。

牡丹本是富貴雍容之花,可簪在姝娘頭上,趁着她嬌美的面容,活脫脫多了幾分清麗脫俗。

打上回在竈房,無意間撞見姝娘偷偷對着水缸将牡丹花別在耳邊,他便一直将此事記在心上。

他覺得,姝娘大抵是喜歡這些飾物的。

而這也是他本就該給她的!

姝娘的确是喜歡,可就憑這價錢,她便不能收。

她将簪子取下來,遞還給沈重樾,正色道:“這東西實在太貴重了些,公子還請收回去吧。”

沈重樾看了一眼,卻不動,“我并無旁人可送,你若不要,就丢了吧。若覺得還入得了眼,便只當……留作念想。”

說罷,提步往前走。

姝娘停在原地,腦中不斷回旋着“念想”二字,眸光倏然黯淡下來,攥着簪子的手不自覺握緊。

回到小院時,已過申時。

姝娘下了馬車,卻不進院子,站在門口,對沈重樾道:“公子,奴家......似乎該回去了?”

在車上時她便想好了,這廟會也逛了,現在去城門口,應還能坐上回去的騾車。

她本就是懷着送他的目的來的,如今多相處了一日,也該夠了。

沈重樾沒言語,只眸色沉沉地看了她半晌,“今日晚了,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在這兒住一宿,明早我派馬車送你回去。”

他的語氣裏帶着幾分不容置疑,轉頭對馮長道:“吩咐人收拾一間空房出來,再讓廚房今晚多做兩道好菜。”

“诶。”

馮長應了一聲,麻利地退下去辦事兒。

“等屋裏收拾好了,你先去休息了一會兒,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會有人來喊你。”沈重樾柔聲對姝娘道。

他安排地有條不紊,細心周到,沒有給姝娘任何拒絕的餘地,姝娘暗自糾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放棄了掙紮,點點頭。

她想着左右都已經在縣城了,多留一宿也無妨,聽沈公子說他是明早回去,屆時親自送了他再走,便只當是善始善終。

姝娘在屋中小憩了一會兒,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馮長就來喊她用飯。

到了地方,沈重樾已在大堂等了,落座後不久,便有兩人進來上菜。

一人是姝娘早上見過的孟義,而另一個是粗布麻衣的婦人,雖她始終垂着頭,可姝娘覺得隐隐有些眼熟,待她走近了,試探着喊道:“王嬸?”

王嬸被喊來上菜,本就有些拘謹不安,生怕行差将錯丢了差事,可忽聽人喊了自己一聲,不由得擡起頭。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姝娘,驚訝道:“你不是……”

沈重樾在兩人間來回看了一眼,“姝娘,你和王嬸認識?”

“先前在路上偶遇,算是見過一面。”姝娘解釋完,轉頭關切道,“王嬸,你身子可好些了?”

王嬸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姝娘,聽她問起,頓時感激道:“好多了,多虧你先前教我的方子,我喝了一陣的紅棗雞蛋湯,便再沒頭暈難受過。”

紅棗雞蛋湯!

沈重樾神色微動:“那湯是你教王嬸做的?”

姝娘點點頭:“是啊,王嬸有些血虛,常頭暈乏力,奴家便告訴她這方子,簡單又費不了什麽銀錢,奴家的婆母也是靠這方子治好的。”

見這主家也沒想象中的那麽可怕,王嬸的膽兒也大了起來,笑道:“哎呦,說起這紅棗雞蛋湯啊,老奴頭一回煮便鬧了笑話,不曾想竟被馮總管錯端到了公子這兒……”

聽王嬸說罷,沈重樾擡眉,目不轉睛地看着姝娘,眸色深沉中又帶了點難以言喻的東西。

姝娘被他盯得不自在,聲若蚊吶地問:“公子,怎麽了?”

沈重樾輕笑了一下:“沒什麽。”

王嬸将菜一樣樣端出來,八寶醬鴨,糖醋荷藕,素筍尖,排骨冬瓜湯……很快堆了滿桌。

瞥見角落的那個小壺,沈重樾蹙眉道:“緣何會有酒?”

這酒是馮長特意備下的,這兩人相對坐着,幹巴巴地吃飯有何意思,所謂小酌怡情,這酒當是需要的。

不過他不能說實話,只笑,“這是青梅酒,小的喝過,酸酸甜甜好喝得緊,便想着拿來給主子嘗嘗。”

王嬸也跟着道:“公子,這是老奴去年自己釀的,挑的都是最新鮮的青梅,現在喝正好,而且這酒不醉人。”

現下正是青梅成熟之時,姝娘記得自己去歲也為賀嚴釀過一壇子青梅酒,可無奈賀嚴嘴饞,方才放了三個月,就忍不住偷偷喝了去。

她連一滴都沒喝到,一直覺得可惜呢。

她拿起酒壺為沈重樾和自己各斟了一杯,“奴家聞着倒是香,喝一些當也無妨。”

