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鐘未晚的話音還未落下,遍布這處空間的銀色絲線便驟然活躍起來,如同有生命般游走,洶湧非常,盡數朝着他的視線落點席卷而去。
江臨足尖輕點,在千鈞一發之際脫身而出,化作一陣流動的風,穿過層層木質結構,迅速飄升到了高空之中。
銀線緊随其後追出,密密麻麻向四面八方延伸,從俯視角度看去,猶如一朵盛開的花,龐大而又瑰麗,散發着迷人的危險。
只不過它們的速度終究還是慢了些,因此在半途便失去感應,散溢成無數細碎的星輝光點。
江臨将此情景盡收眼底,若有所思。
他隐隐有所預感,要是自己方才被銀絲捕獲,也許就沒有辦法繼續斂藏身形,将會徹底暴露在鐘未晚的視線下。
可是為什麽?
江臨眼底探究之色越濃,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還是頭一回碰到這樣的情況。除此以外,即便是那些號稱冠絕修仙界的九重境大能,也都沒能看穿他的隐匿。
難道因為鐘未晚是主角?還是那具肉靈芝所化的身軀具有某種特別之處?又或者這當中有什麽其他未知的原因?
江臨一邊想着,一邊将視線投入客棧廂房之中,忽然發現什麽,眼神驟然變化。
他立刻低頭看向自己的腰間。
那裏空空蕩蕩,原本應該安靜懸挂于此的回紋玉佩已然不見蹤跡。
所以鐘未晚手裏那枚竟然真的是!?
*****
屋內。
鐘未晚很快意識到隐藏者已經離開了銀線捕捉範圍,對方的氣息如同落入大海裏的一滴雨水,完美融彙到周圍的環境中,連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羅大山有些緊張,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緊張之中還藏着點別的東西。
“怎麽樣,找到了嗎?”他問。
鐘未晚搖了搖頭:“應該跑走了。”
羅大山湊到他的身邊,打量着安靜躺在他掌心之中的小巧物件,片刻後一本正經評價道:“造價不菲的玉佩飾品。”
鐘未晚:“嗯。”
羅大山:“你在哪兒發現的?我這裏應該沒有這樣的東西……”
“是潛入者留下的。”鐘未晚篤定道,可惜他如今的境界遠不如前,不然可以通過玉佩上殘留的氣息施展尋蹤之法。
“原來如此。”羅大山嘆了口氣,“真是多虧有你,不然我都沒發現屋裏還藏有其他外來者……你能知道那人是誰嗎?如此做工精細的回紋玉佩,在這樣的偏遠小鎮并不常見,我有些擔心是同行。”
說這話的時候,羅大山一直在關注着鐘未晚的反應。
實際上他早就認出了此物屬于江臨,但又擔心那家夥會不會還在何處窺探,不敢直接點明,只希望鐘未晚能夠自己發現。
鐘未晚将玉佩舉起到眼前,定睛打量片刻,喃喃道:“似乎有些眼熟……”
羅大山眼睛微亮,甚至已經醞釀好了接下來的臺詞。
按照以往的了解,鐘未晚一心向道,在待人接物上反而十分單純,甚至有那麽點非黑即白的意思,習慣性把人群簡單粗暴地區分為可信任與不可信任兩撥,信任的人在圈內,不可信任的人則永遠在圈外。
經歷了百年前的那次事件,他應當會更加謹慎,只需要讓他發現些許可疑之處,估計便會留有一絲警惕,注意保持與對方的距離。
羅大山如意算盤打得極響,原本沉沉壓在心頭的負罪感也減輕不少,甚至還分出些許精神,誇贊自己的聰明與機智。
與此同時,那邊的鐘未晚已經打量完畢,得出結論:“和你的挺像。”
羅大山立刻附和道:“哎呀确實,聽你這麽一講是有點像……等等,你剛說什麽?”
羅大山一臉愕然。
他順着鐘未晚的視線,緩緩低頭,看向了自己脖子以下的地方。
那裏确實用紅繩懸挂着一枚玉佩,是曾經在九音寺開光的禪宗寶物,他專門去求來的,可以安神靜氣,辟邪驅魔。
“……你是指這個?”
“嗯。”
鐘未晚應得理所當然,羅大山聽得無言以對,心想除了形狀以外,你究竟覺得它們有哪裏相像了??
他想了又想,決定委婉提醒道:“這兩款玉佩的樣式差別還是挺明顯的,你會不會是在其他地方見到過類似的,只是一時給忘了?”
鐘未晚:?
鐘未晚:“明顯嗎?似乎差不多。”
這确實是他的真實想法,對于不關心的事物,他向來有着較為嚴重的眼盲。
就好比那日對戰山魅,他覺得幾名萬劍山弟子所執之劍區別不大,然而實際上那幾把劍不論是劍寬還是劍長,亦或是劍柄處的圖案樣式,都有着明眼人能看出來的顯著不同。
而且鐘未晚也沒有如羅大山所預期的那樣,對潛入者産生興趣,打算追查到底。
他甚至很快把這件事抛諸腦後,問道:“你叫我來所為何事?”
