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大結局 從始至終,唯他而已 (1)

整個福安殿內鴉雀無聲, 群臣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殿中才零零碎碎響起交頭接耳的聲響。

沈重樾曾被對外稱是鎮南侯府養子一事, 他們倒還記得,本以為那只是老鎮南侯掩人耳目的把戲而已, 卻從未想過他真的不是沈家的血脈!

不止如此, 他竟然還要狀告老鎮南侯, 而且這樁樁罪名都令人費解。

拐騙稚童?放任虐行?

還有買通捕役在架閣庫縱火,這可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小罪!

明祁帝蹙了蹙眉,旋即正色道:“狀告老鎮南侯一事非同小可, 大将軍切不可胡言。”

“臣并非胡言。”沈重樾神色認真,當着殿中數十人,提聲将自己自八歲被拐的經歷娓娓道來。

殿中衆人皆聽得瞠目結舌,不想沈重樾身世背後還有這般曲折悲慘的經歷,坐在上首的明祁帝微張着嘴,将“驚詫”二字演繹地淋漓盡致,他在殿中搜尋可一圈,最後将視線定在一處角落,“此事不能但聽一人之言, 沈老夫人,沈大将軍所說可為真?”

沈老夫人身子一顫, 旋即面不改色地站起來,于殿中跪下, 義正辭嚴道:“陛下, 臣婦從未聽說過此事,鎮南侯府世代忠良,亡兒生前雖在朝堂建樹不多, 可人品清正,絕不會做徇私枉法之事!”

“哦?”明祁帝挑眉道,“在朕眼中,老侯爺的确是高風亮節,光明磊落之人,所謂空口無憑,沈大将軍可有什麽證據?”

“臣有證據!”沈重樾斬釘截鐵道。

聽得這話,沈老夫人身子倏然一僵,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可她很快鎮定下來,微微挺了挺背脊,佯作泰然自若。

“臣當年在山路上被老鎮南侯的馬車所撞,四野空曠,并無人看見,但後來老鎮南侯曾帶着臣去附近鎮上的一家醫館求醫,那曾救治過臣的大夫如今就在宮外。”

明祁帝擡手道:“帶進來。”

守在殿中的侍衛領命退下,不消一炷香便帶了個進來,那人大抵知非之年,衣着素樸,他略有些拘謹恐慌地重重磕了兩個頭道:“草,草民範大治拜見陛下……”

“不必害怕,你只需如實回答便是。”明祁帝道,“範大治,朕問你,大抵十七年前,可有人帶着一個滿身是血的孩子來找你診治,未及診完就帶着孩子離開的?”

範大治知道,他就是因為知曉此事才會被帶來京城的,他吞了吞口水,緩緩答道:“草民記得,那人是入夜後敲的門,且穿着舉止不俗,他抱着個約摸只有八九歲大的男孩說讓我瞧瞧,那個男孩的腦袋像是磕在了什麽上頭,後腦有一道極長的傷口,血流不止,我給他止了血,足足等了兩日才見那孩子醒來,可許是因腦中的瘀血,醒來後他竟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草民當時勸那位貴人在醫館多留兩日,說腦中留有瘀血,若耽擱久了,只怕那孩子永遠都記不起來不說,恐還會落下頭痛的毛病。但奇怪的是,那位帶他來的貴人聽聞此事,卻是絲毫不見擔憂,反而不顧草民的阻攔,直接命人将孩子帶走。因草民後來也時常想起那個被帶走的孩子,不知他後來如何了,所以即便過了十幾年,依舊對此事印象極深,至今沒有忘卻。”

群臣聽聞此言,皆面露震驚,姝娘坐在一旁,聽這人細細描述當年之事,心下似堵了塊大石,滞塞難過。

劉家夫婦當年尋遍了整個思原縣都未找過劉淮,若他們知曉,他們捧在手心如珍似玉的孩子被肇事之人拐騙回去,不僅沒好生對待,反對他鞭打虐淩,該是怎般痛徹心扉,肝腸寸斷。

“胡言亂語!”沈老夫人怒目看向那範大治,“無憑無據,光憑你一張嘴随口編造,甚至連名姓都不知,就想污了我兒的清白嘛!”

