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傳言 指不定這兩人早就已經厮混在一塊……

沈重樾脊椎一麻, 雖然知道這只是燒迷糊的姝娘無意的舉止,可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仿若被勾了心魄, 驀然按住姝娘纖細的後頸,忍不住加深了這個吻。

不知過了多久, 他只覺姝娘的身子似一汪水一般軟下去, 才略有不舍地緩緩放開她。

跳躍的火光在洞壁上投射出兩人相依的剪影, 姝娘一雙眸子半眯着,被咬紅的朱唇微腫,泛着潋滟的水光, 松松垮垮的外衫領口下落,春光乍現。

望着眼前旖旎的場景,沈重樾的呼吸不禁沉了沉,喉間幹渴,燥熱難言,腦中繃緊的那根弦幾欲斷裂。

許是教晚風鑽進了領口,半坐着的姝娘忽得打了個寒顫,又旋即低咳了兩聲。

這兩聲低咳回蕩在空曠的山洞裏,顯得格外清晰, 卻是讓沈重樾驀然清醒過來。

他眉目緊鎖,面上浮現幾分懊惱。

姝娘是個病人, 尚且發着高燒,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對這樣的姝娘做趁人之危, 禽獸不如的事。

他攏了攏外衫的領口, 用棉袍裹住她,環抱着還在微微發抖的姝娘在幹草堆上躺下。

感受到溫暖的姝娘,下意識往熱源處縮了縮, 不多時,藥效起,身子也被棉袍捂出了汗。自覺舒服了許多後,疲累的姝娘終是沉沉睡去。

翌日,姝娘是被洞外嘈雜的鳥啼聲吵醒的,她睜開眼,便見一張俊朗的臉龐出現在她面前。姝娘下意識以為自己在做夢,閉了閉眼,再睜開仍是一樣的場景。

她試着動了動身子,才發現腰上橫着一只沉重的手臂,思緒混亂的姝娘終是緩緩反應過來,雙唇微張,幾欲驚叫出聲。

為何她會和沈公子抱在一起!

姝娘努力回想,可對昨晚的記憶,始終有些模糊不清,只記得沈重樾救了在山中突逢大雨的她,緊接着她發了高燒,身子冷得徹骨,極其難受,後來連意識都開始恍惚了。

她低頭看了看棉袍下寬大的絲質衣衫,這分明是一件男子的衣裳。

衣衫底下除了那件桃粉的小衣,未着寸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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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娘秀眉微颦,隐隐覺得這幅場景似曾相識,還未來得及細想,卻見面前的沈重樾忽得睜開了眼。

兩人離得極近,姝娘甚至能看清沈重樾藏在左眉角極小的一點黑痣。四目相對間,她屏住了呼吸,尴尬地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正在她無措之時,一只粗糙的大掌落在她的額間,低沉的聲兒在她耳畔響起,“退燒了,可還有哪裏不适?”

他說話的語氣風輕雲淡,眸光中又透着隐隐的關切,讓姝娘忍不住愣了愣。

她搖了搖頭,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問,昨夜他們究竟發生了何事,有沒有......

姝娘到底問不出口。

沈重樾起身,默默拾起姝娘放在篝火旁的衣裙遞給她,自己則走出了洞外。

烘了一夜,這衣裙早已幹透了。

他雖未說什麽,但姝娘明白他的意思,紅着臉,将衣裙換上了。

她無意間瞥過去,便見篝火上架着一口鍋,鍋內有些草藥,姝娘自然認得,那是車前草。

車前草有清熱解毒之效,想是昨夜那沈公子特意煮給她喝的。

看着這草藥,姝娘不禁有些羞愧,她昨夜發了高熱,若不是沈公子在,她許是連命都沒了,又怎能用那種龌蹉心思揣測沈公子呢。

他抱她,許也是迫不得已,她隐約記得她昨夜一直在喊冷。

定是那樣的!沈公子可是正人君子啊。

約摸一柱香後,沈重樾從外頭回來,手中捧着一大把的野枇杷。

姝娘将疊得方方正正的外衫還給他,赧聲道:“昨夜……多謝公子。”

