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鐘未晚最終還是解開了束縛葉衍的靈符——在葉衍把自己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以後。
此人帶給他的感覺雖然不怎麽好,但并未到窮兇極惡的地步,雖然百年前的遭遇讓他對穿書者這個群體産生了極深的警惕,卻不至于見到一個誅殺一個。
“你走罷。”他說。
葉衍巴不得趕緊離開,匆匆告辭一聲,便跳上飛劍升空而起。
他原本是發現主角忽然出現在萬劍山,和劇情走向完全不同,才會想要接近對方看看怎麽回事。誰知道才開了個頭就被打亂陣腳,又迅速落于下風,現在能走人便已是萬事大吉,哪裏還會再行逗留。
鐘未晚看着葉衍的身影消失在群山之間,終于将視線收回,轉而投向身邊之人。
面對江臨,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這很大程度是源于其可能的穿書者身份,仿佛無形中有道隔閡隐隐生成,甚至沖淡了久別重逢的喜悅。
可細想起來,江臨既不曾參與百年前的圍追堵殺,也對他多有幫助,若是單純因為身份來歷問題便改變看法,未免有些過于偏頗。
他們過去曾短暫同行,互相引為知己,鐘未晚能夠從江臨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到,這是位性情極好的正人君子。
如今兩個聲音在他內心深處争論不休,一方要他時刻注意與此人保持距離,另一方卻說這段情誼理當珍惜,這讓他有些茫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此時,江臨開口打破沉默。
“鐘兄,真是抱歉,原本打算同你敘舊,可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情還未辦……”
鐘未晚愣了一愣,随即回過神來,意識到這是在告辭。
他驀然松了口氣,說道:“江兄先去忙。”
江臨點點頭,卻并未立刻離開,神色有幾分欲言又止。
鐘未晚:?
江臨嘆道:“方才那位道友所言之事,我确實并不知情,只是若有哪裏給鐘兄造成困擾,我便先在這裏賠個不是。”
鐘未晚:“……”
鐘未晚看見對方眸中流露出的歉意與關懷,抿了抿唇,越發覺得自己不該因為區區穿書者的身份對江臨産生偏見。
“江兄不必如此。”他說,“此事是我自身的問題,你無需放在心上。”
江臨應了聲好,又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話說回來,鐘兄出現在這裏,是同我一樣來參加蒼雲劍賞,還是已經如願進入了萬劍山?”
鐘未晚:“後者。”
“真是恭喜。”江臨看了眼看向不遠處的木屋小院,說道,“你是住在這裏嗎?”
鐘未晚想起葉衍先前的話,點了點頭。
“那我改日再來拜訪。”江臨笑道,“這些年遇到了不少新鮮事,或許鐘兄會感興趣。”
鐘未晚再次點頭:“好。”
*****
江臨走了。
他原本沒有想着這麽早離開,畢竟“偶然”遇上,少不得要閑聊上幾句。他知道鐘未晚來萬劍山別有目的,甚至能猜出那目的是什麽,多少抱了點看戲的心思。
只是方才的意外讓他改變了注意。
江臨認為自己需要點時間去思考,先前心中一閃而逝的陌生情緒是怎麽回事,又與浮現在腦海裏的幾個畫面有何關聯。
那都是本不存在于他記憶裏的東西。
江臨素來随心所欲,有時會去尋找某些有趣的事情打發時間,對于認知以外的新奇事物也容易提起興致,卻相當厭惡像這樣的不确定與不可控之感。
就仿佛身體裏還有另一個自己,陌生而又迷團重重,正在不知何處冷眼旁觀,滿是嘲弄。
顯然,這種異常應當與鐘未晚有關。
可他不記得有見過那些畫面,印象中三年前是他同鐘未晚的第一次見面;而且他是身穿,在這個世界用的是原來的身體,也就不存在繼承記憶的說法。
江臨獨自沉思了許久,不得其解,終于在第二天夜裏隐匿身形來到鐘未晚的住處。
床榻之上,年輕男子正雙目閉合,靜坐吐納。天地靈氣彙聚而來,在他四周形成小小漩渦,讓他整個人像是蒙上一層淺淺的瑩白輝光。
那張臉依然是經過靈術陣法僞裝的平平無奇,丢進人群裏轉瞬便會消失不見。不過江臨能夠一眼看透隐藏在這之下的絕美,輝光映照下,更是如仙人般出塵。
他竟有些移不開眼,心裏有什麽東西鼓鼓躁動,像是按捺不住要破土而出。
無意識間,江臨靠近了幾步。
鐘未晚倏然睜開雙目,視線徑直投向江臨所在的位置。
與此同時,銀白光線驟然迸發,轉瞬覆蓋整個房間,一切如同歷史重演。