雖範大治說得仔細,但事實的确如沈老夫人所說,空口無憑,就算他真的記得有這件事,那人也不一定是老鎮南侯。

明祁帝略一思索道:“此事确實不可盡信,沈大将軍可還有旁的證據?”

“有!”沈重樾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切,不疾不徐道,“老鎮南侯當初拐騙臣一事,年數太長,臣已雖尋不到物證,可燒毀架閣庫一事,卻是人證物證齊全!”

聽到這話,沈老夫人攏在袖中的手驟然握緊!

不可能!

此事她當已派人處理幹淨,怎麽可能還有所謂的人證物證!

她屏住呼吸,在心中拼命安慰自己,沈重樾頂多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或者是在僞造證據罷了。

很快明祁帝便依沈重樾所言,命宮人将一人領了上來。

那人一撅一拐,左腿已沒了一半,右腿也只能勉力支撐着,拄着杖極艱難地進來,甫一看見沈老夫人,他眼冒怒火,幾欲上前将人撕碎。

在明祁帝的詢問下,那人跪在殿中,将自己的身份和所犯之罪一一道來:“回陛下,草民本是思原縣府衙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捕役,大抵七年前,忽得有人以十兩黃金為贈,托草民去秘密銷毀天成十六年前後的檔案文書。草民一時見錢眼開,答應了此事,借着職務之便,趁管勾和守當官不備,偷偷溜入……不過草民本無意縱火,只是聽見外頭動靜一時慌亂,才想着左右都是要銷毀,便将附近的燈盞打翻,造成失火的假象……”

當年思原縣府衙架閣庫走水,燒毀了府衙不少重要的戶籍文書,此事鬧得很大,殿中不少人都還記得,可萬萬沒想到那居然不是意外。

“草民說的句句屬實。”那捕役磕了兩個頭道,“草民利欲熏心,犯下如此大錯,明白自己罪無可恕,可草民不想看着那些想害死草民的人逍遙法外。當年架閣庫出事後,那買通草民的人怕惹禍上身,便讓草民跑得越遠越好。可就在四年前,那人忽又尋上了草民,以商量為借口将草民約到荒郊野外,意圖殺人滅口,草民跳下懸崖摔得雙腿盡殘,才勉強保住了一命。”

明祁帝問道:“你可知來買通你的到底是何人?”

那捕役重重地點點頭,“草民知道,當初買通和欲殺了草民的都是鎮南侯府之人!”

沈老夫人倏然激動起來,可她并未對那捕役發怒,卻是轉向沈重樾厲喝道:“就因當初你母親對你嚴苛了幾分,你就心懷不滿,牢記于心,今日甚至不惜以殺人這般罪名來誣陷你父親!”

沈重樾冷笑了一下,“買通人銷毀文書一事的确是老侯爺派人所為,可若是四年前的話,老侯爺早已亡故,沈家真正想要殺人滅口的究竟是誰,您不是很清楚嘛!”

沈老夫人刷地面色一白,那捕役緊接着道:“陛下,草民有證據,有證據能證明此事是鎮南侯府的人所為!草民幼時家貧,略會些小偷小摸,那日草民依稀看出那人起了殺心,就趁他不備,偷走了他身上的物件。”

他麻利地從懷中取出一物,大太監苗盛見勢上前,忙接過東西,确認無害後才呈給皇帝。

明祁帝定睛一看,那是一只再普通不過的木制腰牌,正面雕着鎮南侯府四個大字,翻過來後,上頭赫然用筆寫着“何行”二字,墨雖有着褪色,但上頭的字依然很清晰。

明祁帝低眸看向沈老夫人,問道:“何行此人?老夫人可識得?”