沈重樾接過衣衫時的神情頗有些微妙,他靜靜看着姝娘,沉默半晌,從喉間擠出一個低低的“嗯”異。

他将外衫穿上,取來幹淨的水沖洗了枇杷,遞給姝娘。

自昨日午間吃了碗焖面到現在,姝娘便一直沒進過食,幾個爽口清甜的枇杷下肚,才隐約覺得有了氣力。

沈重樾用餘光瞥過去,只見姝娘默默咬着枇杷果,豐潤的雙唇被汁液染得水靈靈的,他垂首,眸色不由得深了幾分。

他不知姝娘為何沒有問昨晚的事,可即便她問了,他也不知如何作答。

若說他們真做了什麽,論起來,其實也沒有。可要說沒有,他又确實對姝娘起了肮髒的心思,甚至差一點沒有忍住。

如果姝娘想起喂藥的事,又會如何看待他。

坐在一側的姝娘并不知沈重樾那些迂回曲折的心思,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估摸着此時該是巳時上下。

莊婆婆今日還得服藥,她需得早些回去才行。

等沈重樾也吃完了手中的枇杷,姝娘便提出下山去。

因昨日剛下過雨,山上的路泥濘難行,濕滑不堪。俗話說,下山總比上山難,姝娘雖已退了燒,可風寒還未好透,渾身酸軟無力,扶着樹幹下山時甚至于幾次踩空。

若不是沈重樾摻住她,只怕真從陡峭的山坡上滾落下去了。

待到達一處還算平坦的地方,沈重樾彎下腰,忽得道:“上來吧,我背你下去。”

姝娘杏眸微張,正要拒絕,卻聽沈重樾又道:“若讓你自己走,恐怕兩個時辰都到不了山腳。”

這話倒是沒什麽錯,不過百步的距離她就已走得氣喘籲籲,以這個速度下山,只怕還得費半天的勁。

可……

從前她年歲小,她公爹劉獵戶背她下山也無可厚非,但這沈公子畢竟是個外男。

昨日她不清醒,與他諸般親密已是逾矩,今日實在不該繼續犯錯。

光是瞧着姝娘那副神情,沈重樾便知她在思忖什麽。

“若是不願讓我背,我也可抱你下山。”

姝娘詫異地看着沈重樾淡然地說出這般讓人臉紅心跳的話,一時羞得眼都不敢擡。

可避諱歸避諱,仔細想想,她若執意要自己走,耽誤時間不說,多少顯得有些愚蠢。

她攪着雙手,咬了咬下唇,終是艱難道:“背……背吧。”

沈重樾唇角泛起似有若無的淺笑,他低下身,讓姝娘趴在上頭,一下就将她背了起來。

除了她公爹劉獵戶,姝娘哪還教旁人背過,更何況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如今伏在一個男人寬闊的背脊上,她僵着身子動都不敢動,心下更是直犯嘀咕。

也不知她沉不沉。

從這裏下山還有一大段路,沈公子背着她,若是累了只怕也不好說出口吧。

然姝娘并不知她這些擔憂根本不存在,打背起姝娘,沈重樾便覺她輕得過分了些。

從前便覺得她瘦削,如今背在背上,軟綿綿的身子輕飄飄的好似沒有重量一般,甚至不如他初入軍中時曾馱過的沙袋。

沈重樾暗暗想着,無論如何,得讓姝娘平素多吃些肉食才好。

他步履輕松,不消半個時辰,就背着姝娘下了山。

甫一到山腳下,姝娘生怕教人看見,忙示意沈重樾将她放下來,紅着臉同他道了聲謝。

兩人并肩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很快便到了賀嚴那屋。

遭了昨日那雨,兩人的衣衫鞋底都沾染了泥污,十分狼狽,少不了是要洗洗的,姝娘對沈重樾道:“奴家先回屋換身衣裳,一會兒再過來取藥,順便給公子将飯菜送來。”