羅大山有些挫敗,好不容易才沒讓情緒顯露出來。
他原本是打算将調查到的情況全都告訴鐘未晚,可誰曾想被江臨截了胡,對方拿他妻兒來威脅,他便只能硬生生把千言萬語都吞回肚子裏。
“其實也沒什麽。”他找出先前匆忙準備好的理由,“就是夜裏閑來無聊,想和你唠嗑唠嗑。我們這不是百年沒見了麽?總得找機會敘敘舊。”
鐘未晚沉默一瞬,說道:“你傳訊于我,言明有緊急狀況,希望我速來商讨……”
羅大山神色讪讪:“不好意思啊,我是覺得這麽寫的話,你可能會更樂意過來。”
鐘未晚看了他一眼。
羅大山在心裏唉聲嘆氣,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真不是故意騙你啊。
鐘未晚收回目光,尋了張凳子坐下,擡眸望向羅大山:“我有些事情想要請教。”
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羅大山聞言,神色一凜,随即在他對面正襟危坐。由于過去那件錯事,他對鐘未晚始終抱有虧欠,若無特殊情況,自當知無不言。
“請說。”他正色道。
鐘未晚先是詢問了一些與穿書者有關的問題,羅大山基本都如實相告,甚至主動立下心魔誓,表明自己所言非虛。
“但我建議你最好別和他們對上,甚至都不要讓他們發現你的存在。”
羅大山眉頭緊皺,那雙快要被贅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裏,此時浮現出明顯的憂慮,“他們本就相互勾結,何況如今百年過去,他們的實力相比以往也更為深厚,尤其歐陽浩淵……”
他話音一頓,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
鐘未晚:“歐陽浩淵如何?”
羅大山觀察着他的神情,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言簡意赅道:“歐陽浩淵在二十年前成功突破九重境,晉入半步飛升。”
鐘未晚瞳孔微縮。
羅大山:“現在他應該是全天下最強的劍修,而劍修往往又比其他類型的修士能打,所以……”
不需要再往下說,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羅大山不清楚鐘未晚的真實修為,但不認為他會比歐陽浩淵境界更高,不然也不會需要購買那些輔助修行的基礎材料。
鐘未晚則更是明白,自己如今不過二重境,即便因為是借體重修,軀殼特殊,可以調用相對龐大的天地靈氣,終究還是境界低微,與半步飛升之間是無法逾越的巨大鴻溝。
而且他還有修行的問題需要解決,否則便可能終生止步于五重境。
沉默片刻,鐘未晚問道:“關于我原來的身體,你可知其下落?”
他的記憶已經全部回籠,能夠清楚回憶起自己死亡那日所發生的一切經過,神魂碎片即将堕入深淵之時,他看見有一人走上前來,将那具殘破的屍身收入法寶之中。
那人的面孔對他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
羅大山聽了,表情變得有些古怪:“怎麽會突然問起這件事?”
鐘未晚:“我想知道。”
羅大山略微斟酌,說道:“其實我不确定如今是否還在他那裏,不過根據我聽來的消息,當年是歐陽浩淵把你的屍……身體帶走了。”
鐘未晚心道果然。
羅大山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忍不住再次提醒:“你千萬別去找那家夥,我說真的!反正你現在這樣也挺好,要是被那人發現你還活着,指不定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來!”
鐘未晚:“我有分寸。”
羅大山本來還想再勸,結果被他這四個字一堵,也不好繼續說了。
“那、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吧。”他洩氣道,莫名有種操碎了心的老父親的感覺,“要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同我說。”
他打開自己的芥子空間,從裏面取出一堆五花八門的傳訊符,全都塞到鐘未晚的手中。
鐘未晚垂眸看了幾眼,最終還是接下了:“多謝。”
羅大山:“哪裏?我還要謝謝你呢!”
鐘未晚有些莫名,但羅大山也不打算對他解釋,自己這百年來的良心不安。
他笑了笑,認真道:“以後常聯系。”
鐘未晚并未應聲,可眉宇之間流露出來的疏離感确實消退了不少,唇角甚至還微微彎起,揚起清淺的笑。
羅大山有些受寵若驚。
而鐘未晚已經起身告辭,他離開後沒多久,江臨便又出現在這屋子裏,半張臉在光線的陰影之中,難以辨別神色。
“……關于你的事情,我确實只字未提。”羅大山打破沉默。
江臨輕嗯一聲,不置可否。
羅大山感到些許不安,他不确定自己先前的那番暗示會不會被對方聽出來,可轉念想到鐘未晚根本就沒有産生聯想,底氣便也更足了些。
“那玉佩可是你自己落下的,”他大聲道,“與我無關!”