沈老夫人心下猛然一顫,此事她不可能欺瞞得了,只得如實道:“啓禀陛下,何行乃是鎮南侯府的家仆,也曾是我兒的貼身小厮,現下早已離開鎮南侯府了!”

“既是你鎮南侯府的人,為何他的腰牌會出現在這小小的捕役身上?”明祁帝擡手将那腰牌丢到了沈老夫人眼前,冷哼一聲道,“您是否又想說,此物是大将軍故意僞造以陷害于您的!”

“陛下,臣婦和鎮南侯府冤枉啊!”沈老夫人忽而轉身,激動地伸出手指顫顫巍巍道:“忘恩負義!你個忘恩負義的孽障,鎮南侯府養育了你這麽多年,你便是如此回報我們的嗎!”

沈重樾神色冰冷地看着她,“老夫人真有臉說出這樣的話嗎?鎮南侯府的養育大恩,我着實承受不起,若沒有鎮南侯當年私自将我帶回去,我又怎會生生與我爹娘分離十數年,乃至于他們念了一輩子,到死都沒等到我回去見他們最後一面!”

他右手握緊成拳,其上青筋暴起,他咬牙一字一句道:“你鎮南侯府欠我的,又該如何還!”

他聲量不大,可眸色凜冽如刀,渾身怒意似燃着混混烈火般遮掩不住,殿中一片沉寂,衆人都将視線落在他身上。

沈重樾向來內斂,姝娘從未見過他這般盛怒的模樣,他雖表面平和,似乎對劉獵戶夫婦的逝世感觸不大,可卻只是把這些年與父母親人生離死別之痛深埋于心罷了。

此刻仇人在前,那壓抑在心底的憤怒再也忍耐不住,姝娘的心似也跟着他一塊兒疼起來,她側過頭,死死咬住下唇,可眼角還是不免泛起了晶瑩的淚光。

坐在明祁帝下首的賀嚴聽了許久,心下感受比在場不少人都複雜許多,他是知曉劉家一事的,卻沒想到沈重樾居然就是那走失多年的劉淮,就是姝娘那個所謂的夫君。

始終一言不發的賀嚴驀然開口道:“既然此事與那何行有關,将他抓來盤問,就可知真相,陛下,您說是不是?”

明祁帝等着就是這話,“長寧王說得不錯,沈老夫人既然覺得自己冤枉,不如将那何行帶來,是非曲折,一問便知!”

沈老夫人沒再言語,她眸色逐漸黯淡下來,倏然跌坐在地,不再喊冤掙紮。到了這個份上,她哪裏還看不出來,陛下有意維護沈重樾,兩人一唱一和,今日這一出只怕也是他們提前商議好的,不然緣何會有那麽多人出面作證,想必那何行也早已被抓至宮門外,只等着明祁帝傳喚。

再鬧下去,不堪的只有她和鎮南侯府。

見沈老夫人這番絕望的姿态,衆人便知再不需什麽證據,沈重樾所說的一切皆是真的。

明祁帝順勢道:“既然沈老夫人不需人作證,便是默認了此事……殺人滅口一罪,朕念在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再嚴懲,免你牢獄之苦,可老鎮南侯雖已逝,他過往所做的一切卻不可當無事發生。”

他頓了頓道:“即日起,褫奪沈家世襲的鎮南侯之位,沈家一衆皆貶為庶民,永世不得在朝為官!”

沈老夫人難以置信地擡眼,震驚地看向坐在上首的明祁帝,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雙耳所聽到的。

她愣了許久,忽得唇角微勾,瘋瘋癫癫地仰天大笑起來,笑了好一會兒,她忽得睜大眼,激動地伸手要去拽沈重樾,卻被兩個小黃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她瘋狂掙紮着,口中不住地大吼:“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毀了我們沈家!當初我兒帶你回來時,我就該一把将你掐死,你這個禍害,禍害......”