沈重樾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到最後,只低低道了聲“好。”

姝娘背着竹簍回家去,雖身上還有些不适,可步子卻沒來由得輕快。

她暗自琢磨着,今日雖沒有肉食,可種在院中的胡瓜和蘆筍都可以采摘了,涼拌也好,清炒也罷,當也能搗鼓出幾道好菜。

然還未走到劉家院前,姝娘只覺前頭有些喧嚣吵鬧,她疑惑地緩了步子,便見張嬸迎面而來,看見姝娘,她忙慌慌張張快步跑過來。

“姝娘,你怎才回來,你家中出事了!”

“出事?”姝娘蹙了蹙眉,“出何事了?”

張嬸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前頭又跑來一個穿着紅衣的婆子,咋咋呼呼道:“呦,回來了呀,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她二話不說,拽了姝娘就往劉家走。

走近了,姝娘才發現,劉家院門外密密地圍了不少村人,正聚攏在一塊兒窸窸窣窣地交頭接耳。

喜慶的唢吶樂聲不時從裏頭傳開,婆子将姝娘拉進去,只見院前停了頂花轎,還有四個擡轎的轎夫和一群搖頭晃腦吹奏着喜樂的人。

這顯然是一個迎親隊伍。

姝娘心下一咯噔,生了不好的預感,往院中一瞧,果見秦佃戶和方氏正坐在石桌旁。

方氏本一副焦急的樣子,見姝娘回來了,臉上霎時浮現笑意,上前拉住姝娘道:“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怎現在才回來。”

她上下打量着姝娘這一身髒兮兮的衣裳,略有些嫌棄地啧了一聲,“怎弄成這樣,快去洗洗,将衣裳首飾都換上,今兒可是你的大喜日子。”

姝娘沉默不言,一雙眸子冷得似冰,她盯着方氏看了好一會兒,才沉聲道:“你們又要做什麽?”

方氏的笑意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複原樣,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道:“怎這幅态度呢,爹娘還會害你不成,我們就是心疼你,不想你為這劉家守一輩子活寡,便為你尋了門好親事。”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旁人修一輩子,也修不來小娘子你這樣的福氣啊。”一旁的喜婆幫腔道,“那可是鎮上何員外家的二公子,家纏萬貫不說,人生得頂兒俊俏,先前在繡花鋪子外瞧見小娘子,便對您喜歡得緊,難得他不嫌棄小娘子您是二嫁,還想用正妻的禮兒來迎你入門呢,哪家納妾有這麽大的排場,多有面兒啊,你說是不是。”

何員外家的二公子?

納妾?

姝娘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本以為自上回後,秦佃戶夫婦大抵該死心了才是,卻不想他們變本加厲,如今直接将花轎擡到劉家門口,欲賣她做妾。

“娘。”姝娘冷笑了一聲,看向方氏,“這一回,你們又是用多少錢賣的我?”

聽得這話,方氏怔愣了一下,不由得面露心虛。

那何家二公子的确是財大氣粗,派來媒人一開口就是三十兩聘禮。

三十兩啊!