不過有前車之鑒,江臨的反應更快,幾乎是在白光乍現的那一瞬間,便已經驟然回神,急速退去百丈開外。
鐘未晚沒有發現潛入者,眼神略顯困惑。
他重又開始修行,并不知道江臨此刻正在遠處的山坡上注視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昏暗月色下,對方的神色複雜難辨,更隐含着一絲戾氣與殺機。
江臨确實有了動手的念頭。
這樣一個能以低微境界無視他的隐匿身法,最關鍵是還可以影響到他情緒變化的人,以後定然會是個麻煩的隐患。
他只需要伸手搭在對方的脖頸上,輕輕一擰,便能了結其性命。
或許會有某些濃稠溫熱的熱液體流淌到掌心,不過用一道簡單的流水訣便可以清洗幹淨,不留絲毫痕跡。
可江臨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做。
他望向遠處夜色籠罩的群峰,每一座都筆直而上,如同矗立于茫茫大地之上的巨型劍陣。
在山峰之巅,有一人正在閉關。
那人的洞府裏,有一具寒霜封存的冰棺,冰棺中人的臉龐毫無血色,卻并未透着死氣,由于一直使用極其珍貴的玉露精華蘊養,他看起來就像是久病後陷入了沉睡一般。
江臨心想,有趣的事情還未發生,不如暫且先緩一緩,等到乏味以後動手,也為時不晚。
這樣想着,他又看了屋裏的鐘未晚一眼,仿佛在确認什麽似的,點了點頭。
果然還是活人更好看。
*****
翌日,江臨如約登門拜訪鐘未晚,兩人相談甚歡,氣氛融洽,如同回到了從前。
又過數日,萬劍山組織新入門弟子進行入門儀式,接受掌門訓話,随後又拜見各自的師尊長老。
這也是鐘未晚第一次見到文霞煙。
文長老果真如傳聞那般喜愛手工制作,洞府裏堆滿了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半成品法器。而她本人也瞧不出一星半點劍修的影子,甚至于連本命劍都丢在了角落裏。
鐘未晚身為陣符師,對法器制作也算是頗具心得,見到這些半成品,尤其是不少雕刻到一半的陣符紋路,難免會有些手癢。
只是眼下并非合适的探讨時機,因此在行過拜師禮,拿到通行令牌以後,他便離開了文長老的洞府。
是夜。
由于蒼雲劍賞在即,萬劍山上下都忙碌起來,不過新入門弟子對門派事務尚且不了解,反倒落得清閑。
鐘未晚謝絕了所有拜訪與邀請,在屋裏布下隔絕視聽的陣法,随後将花費幾日時間制作而成的靈偶取出。
把令牌之中的靈息劍意通過固定的符文刻入其中,靈偶便擁有了令牌的功效。
萬劍山允許內門弟子進入掌門及各位長老所在劍峰,令牌賦予了他們自由出入劍陣結界的權利。倘若換作其他外人,又或者是非人精怪,以及這些人或非人所禦使的替身傀儡,通通都會被結界擋在外邊。
如今這枚不到巴掌大的靈偶,也可以在萬劍山自由活動了。
鐘未晚将自己的一絲神識放入,小家夥先是渾身微顫,緊接着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短短數息時間裏,便已經從原本磕絆生硬的動作變得流暢無比,仿佛縮小的真人。
“去罷。”鐘未晚低聲道,将窗戶打開細縫。
靈偶頓時化作一道疾風黑影,越過窗臺去到屋外,很快消失在暗沉夜色中。
鐘未晚在屋內靜坐,借由那一縷神識聯系,他便成了靈偶化身,可以看其所看,聞其所聞,控制其行動。
他去到了第一長老所在的劍鋒,借由超強的靈氣感知,避開那些探查與監控的靈術陣法,乘着清風而上,終于在夜半時分去到歐陽皓淵的洞府。
院落一片寂靜,不見任何人影。
鐘未晚對此處是陌生的,在百餘年前,歐陽皓淵只是萬劍山二代弟子首席,沒有正式獲得長老職務,也就依然還是住在弟子峰。
但他能隐約感知到自己的身體在哪裏。
因為那件融于他魂骨之中的玄天靈寶,已經察覺到他的到來,正在散發出歡欣鼓舞的喜悅之情,與他的神魂陣陣共鳴。
鐘未晚循着感知而去,穿越重重疊疊的門廊,兩側盡是形态猙獰的幽暗樹影,仿佛是無聲警告。
他謹慎打量四周,同時用最快速度找到了那扇門。
門後傳來的靈寶呼喚已然無比強烈,隐隐透出某種迫切,如同雛鳥終于等到歸來的父母,眷戀中又帶上些許埋怨。
鐘未晚眸光微沉。
這處房間有着非常強大的結界。
忽然之間,他察覺到某種極度危險的氣息從後方襲來。
千鈞一發之際,鐘未晚只來得及瞥見森冷劍光如毒蛇靠近,卷攜着毫不留情的陰狠之勁,從上往下斬落,竟似要将他一劈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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