不待明祁帝吩咐,苗盛忙沖兩個小黃門打了個眼色。兩個小黃門會意,費力将發了瘋的沈老夫人拉了出去,範大業和那捕役也随即出了殿。

一場鬧劇罷,整個福安殿中沉寂得可怕。

“今日是慶功宴,衆位愛卿莫要被無關緊要的事損了心情。”少頃,才聽明祁帝笑道,“我們大将軍得勝歸來,還未受封賞呢。如今你既辭去了鎮南侯之位,不若朕再賜你一個更好的。”

明祁帝垂眸思索半晌,旋即看向沈重樾道:“便封定國大将軍沈重樾為定國公,賞黃金千兩,絲綢百匹。愛卿,可還滿意這個封賞?”

沈重樾怔了一瞬,伏身施了個大禮,“多謝陛下!”

明祁帝笑着颔首,卻聽身側的太後突然道:“這豫城一戰大将軍固然該賞,可陛下是不是還忘了一人?”

聽得此言,明祁帝反應了一瞬才笑起來:“太後說得不錯,此番豫城大捷,又哪裏少得了将軍夫人的一份功勞!”

倏然被明祁帝提到的姝娘,略有些惶恐地上前,立在了沈重樾身側。

“豫城疫疾橫行,若無将軍夫人,只怕會有更多百姓染疾而亡,将軍夫人此番同樣功不可沒,正如太後所說,也該好好賞賜一番。”明祁帝道,“說來,有一物大将軍同朕求了許久,朕确實該将此物賞賜給将軍夫人。”

“如今大将軍已為定國公,将軍夫人自然也該得一個诰命。”姝娘驚詫地擡起頭,便聽明祁帝提聲,“将軍夫人秦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即日起,賜封為一品诰命夫人。”

姝娘怔愣了一瞬,直到感受到手被輕輕一碰,才回過神來,忙下跪謝恩。

她方才起身,便聽賀嚴忽而道:“陛下,臣今日才知,臣這小徒弟與定國公原真是天作之合。”

他甫一出聲,殿中衆人都往他的方向看去,只聽賀嚴自顧自道:“先前京城都在傳,說我這徒兒不過是個鄉野寡婦罷了,他們恐是不曉得,我這徒兒嫁的本就是劉家之子,這人就好端端的站在這兒呢,又怎麽能算是寡婦呢!”

明祁帝倒是沒聽沈重樾說起過此事,今日甫一聽見,也不免吃了一驚,詫異道:“長寧王此言不錯,這可真是天作之合,将軍和将軍夫人此乃命定之緣啊!”

殿中群臣也唏噓不已,不想原來将軍夫人這寡婦不算寡婦,二嫁嫁的還是同一個人,當真是一段曲折離奇,纏綿悱恻的故事,簡直比那茶樓裏的話本子還要精彩。

姝娘知道,賀嚴這是在幫她解釋澄清,落座後她遠遠沖賀嚴感激地笑了笑,賀嚴卻是別扭地一下撇過了眼。姝娘無奈地看向沈重樾,沈重樾也垂眸看來,兩人對視間,他暗暗牽住姝娘的手,牢牢攏在了掌心。

慶功宴過後,沈重樾和鎮南侯府的事很快在坊間被傳得沸沸揚揚,百姓們感嘆沈重樾身世的曲折,也跟着痛恨沈家人卑鄙無恥,冷血無情。

沈家被貶為庶民後,很快便需搬離鎮南侯府,可就在他們離開的當日,馮嬷嬷收拾好行李,轉頭去請沈老夫人時,推門卻見三尺白绫晃動,矮凳被踢翻在地,至于人,也早已沒了氣息。

馮長匆匆将這個消息遞來青山苑時,姝娘正與沈重樾一同在喂兩個孩子吃飯,她擡眸憂心地看了他一眼,卻見沈重樾面色如常,将湯匙遞到敏瑜嘴邊,一句都沒有多問,只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姝娘不知沈重樾現下是何感受,是解恨,還是感慨,可确實如他的态度一般,不論沈家人如何,都與他們再沒有關系了。