方氏覺得自己不吃不喝一輩子都攢不下這麽多錢,相比之下,先前那位趙掌櫃出的六兩聘禮,實在算不得什麽。

說來,那夜姝娘用鐮刀傷了那位趙掌櫃的手臂後,趙掌櫃如何也不罷休,說除非他們将姝娘弄來,不然就将他們告到官府去。

秦佃戶夫婦原本還欲想法子讓姝娘嫁過去,可次日午夜,他們睡得正酣,就被幾把明晃晃的大刀架了脖子。那幾人黑衣蒙面,威脅秦佃戶夫婦不許再為難姝娘,否則便要了他們的命。

濃重的殺氣吓得秦佃戶夫婦差點尿了褲子,為着性命,哪裏敢不答應。

翌日起來,又聽說那壽材鋪的趙掌櫃昨兒個起夜遇了鬼,整個人都變得神神叨叨的,頓時覺得邪門的緊,這才沒敢再來尋姝娘的麻煩。

可前幾日媒人上門,一聽說有三十兩,方氏和秦佃戶夫妻二人頓時死都不怕了,連那些穿着黑衣的人說的話也忘得一幹二淨。

姝娘重重咬着這“賣”字,周遭圍看的都聽見了,方氏尴尬地笑了笑道:“什麽賣不賣的,你這丫頭,話怎說得那麽難聽呢,何二公子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你嫁過去吃穿不愁,指不定還能穿金戴銀的,我們都是為着你好。”

為着她好?

這世上最沒臉說出這話的便是他們。

從前她念着秦佃戶夫婦是她的父母,不敢妄加忤逆,可他們又是怎麽對她的。尋常父母會對孩子做出下藥的事,甚至幫着旁人玷污女兒嘛!

姝娘不吭聲,默默走進竈房,出來時手上多了把笤帚,她涼聲道:“你們不必癡心妄想,今日這花轎,我定是不會上的。你們若不願自己走,就休怪我親手将你們趕出去!”

“死丫頭,說什麽呢!”始終坐在一旁沉默不言的秦佃戶猛一拍桌,“有你對爹娘這麽說話的嘛,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花轎你不想上也得上。”

他們這麽多人,難道還能奈何不了一個丫頭怎的。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這快到手的三十兩銀子飛了。

“您若是想來硬的,好啊。”姝娘嘲諷地看着秦佃戶,“信不信今日就算将我塞上這花轎,擡到那兒也只會是一具屍首!”

她這話語氣強硬,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就像是在秦佃戶的這把火上澆了油,他氣得猛一擡手,作勢就要往姝娘臉上甩。

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來,姝娘未來得及躲,橫空伸出一只手臂,倏然抓住了秦佃戶,許是力道過大,痛得秦佃戶呲牙咧嘴,當場哇哇直叫起來。

“哪個混蛋......”

秦佃戶擡頭看去,便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跟座山一樣杵在前頭,那人面色沉冷如冰,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落在他身上,透出一股無形的威壓讓他喘不過氣。

那人重重甩來他的手,将姝娘護在身後,沉聲道:“姝娘既不願,為何要強逼她嫁。”

秦佃戶總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見他穿着一身灰黑的舊棉衫,只以為是村裏哪個管閑事的。

“我是她爹,我想要她嫁哪個幹你何事,我告訴你,那可是鎮上的何員外家,何員外是我們縣太爺的連襟,你若敢幹涉這門親事,信不信縣太爺一發話,就把你下了大獄去。”

秦佃戶一副得意嚣張的模樣,跟自己就是縣令似的。

這何員外與縣令的關系,姝娘也聽說過一些,她不願沈重樾因自己遭了災禍,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勸道:“公子,這是奴家自己的事,公子還是莫要再管了。”

“若他所說為真,就不只是你的事了。”

沈重樾不為所動,他蹙眉看向秦佃戶,眸光沉冷陰鸷令人不寒而栗,“縣令又如何,若高岐那厮,敢濫用職權,欺壓百姓,我便上報朝廷,治他一個渎職之罪。”

在場衆人皆是一驚,沒想到沈重樾居然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喊出縣令老爺的名諱。

且他一字一句,渾身氣勢攝人,不怒自威,怎麽看着都不像是在虛張聲勢。

姝娘從未見過這樣的沈重樾,不由得怔忪了片刻,連秦佃戶都吞了吞口水,雙腿發軟,忽得覺得沒了底氣。

這人看着衣着普通,可難不成比縣令老爺還厲害,認識朝中不得了的人物,畢竟方才姝娘喊他“公子”來着。

秦佃戶心下打鼓,卻聽方氏忽得“啊”了一聲,看着沈重樾結結巴巴道:“你不是,你不是那個......”