見姝娘沒意見,沈重樾擡手揮退了馮長幾人。

空曠的堂屋中一時寂靜下來,姝娘垂首抿着杯中的酒,不知該說些什麽。

仔細想來,認識沈重樾近兩月,她卻依舊對他不甚了解。

只知他家中從商,做的是珠寶和布匹生意還是旁人問出來的。他從未說過自己家住何處,年歲幾何,可有妻妾兒女……

想到此處,姝娘心頭略有些滞悶難言。

罷了,何必再問呢。

她暗暗苦笑了一下。

想是往後也見不着了。

人忘性都大,待過個三五年,想必她就會将他徹底忘了,屆時等她師父回來,她便給她師父養老,而後安安穩穩地在劉家過一輩子。

她仰頭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還欲再倒,卻被一只大掌給按住了。

“這可是酒……”沈重樾提醒道。

“奴家當然知道。”姝娘扯開唇角笑起來,“王嬸說得不錯,這酒當真不醉人,清甜可口,實在好喝。”

沈重樾默了默,将盛酒的陶壺移到角落,“別喝了,你身子剛好,喝酒傷身。”

可她才喝了一杯呢。

姝娘惋惜地望了一眼酒壺,無奈夾了一筷子脆嫩的素筍尖放進嘴裏。

吃了半截,姝娘只覺面上越來越燙,眼前的筷子現了重影不說,整個人都有些暈暈乎乎起來。

分明只喝了一杯,怎還有些醉了!

她努力撐着,可撐了一會兒,到底有些撐不住。姝娘站起來,身子都在發軟,只得歉意道:“公子吃着,奴家有些乏了,先回房休息。”

她欠了欠身,出門的步子輕飄飄地跟踩在棉花上一樣。

姝娘不曾沾過酒,可分明先前她看賀嚴喝,三杯青梅酒下肚,依舊神色如常。

不是說這酒不醉人嘛,怎得後勁這麽大。

她循着記憶往後院走,腳下也不知絆着了什麽,猛然一個踉跄。

可未等着她摔着,身子已被扶住。

看着姝娘雙頰緋紅,眼神迷蒙,一副醺醺然的樣子,甚至連路都走不穩了,沈重樾劍眉微蹙,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姝娘只覺自己落在了綿軟舒适的床榻上,一雙手落在她的額上,輕柔地撩開她兩側的碎發,粗糙的指腹時不時劃過臉頰,酥酥癢癢。

她向外側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着那張清俊的容顏,驀地喚道。

“夫君。”

沈重樾動作一滞,微微眯起眼,“你喊我什麽?”

姝娘半坐起身,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像是撒嬌一般,又喚了一聲。

“夫君。”

她的聲兒婉轉動聽,緋紅的雙頰似染了胭脂一般,一雙潋滟的眼眸泛着氤氲的霧氣,含笑間眼梢上挑,流露出淡淡的媚意。

沈重樾喉間微滾,推開她的手道:“姝娘,你醉了,我給你倒杯水來。”

他正欲起身,姝娘向前一撲,一下摟住了他的脖頸,沈重樾害怕姝娘摔下床,忙伸手回抱住了她。

“你別走,阿爹阿娘都走了,連你都不要我了嗎?”

姝娘鼻尖泛酸,不知這話究竟是對劉淮說的,還是對沈重樾說的,可誰教夢中的劉淮生着沈重樾的臉。

既是夢,說什麽話又有什麽關系呢。

姝娘帶着細微哭腔的聲兒在沈重樾耳邊盤旋,他到底是個男人,溫香軟玉在懷,不可能無動于衷。

更何況,這人是姝娘。

他僵着身子,想将姝娘推開,卻聽姝娘用朱唇貼着他的耳畔,尾音上挑,又柔柔地喚了一聲“夫君”。

這聲夫君纏綿婉轉,教沈重樾脊椎一麻,橫在姝娘纖細腰肢上的手臂倏然用力。

他不知姝娘這聲夫君究竟喊的是誰。

姝娘雖是劉淮的妻。

但,他就是劉淮。

直到方才他才知道,原來讓他想起往事的那道紅棗雞蛋湯,正是姝娘教王嬸的。

他總覺得冥冥之中,連上天都在撮合他們。

沈重樾眸色沉沉,聲音中都帶着幾分隐忍,他低啞道:“姝娘,我忍不了。”

姝娘迷茫地眨了眨眼,勾唇笑起來,“你為何要忍?”

她話音方落,只覺天旋地轉地一下,整個人便跌入了柔軟的衾被間。

氣息相交,唇上傳開溫暖的觸感,一只大手落在她的腰間,緩緩抽開了她的衣帶。

姝娘微微眯着眼,只見那雙緊緊鎖住她的眸子漆黑幽深,就像是藏着一只沖破禁锢後的野獸,泛着瘋狂而又貪婪的光。

沈重樾嗅着姝娘頸間淡淡的馨香,呼吸淩亂沉重,妃紅的纏枝蓮繡花床幔緩緩而落,掩住一室旖旎。

沒錯,他為何要忍!

他是姝娘的夫君,姝娘本就是他的。

誰都不能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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