夏雷滾滾響過幾遍,天兒又逐漸熱了起來,這是姝娘在京城過的第三個夏。

沈重樾被封為定國公後,明祁帝又賜下一座更大的宅子,只是姝娘已住習慣了将軍府,兩人便商量着沒有搬。

花園角落裏的那片菜地已生得十分繁茂,她還命人在裏頭搭了個遮陰的草棚子。在地裏摘了瓜,當即便能沖洗了,邊吃邊在棚子底下乘涼。

自打從豫城回來後,姝娘托人往長平村稍過幾次信,但都沒有等來春桃的回音。春桃今年十七了,按理也該許了人家,就是不知對方是個怎樣的人,會不會待她好。

姝娘時時惦記起這事兒,尋思着待沈重樾閑下來,兩人也該帶着孩子們回鄉一趟了。

是日,姝娘正在廚房給敏言敏瑜煮綠豆湯喝,便見風荷急匆匆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夫,夫人……來了……回來了……”

“回來了?”姝娘笑道,“誰回來了?将軍回來了?”

風荷搖了搖頭,正想說什麽,卻聽一個熟悉的聲兒驚喜地喚道:“姝娘姐姐!”

姝娘循聲看去,不由得怔愣在那裏,廚房外,那個笑靥如花,如暖陽般燦爛的小姑娘不是春桃是誰!

“姝娘姐姐,我回來了!”春桃跑上前,激動地一把抱住了姝娘。

“春桃……你怎會……怎會……怎就突然回來了呢。”姝娘有些高興得語無倫次,她旋即扁了扁嘴,佯怒道,“都不提前同我說一聲,又不是不識字,我同你寫了那麽多信,也不見你回上一封,你可知我有多傷心!”

“對不起嘛,姝娘姐姐。”春桃歉意道,“我就是想給你個驚喜!”

姝娘嘆了口氣,擡手刮了刮春桃的鼻子,“走吧,天這麽熱,站在這兒作甚麽,我們去院子裏說。”

她轉頭吩咐徐大廚幫忙看着綠豆湯,拉着春桃的手就往青山苑走。汪嬷嬷看見春桃,亦激動不已,抹着眼淚嗔怪她這麽久都沒怎麽來信,當真是沒良心。

坐在小榻上的敏言和敏瑜,好奇地睜着大眼睛打量着春桃。當初春桃離開京城時,兩個孩子才不過滿月,現下無人扶着都能走得很好了,還能含糊不清地喊幾聲“爹”和“娘”。

春桃甫一見着兩個孩子,便伸手想要抱他們,敏言和敏瑜對她不熟悉,一開始都扭着身子躲,但春桃向來會逗孩子,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已同孩子們玩在一塊兒了。

不一會兒,廚房煮好了綠豆湯送來,姝娘倒了一碗,送到春桃眼前,問道:“春桃,你同我說實話,此番突然回來,真是來看我的?”

春桃垂下眼,心虛地喝了一口湯,聲若蚊吶道:“的确是來看姐姐的,只不過……只不過此行主要是見我未來的公婆。”

“未來的公婆?”風荷驚詫道,“春桃,你許人家了,哪戶人家啊?”

一向大大咧咧的春桃扭捏着不說話,姝娘卻是猜到了幾分,要見未來公婆還需要千裏迢迢跑到京城來,除了那一位還能有誰。

“王卓大哥同你阿娘求親了?”姝娘問道。

春桃睜大雙眼,吓得差點跳起來,難以置信道:“姝娘姐姐,你如何知曉是王大哥的!”

“這還用猜嘛,你只差寫在臉上了。”姝娘忙追問,“說說,你倆到底是如何好上的?”

風荷和汪嬷嬷也好奇地湊近來聽,好幾雙眼睛定在她身上,惹得春桃面上發燙,羞得都不敢擡眼,“哎呀,就是先前王卓大哥送我回長平村,這一路上孤男寡女的,時日一久聊着聊着就……”

“就怎麽這?”風荷挑眉道,“幹柴烈火了?”