見秦佃戶還沒認出來,方氏湊近在他耳畔悄聲提醒道:“那夜,破廟......”

秦佃戶頓時恍然,怪不得覺得眼熟,這人不就是姝娘逃跑那夜,他們在破廟裏遇到的男人嘛。

就是因為他,他們才會放棄在廟中尋找姝娘。

可就算不搜,他們也知道,姝娘大抵就藏在那供桌底下。

方氏見姝娘依賴地躲在男人身後,兩人十分熟稔親近的模樣,心下不免生了猜測。那晚下在姝娘水中的藥劑量不小,藥力發作,孤男寡女躲在那破廟中,難保不發生什麽事兒。

指不定這兩人早就已經厮混在一塊兒了。

方氏雙眼一提溜,忽得笑盈盈道:“姝娘啊,你若早已有了心上人,又何必瞞着爹娘呢,這位公子我們先前便是見過的,當時以為你們是偶遇,原是在那破廟中相會啊。”

姝娘疑惑地颦眉,不知方氏在胡說八道什麽。

什麽心上人,什麽私會,還有破廟......

破廟!

她杏眸微張,倏然意識到什麽,擡眉向沈重樾看去,正逢沈重樾也向她看來,他神色平靜,眸光中透露出的難以言喻的東西,似是在證明她的猜想。

姝娘只覺一道驚雷劈下,腦中一片空白。

是他,那晚在破廟救了她的人居然是他!

方氏故意用破廟試探姝娘,見姝娘面露震驚更讓她加深了自己的懷疑。

如今有這個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公子在,何家的事大抵是不成了,可那事不成,不代表他們就什麽都撈不着啊。

秦佃戶很快也意會了方氏的那番話,兩人不謀而合,他亦換了張面孔,好聲好氣地問道:“姝娘,怎不同我們介紹這位公子,你若有了好歸宿,爹娘又怎會攔你呢。”

聽到這番話,一旁的喜娘卻是不幹了,“秦家大哥,你說什麽呢,今日我可是替二公子來迎親的,你怎還撮合起小娘子和旁人來了。”

秦佃戶不理會她,轉頭對着沈重樾道:“不知公子家住何處,做什麽營生?與我家姝娘相識多久了?”

他點頭哈腰,谄媚讨好,全然沒了方才的猖狂跋扈。

姝娘從震驚中緩過來,冷眼看着秦佃戶這副可笑的模樣,“爹,我與沈公子并沒有什麽關系,他只是劉家的客人罷了。你們不必多問,也休想打他的主意。”

“住嘴。”秦佃戶狠狠地瞪着姝娘,“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

若不是這死丫頭三番兩次忤逆不配合,死活不肯嫁人,他們也不至于至今家徒四壁,債務累累。

他話音未落,只聽耳邊似有風聲劃過,一柄鋒芒逼人的長劍已貼住脖頸,在脆弱的皮膚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方氏尖叫出聲,跪地直喊:“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沈重樾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透着隐隐的殺意,他開口,冷冷吐出一個“滾”。

秦佃戶咽了咽口水,被這股逼人的氣勢吓得兩股顫顫,忽得想起那幾個黑衣蒙面的人警告的話來,一個猜測在心中冉冉升起。

難不成那晚那些人是眼前這個男人派來的!