江臨終于開口:“這是我的失誤。”
頓了頓,他接着說道:“不過他也确實有意思,竟然能給我帶來如此驚喜……”
這話聽着像是自言自語,羅大山不知該不該接,索性閉上了嘴。此人帶給他的感覺似乎比歐陽皓淵還要不妙,他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麽,會招致對方的怒火。
就在這時,窗戶外忽然冒出一個腦袋。
屋裏兩人倶是一驚,無論是江臨還是羅大山,都完全沒有預想到鐘未晚會殺個回馬槍,霎時之間僵在原地。
鐘未晚就這樣飄浮在半空中,看着他們,有些驚訝。
他在回去的路上發現自己把玉佩也順道帶走了,便想着來還,又琢磨着從窗裏遞進去更方便,于是沒有走正門。
誰曾想竟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江兄?”
江臨揚了揚眉,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鐘兄,真是好巧。”
鐘未晚:“你們這是在?”
江臨面不改色,張口編出一個理由:“我白日聽聞羅兄經營着一家拍賣場,有筆生意想同他談談,于是約了晚上再聚。是這樣吧,羅兄?”
羅大山哪裏敢說不是,只能點頭如搗蒜。
鐘未晚:“原來如此,那也确實湊巧,我們正好錯過……嗯?”
鐘未晚的腦海之中有某道靈光閃過,他上下打量着江臨,眉頭微微蹙起:“我怎麽記得你身上原本應該有一枚玉佩……莫非是這一枚?”
羅大山幾乎要喜極而泣,心想你可算是反應過來了!躲在暗處的人就是他啊!!!
江臨卻從容不迫,随手從袖口之中取出另一枚玉佩,微笑道:“鐘兄真是好記性,不過我的玉佩在這兒呢。”
鐘未晚看了看,說:“可我記得顏色是偏白的,你拿着的這枚偏翠綠。”
江臨伸手探入袖口,拿出第三枚玉佩:“那可能是這個。”
鐘未晚又看了看,說:“可我記得應該是圓形的,而不是方形的。”
江臨取出第四枚:“那是不是這個?”
如此重複幾回後,鐘未晚把自己最開始的疑惑給徹底忘在了腦後,由衷感嘆道:“江兄,你居然有如此之多的玉佩。”
江臨笑道:“我有收藏的愛好。”
鐘未晚了然:“原來如此。”
他将自己手頭上的玉佩交還給羅大山,突然想起對方曾說過擔憂同行暗中窺探的事情,便叮囑道:“你自己小心。”
頓了頓,他又說:“不過有江兄在這裏,應該不用擔心。”
羅大山:“……”
羅大山欲哭無淚,瞧瞧這見鬼的安慰,有江臨在這裏才是最令人擔心的啊!!!
*****
對于修行者來說,三年只是彈指一揮間。
萬劍山腳的祥雲鎮,這些天分外熱鬧。
從大陸各地趕來的人們聚集于此,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為了參加每十年一度的萬劍山升仙大會。
升仙大會的目的在于招收新弟子,由于萬劍山在整個修仙界都十分有名望,宗門之中更是出了一位半步飛升的大能修士,因此許多年輕人都慕名而來。
按照以往經驗,報名參加升仙大會的人數會多達十萬以上,為了節省時間精力,萬劍山會先安排一次初選,将不具備修行資質或者修行資質過于糟糕的報名者剔除,再來組織接下來的入門考核。
祥雲鎮一如既往被用作初次選拔的地點。
只要在規定的七日內,從卯時到酉時,有意參加者可以任選一個自己認為最合适的時間,前去報名并接受資質檢測。
這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楊輕羽打着哈欠,迎來了今天的第一位報名者。
“姓名?”
“鐘三。”
“年齡。”
“……十八。”
楊輕羽察覺到對方的些許遲疑,心頭浮現某種猜想,提醒道:“這個做不了假,等會兒進去以後要測骨齡的。”
類似的情況她曾經見過不止一回,那些人謊報年齡只是為了能夠求仙問道,有些甚至偷偷用上了可以僞裝的法寶,但都沒能逃過長老的神識審查。
萬劍山對新入門弟子的年齡有嚴格要求,但凡骨齡超過二十歲,就會被認為錯過最佳修行時間,除非其自身具有不凡修為,否則都不會考慮将其納入門下。
鐘三平靜道:“我明白。”
“你明白就行。”楊輕羽又詢問了些信息,做好登記後便讓他進屋。
鐘三才剛進去,便感受到一股神識籠罩在自己身上,顯而易見,神識的主人是正前方主座上的灰袍老者。
老者原本閉目端坐,下一刻卻逐漸皺起眉頭,到最後終于忍不住睜開雙眼,看像鐘三的目光之中流露出滿滿的愕然之色。
他無言半晌,表情多次變化,終于冒出一句:“你小子是吃什麽長大的?”為何才三歲骨齡就長得如此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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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