“說什麽呢!”春桃擡手嬌羞地拍了拍風荷的胳膊,支吾道,“就……就心生好感了呗,後來他送我回家,也未與我斷了書信往來,再後來他就随将軍打仗去了,好一段時日都沒消息。直到兩個月前,他突然又開始寫信于我,我在回信中說……說我娘正托媒人給我說親,他一時急了就……”

“就急急忙忙趕去長平村,同你娘提親,唯恐你被旁人搶了去,是吧?”姝娘接着她的話道。

春桃滿臉通紅,“姝娘姐姐,可別打趣我了……”

見她這副模樣,姝娘和風荷、汪嬷嬷都忍不住放聲笑起來,笑鬧了一會兒,風荷突然想起什麽,急切地問道:“可那王卓不是有個妹妹,向來與你不對付的嗎?”

“啊,她呀……”春桃無所謂道,“先前王大哥将王竹兒接回京城過了個年,又将她送回去了,她日日擔憂她哥哥真将她放在村裏不管了,有一回偷偷在河邊哭教我瞧見,便安慰了她幾句,現下常随我一同上前砍柴采藥去,性子倒也改了許多。怕什麽,往後我可是她嫂子,還怕治不了她嘛。”

姝娘擡頭在春桃額上敲了兩下,“給你能的!”

因春桃突然回來,姝娘也沒準備,索性帶着她和風荷一道出門,直接去了玉味館吃。

姝娘忙于照料兩個孩子,已好些日子沒來這兒了,玉味館對面的珍馐閣在年前便已倒閉關了門。

那付掌櫃也算是罪有應得,自食惡果,見珍馐閣因上回客人吃壞肚子一事,生意日益冷淡下去,就起了惡念,派人去玉味館的後廚下毒,卻被抓了個正着。那人嘴不牢,很快就供出了付掌櫃,那付掌櫃便因下毒未遂被判下了大獄,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出來。

珍馐閣沒了掌櫃,自然就關了門。從前跟着那付掌櫃去了珍馐閣的大廚們,轉而觍着臉來求華老爺子,都被華老爺子毫不留情地舉着笤帚趕了出去。

當初玉味館落魄時,他們紛紛棄恩師而去,使玉味館雪上加霜,現下玉味館重整旗鼓,他們自然也別妄想再來分一杯羹。

珍馐閣關門後,玉味館的生意愈漸好了,華慶嫣請了不少人手但依舊忙不過來,見姝娘進來,她面上一喜,忙跑上前相迎。

“夫人,您怎麽來了?”

“自然是來吃飯的。”姝娘問道,“慶嫣,可還有空着的廂房?”

“夫人來得巧,方才有一桌客人剛走,恰好空出了一間。”華慶嫣親自領着姝娘幾人前去。

可走到廂房門口,華慶嫣卻一副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樣。

姝娘看出她有事想問,“怎麽了?”

華慶嫣遲疑了半晌道:“夫人,唐副将是出什麽事兒了嗎?你們從豫城回來都這麽久了,他緣何一次都未來過玉味館?”

唐雲舟還未來過嗎?姝娘秀眉微蹙,自豫城回到京城,少說也有兩個月了。雖說他腿傷嚴重,但也不至于到現在都沒來過玉味館吧。

姝娘本想同華慶嫣實話實說,可驀地想到什麽,眸子暗暗一轉,忽得長嘆一聲道:“唐副将當初拼死守城,不意從城門上摔了下來,右腿傷得極其嚴重,軍醫還說過,往後怕都站不起來……”

她話音未落,只見華慶嫣滿目震驚,眼睛一下就紅了,她拉住姝娘問:“夫人,唐副将住在哪兒,他住在哪兒,我要去看他!”

姝娘張了張嘴,正欲繼續說什麽,卻聽門口的夥計高聲喊道:“唐副将,您來了!”

華慶嫣倏然将頭轉了過去,就見唐雲舟含笑,略有些一撅一拐的地向她走來。

華慶嫣抽着鼻子,差點哭出聲來,她快步跑上前,上上下下将唐雲舟檢查了一遍,一臉慶幸道:“唐副将,你沒癱啊?”