那他不是上趕着來送死嘛。

秦佃戶越想越怕,舌頭打結,話都說不利索了,“滾,滾,這就滾,公子手下留情,莫殺我,莫殺我……”

他連滾帶爬地往外逃,方氏也慌慌張張跟在後頭,然還未跑出幾步,卻聽身後傳開一聲“等等”。

姝娘向前走了幾步,環視了一圈人群,定定道:“姝娘想請在場的叔嬸伯姨們做個見證,今日姝娘在此正式與秦榮夫婦斷絕關系,自此之後,我便與秦家再無任何瓜葛,亦不再是秦榮夫婦的女兒。”

她師父說得對,若他們再敢來擾,趕出去便是,就是因為她懦弱膽怯,才教秦佃戶和方氏仗着爹娘的身份,一再得寸進尺。

今日她若不下決心與他們斷個幹淨,只怕日後又是無休無止的鬧劇。

方氏難以置信地回過頭,高喊道:“姝娘,你說什麽呢,斷絕關系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

“我如何說不出口。”姝娘毫無畏懼,“就算是生養之恩,就憑這些年你們在我身上得到的也足夠了。為了不讓你們叨擾我公婆,我出嫁後偷偷給你們的銀錢難道還少嗎?”

且不說她自小挨了多少打,她那大哥秦升好賭,欠下一屁股賭債,其中不知多少是姝娘進劉家後,徹夜不眠,借着微弱的燭光趕繡品還的。

“爹,娘,這是姝娘最後一次這麽喊你們。”她強咽下胸口泛上的淚意,神色果決,“往後,你們若再打我的主意,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秦佃戶氣得臉上的肉都在顫,這世上父母與兒女斷絕關系的有,卻是沒見過兒女主動要與父母一刀兩斷的。

這要傳出去,他秦佃戶就是十裏八鄉的笑話,這張老臉要往哪兒擱!

他正欲破口大罵,可轉眼瞥見沈重樾陰寒淩厲的目光,再大的火也給生生憋了回去。

周遭投過來的目光四異,嘲諷的有,鄙夷的也有,長平村的人誰不知道秦佃戶的為人。

秦佃戶和方氏遭不住村人的指指點點,一句都不敢再說,縮着脖子當即灰溜溜地跑了。

何家派來迎親的喜娘,見秦佃戶夫婦逃了,那小娘子有人護着,沒絲毫上轎的意思,無奈地跺了跺腳,也只得離開了。

一場鬧劇罷,停留在劉家院外的村人上前安慰了姝娘幾句後,也紛紛散了去。

原本鬧哄哄的院子霎時靜了下來,只餘下姝娘和沈重樾二人相對而立。

一股凝重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

少頃,見沈重樾向前邁了一步,姝娘忍不住往後退。

“那晚的事......”

“奴家有些累了。”姝娘低着頭打斷他,“公子可否讓奴家獨自靜靜。”

沈重樾薄唇緊抿,雖有些話要說,可他知姝娘如今定是心亂如麻,亦不想逼她太緊,輕輕應了聲“好”。

沈重樾走後,姝娘回屋沐浴換了身衣裳,簡單地做了兩道菜讓小虎子送去,又囑咐他按藥方為莊婆婆抓藥熬煮。

方才經歷了那一遭,她身心俱疲,也生不出什麽胃口,草草用了兩口飯,便在炕上躺下了。

然身子再累,她仍是輾轉反側,心緒煩亂如麻,無法入睡。

但這份煩亂并不是因着秦佃戶夫婦,而是因為那沈公子。

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那夜在破廟中救了她的會是沈重樾。

所以從一開始,他便認出了她!