唐雲舟愣了一瞬,便見華慶嫣身後站着的姝娘倏然對他眨了眨眼,他頓時了然,忽得收了笑容,蹙眉道:“癱倒沒癱,就是跛了點,也不知将來能不能恢複好,走起路來實在難看,這才不敢來見你,怕你嫌棄我。”

“怎會。”華慶嫣抽抽噎噎道,“唐副将能活着回來,慶嫣再高興不過,又怎會嫌棄您呢。”

唐雲舟喪氣道:“你是不嫌棄,可我這往後一瘸一拐的,只怕都讨不到媳婦兒,要孤苦一輩子了。”

“不會的。”華慶嫣垂首喃喃道,“您那麽好,定有人願意嫁給唐副将您……”

“我這樣的,誰願意嫁給我?”唐雲舟搖搖頭。

“我……”華慶嫣脫口而出,又趕忙止住了聲兒,兩人四目相對間,一股微妙的氣氛在靜靜流淌。

華慶嫣羞紅着臉,咬了咬唇,低聲道:“其實……若唐副将不嫌棄……”

“不嫌棄,我不嫌棄,我樂意得緊。”唐雲舟笑得嘴都快咧開了,想也不想道,“華姑娘,你爹在哪兒?”

他這話鋒轉得太快,華慶嫣疑惑地問,“我爹在後廚呢,唐副将尋我爹作甚麽?”

“擇日不如撞日,我連聘禮都擡來了,就在門口呢。”唐雲舟激動地指了指門外,再三道,“華姑娘,你可是答應嫁予我的,莫不要反悔呀!不可反悔啊!”

說罷,唐雲舟一瘸一拐地往後廚的方向去,徒留華慶嫣有些震驚而茫然地站在原地。

姝娘看着這一幕,止不住勾唇而笑,她滿意地提步踏進廂房去,跟在後頭的風荷湊近低聲問道:“夫人,唐副将這腿……真的會跛嗎?”

“華姑娘信了,你怎也信。”姝娘忍俊不禁,“他可不舍得他的華姑娘真嫁給一個跛子。”

唐雲舟這腿雖傷得厲害,但回了京城後,姝娘托賀嚴開了藥,已比先前好了許多,在他成親前,大抵便能痊愈吧。

再說了,一瘸一拐地去迎親,着實是不大好看。

春桃雖是王卓帶回來的,可她一個黃花大姑娘,不好住在王卓家中,便仍留在将軍府,和風荷睡在原先那個屋子裏。

這成了一對又一對,姝娘坐等着吃喜酒,可一頓都還未等到,肖雲碧便帶人上了門。

“肖掌櫃這是……”姝娘認出她帶來的是綢緞鋪子的裁縫,常是來給她量體做衣的,她納罕道,“我一個月前才做過衣裳呢,足夠了,不需要再做了。”

肖雲碧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夫人這便不曉得了,這做有些衣裳啊就不能挑時候,也不能因着衣裳多便不做了呀。”

她同那裁縫打了個眼色,裁縫上前拿了長繩兒為姝娘量了尺寸,量完了,笑着對姝娘道:“我就說夫人先前這尺寸怕是不合用了,果然這才過了多久,夫人竟又瘦了。夫人平素還是得多吃一些,不然這衣裳繁瑣,指不定将夫人給壓垮了!”

“繁瑣?”姝娘微微颦眉,看向肖雲碧,“肖掌櫃打算給我做什麽衣裳,近日也未聽說有什麽宮宴啊。”

肖雲碧抿唇笑,“這事兒我可不能提前告訴夫人,夫人若想知道,便親自去問将軍吧。”

聽這話,還是沈重樾授意的,姝娘一臉茫然,好端端的,他派人來為她制衣作甚麽。

晚間,沈重樾自兵部下值回來,便見姝娘正坐在小榻上做針線活,他疑惑地問道:“怎還未睡?”

“我在等你。”姝娘放下手中的繡繃,如實答道,“将軍,今日肖掌櫃來過了,她奇奇怪怪的,說要給我做什麽衣裳,我問她,她又不肯告訴我。”

“嗯。”沈重樾脫下官服,換上輕便的常服,“是我托人給她遞的話。”

“近日是有什麽要緊的宴會嗎,怎的突然要做衣?”姝娘将沈重樾的官服懸挂在架上,伸手撫平褶皺。

沈重樾走到她背後,驀然環住她纖細的腰肢,貼在她耳畔低聲道:“姝娘,我們成親吧。”

“成親?”姝娘愣了一下,回頭看他,“可是我們已經成過親了。”

沈重樾低聲道:“那回辦得匆促且簡陋,我心下一直覺得愧對于你,總想着要再給你個更好的,先前沒機會,現下是最好的時機。”

姝娘不知原來沈重樾一直在介意此事,在她看來,他們在長平村,在爹娘墳前拜了天地,再正式不過,其餘那些精致的嫁衣和繁盛的禮儀,都只是可有可無的裝點罷了。

“我不在意這些。”她淡淡道。

“可我在意。”沈重樾将姝娘抱起來,坐在小榻上,微斂起笑容,靜靜地凝視着她,“這場婚禮我已欠了你兩年,姝娘,我要再正正式式娶你一次。我要讓他們知道,你秦姝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見沈重樾神色認真,姝娘心下一陣溫暖,她伸手攬住他的脖頸,悠悠颔首,“好,那我便再嫁一次。”

左右怎麽嫁都是眼前的這個人,那不管成幾回親又有何妨呢。

肖雲碧那廂動作極快,她請來最好的蘇州繡娘,日夜趕工,終于在一個月後做出了那件精美絕倫的嫁衣。連那綢緞鋪子的裁縫都忍不住贊嘆,她平生見過不少嫁衣,可這一件用了無數金線繡制的委實奢美得令人驚嘆。

姝娘如今已算是賀嚴的義女了,長寧王府便是她的娘家,她成親自然要從長寧王府出嫁。

雖算是補辦的婚禮,可嫁妝什麽的,該有的賀嚴這廂都備上了,整整十八個箱籠,還有賀嚴名下的兩間鋪子和幾處田産。姝娘一開始覺得太多了些,不肯都要,賀嚴登時将臉一耷拉不悅道:“就這些個東西還嫌多,我長寧王府走出去的人若太磕碜,豈不是敗了我的面子。”

見賀嚴這般說,姝娘退卻不得,只能收下,不僅是賀嚴,太後那廂也派宮人送來不少金銀飾物,說是為她添妝。

光是她的嫁妝就整整堆了一個院子,後來聽外頭看熱鬧的人說,成親前一日,擡嫁妝的隊伍浩浩蕩蕩占了整條街,從高處往下看,若一條紅色的游龍,一時半會兒竟看不到尾,當應了那句“十裏紅妝”。

出嫁當日,天未亮姝娘便教風荷喚了起來,婆子喜娘擠了滿屋,忙忙碌碌為她梳洗上妝穿衣,繁瑣萬分,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休。

中途風荷怕姝娘餓,給她端了碗粥食墊了墊胃,又枯坐了好一陣,才熬到了吉時,外頭唢吶炮竹聲喧天,便知是新郎前來迎親了。

喜娘給姝娘蒙上紅蓋頭,她眼前便只剩一片暗沉沉的模糊的影子,只能由喜娘領着,随着她的吩咐去做。

出了屋,依稀走了一陣,便到了前廳,喜娘遞了根紅绫給她,姝娘甫一抓在手心,便覺有一股力道将紅绫往外拽了拽。

她意識到什麽,垂眸抿唇而笑,本因看不見前路而有些慌亂的心霎時平靜下來。

不同于姝娘在長平村中看慣了的簡單婚禮,這達官顯貴家的婚儀相對而言繁瑣太多,從出長寧王府到上花轎再到在青山苑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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