怪不得他來長平村的那一日,在路上遇到她,會露出那般怪異的表情。

姝娘将頭埋進被褥裏,一想到沈重樾曾見過她那般放浪的模樣,萬般心緒翻湧,又羞又惱。

對于廟中發生的事,姝娘始終心有芥蒂,可如今知曉了真相,不知為何,那份芥蒂竟又轉變為了隐隐的慶幸。

慶幸那晚的人不是別人,是他。

在淩亂交雜的思緒裏,姝娘終究是沉沉睡了過去。

夢中,她久違地見到了劉獵戶夫婦。

她看見自己背着竹簍從山上回來,竈房裏的周氏笑着出來迎她,劉獵戶正在角落裏劈柴,問她今日又采到了什麽好東西。

一切和劉獵戶夫婦還在時的那幾年一模一樣。

周氏端了碗水同她喝,忽得對她道:“淮兒在屋裏念書,你将我剛煮好的酸梅湯給他送去。”

夢裏的姝娘自然而言地應了一聲,像是習以為常一樣,接了酸梅湯,往東面的那間新屋而去。

推開房門,只見對着西窗的桌案前坐着一人。

“夫君。”她脆生生地喚道。

明媚的日光透過窗子打進來,那人一身灰色的長衫,背對着她,看不清模樣,可在聽見姝娘的呼喚聲,他轉身站起來,緩緩走到她面前。

看着眼前颀長挺拔的身影,逐漸清晰的眉眼,姝娘愣住了。

“山上好玩嗎?”

那人含笑揉了揉她的頭,眼眸漆黑似墨,指節分明的手掌勾起她的下颌,俯身靠得越來越近。

姝娘猛然驚醒,雙頰緋紅,燙得都快要燒起來。

那唇齒相觸的溫熱太過真實,讓姝娘覺得仿佛是真的經歷過一般。

這不是姝娘頭一回夢見劉淮,雖然她并不知道劉淮生得是何模樣。

可自打她嫁進劉家,便常聽周氏說起劉淮幼時的事。

聽說劉淮打小便極其聰慧,過目不忘,三歲就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五歲即能作詩,破格進了鎮上的學堂,很得先生喜歡。周氏還說,以劉淮的才學,将來定能考取功名,為他們劉家光宗耀祖。

姝娘想象過劉淮的樣子,謙遜有禮,勤勉好學,定也會對她極好。

豆蔻年華之時,姝娘也有過少女的缱绻心思,做過關于劉淮的夢,只是夢中她的夫君永遠只有一張模糊的臉。

可為何這一回,她卻看清了他的模樣。

但是誰不好,偏偏是那沈公子。

姝娘将臉埋在膝間,想起夢中的那個吻,心如擂鼓,怎也靜不下來。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縱然再傻也不得不承認,那沈公子在她心裏,大抵和旁人有些不同。

姝娘緊咬着唇,直将下唇咬得通紅。

她一個勁兒地告訴自己,她是劉家的人,縱然她公婆已經不在了,也斷不能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

一覺過後,姝娘的風寒好了許多,渾身的氣力也回來了,她洗了昨日的髒衣裙,在院中晾曬時,見隔着圍籬的另一頭,孫大娘和春桃不知在争執什麽。

“大娘,春桃。”姝娘喚了一聲。

孫大娘擡頭看過來,有些勉強地牽起笑,敷衍地诶了一聲,折身回了屋。

姝娘疑惑地蹙眉,轉而看向春桃。

春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奔姝娘而來。

“怎了?”待她走到跟前,姝娘笑着問道。

春桃遲疑了一會兒才答:“姝娘姐姐,你今日若在村中聽到些不好的話,莫要放在心上。”

不好的話?

姝娘仔細回想了下,她應當也沒做什麽,為何會傳出不好的話呢,“春桃,出什麽事兒了,你便同我直說吧。”

春桃嘆了口氣,旋即憤憤道:“也不知村裏哪個爛了舌頭的,說姝娘姐姐你......你貪慕虛榮,所以才看不上先前那些親事。還說你早就勾得了那沈公子,與他厮混在了一塊兒。”

姝娘驚了驚,“這話是何時傳出來的?”

“就昨日午間,你爹娘走後不久,這些話就不知從哪兒傳了出來。”春桃扁了扁嘴,“昨日那沈公子幫你,又全然一副不怕那縣老爺的樣子,村裏都在說,沈公子家中不簡單,指不定不是一般的富貴人家,還說,你早便看出來了,表面裝得一副疏離有禮的樣子,興許早就爬了......”

後頭的話太過龌蹉難聽,春桃實在說不出口。

這長平村的人,雖是淳樸,可免不了愛嚼口舌。整個村子也不過三十幾戶人家,不消一日,謠言便傳得沸沸揚揚,還有鼻子有眼的,連她娘都信了幾分。

“這些定都是他們胡說的。”春桃安慰姝娘,“我知道姐姐的為人,你和沈公子是不是清白,我還不清楚嘛。”

姝娘沉默着,并未應她。

那些傳言的确是假的,可若說清白,摟也摟了,抱也抱了,她和沈重樾之間實在算不上多清白。

她勾唇對春桃輕笑了一下,“無妨,讓他們說去吧。”

嘴長在他人身上,她止不住他們說,便只能裝作聽而不聞了。

春桃走後,姝娘心不在焉地蹲在院中摘蘆筍,摘了滿滿一籃子,正要進屋去,卻有人快她一步,将籃子提了起來。

姝娘擡首看見沈重樾的臉,驀然想起昨夜荒唐的夢,她低眉掩下眸中思緒,佯作平靜地喚了一聲“公子”。

“身子還可難受?”沈重樾問道。

姝娘搖搖頭,“多謝公子關心,今早熬了碗姜湯喝,好多了。”

兩人一問一答,聽上去似乎沒什麽問題,可沈重樾看得出來,姝娘今日在他面前更加拘謹了。

分別靠得近,可姝娘卻像是在二人之間立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将他生生擋在外頭。

沈重樾心中滞悶,少頃,緩緩道:“昨日來不及同你說,我只能在這裏呆上兩日,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明祁帝已下了密旨宣他回京,他即便再任性,也不可能耽誤太久。他之所以再趕回來,就是想與姝娘好生道個別。

只不過如今,他改主意了。

姝娘聽到他要走,下意識以為他很快又會回來,問道:“公子這回要走幾日?”

沈重樾沉默不言。

不是幾日,太後壽辰在一月之後,沒有兩個月,他不可能回來。

姝娘從他的反應裏意識到什麽,心微微沉了沉。

看來他是真的要走了,徹底離開這裏。

“公子住了有一段時日了,家中定是十分惦念,也是時候該回去了。”她說得又輕又慢,言語間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去留。

沈重樾蹙了蹙眉,驀地道:“姝娘,你可願随我一起回去?”

姝娘杏眸微張,少頃,眸光逐漸黯淡下來,她搖了搖頭道:“公子若是為了那廟中的事,還請公子忘了吧,姝娘并不需要公子負責,姝娘只想守着劉家好好過日子。”

周氏走了以後,她便在心中發了誓,不管劉淮回不回來,她都要替他們守在這裏。

一輩子。

沈重樾本以為姝娘對自己守活寡的事多少是有怨言的,但見她說這話時目光真摯,不由得五味雜陳。

他不知姝娘究竟為何要如此執着,但似乎害了姝娘的正是他和劉家。

他垂在袖中的右手不自然攥緊又松開,低沉的聲裏透着幾分無奈:“你若不願,我不會逼你。”

他頓了頓,忽又突兀道:“明日縣城有一場廟會,當是十分熱鬧,可要随我去看看?便只當是......送送我。”

姝娘愣了一下,沒答,旋即微微撇開了臉。

沈重樾了然。

若不是朝中事态緊急,他斷不會就此回京,更何況是離開那麽久。

想到要分別兩月,他連與姝娘相處的最後一日都不願放過,才會突然提出去逛廟會。

可到底是他一廂情願。

沈重樾提步離開,快走到院門口,驀然聽身後的姝娘低低喚了他一聲。

他回過頭,只見姝娘一副躊躇的模樣,看着他,吞吞吐吐道。

“廟會......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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