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雖然鐘未晚可以通過神識聯系同步操控靈偶動作,但對方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他第一時間向旁側躲開,還是被砍下了半根手臂。
靈偶的身體是用海雲松木為基礎材料制作而成,質地極輕,但由于深更半夜十分安靜,當那半截手臂掉落在青石地板上時,依然能聽見較為明顯的響動。
不過持劍者并未理會。
他的視線直接穿越重重暗色,牢牢鎖定鐘未晚,幾乎沒有停歇間隙,下一劍便如影随形而至。
鐘未晚感知到了純粹的殺意。
他借助靈偶的小巧身形閃避,然而持劍者正在逐漸張開劍網,相互交織的無形劍氣縱橫于空,封鎖住他的每一個退路。
靈偶連番被劍氣砍傷,鐘未晚自身也受到波及,內府氣血翻湧。
他看了眼後方結界籠罩的朱紅大門。
方才有意引導對方朝着結界方向落劍,然而在經受了多道劍意的撼動之後,此門仍舊完好如新,不見一星半點的破損。
鐘未晚心下了然,知曉此行不會有再多收獲,果斷抽離神識。
幾乎是同一時間,靈偶身軀迅速燃起烈焰火光,連帶着掉落在地上的肢體殘片,都在數息之間化作無數星屑粉塵,在一陣清風的吹揚下飄散至高空。
持劍者沉默站在原地,神色依舊木讷,只是緩緩斂起了殺意,重新變回無聲無息的護衛傀儡。
而在洞府深處的靜室之中,雙目緊閉的歐陽皓淵倏然睜開了眼。
發生在院落裏的動靜雖然并不大,卻觸動了那個房間布設的結界,讓他察覺。
如同決堤之前的最後一滴雨水,在心神有所顫動的瞬間,先前積累了百年的不安定因素全都在此刻驟然爆發,化作滔滔洪流沖刷他的識海空間。
歐陽皓淵的瞳孔之中浮現出鮮血般的猩紅光芒,如同那些走火入魔的修行者,隐隐透着癫狂之色。
他的臉龐原本俊美雅逸,如今卻逐漸扭曲,甚至有青筋如蛇形暴凸。
他時而冷笑,時而猙獰,時而怨毒,時而憎恨,仿佛有敵對雙方正在争奪身體的控制權,并且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激烈戰争。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男人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牆壁上多出了無數道驚人的劍痕,是方才神魂動蕩之際靈力不受控制外放所致,若不是因為這間靜室專為閉關所造,結實程度遠遠勝于其他房屋構築,整個山頭只怕會都會夷為平地。
除此以外,室內的溫度也下降了許多,本是秋高氣爽的季節,卻像瞬間進入隆冬。
四周霜雪氣息彌漫,連地面都結了一層薄冰。
歐陽皓淵緩緩呼出一口氣。
淺淺白霧逸散,模糊了他的面容。
片刻後,寒氣退去,靜室之中恢複如常,只有那些觸目驚心的劍痕還在原處。
歐陽皓淵從榻上起身,垂眸看了眼所披衣袍,有些不喜,随手換了一件。
“穿書者……呵,也不過如此。”他自言自語,忽而低笑,“但也得感謝你,還給我這樣一具不錯的身體。”
識海之中隐隐傳來某種謾罵之聲,極盡惡毒污穢之詞。
歐陽浩淵不以為意,任憑其罵,直到聲音逐漸低不可聞,才從容不迫道:“走好。”
随着他話音落下,屬于穿書者的最後一絲波瀾徹底消失不見。
歐陽皓淵唇邊含笑,眉目溫和,心情似乎非常不錯。
倘若墨成書在此,也許會感到驚訝,因為這正是百餘年前的萬劍山首席弟子時常會有的神色。反倒是成為第一長老後,他的氣質變化了不少。
不過終究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在那雙細長眼眸深處,如今翻湧着化不開的濃郁血色,這正是入魔的征兆。
若是過去的歐陽皓淵,謹守正道,或許會為這具入魔之軀深受困擾,可如今的他經歷了百餘載的神識潰散與瀕死折磨,又融合了穿書者的部分思維,想法已然發生改變。
“确實不錯,半步飛升是最好的境界,可以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歐陽皓淵信步走出靜室,穿過複雜曲折的重重門廊,去到那間安放冰棺的房間,又看到了棺中之人。
他的眼神頓時有些暗沉。
指尖輕輕撫上那張冰冷的面龐,或許是玉露滋養的關系,這具封凍許久的身體竟還保留着一絲柔軟。
歐陽皓淵微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麽,忽而俯下身去,持續靠近那張臉,直到雙方的唇輕輕貼在一起。
果然是冰冷的,毫無暖意。
歐陽皓淵卻笑了,眉眼彎彎,像是好不容易拿到糖果的小孩兒。
當他看見自己的幾縷長發落在對方如瀑般散開的烏發之間,這笑意便更深了。只是轉瞬想到什麽,眸中又閃過一絲冷色。
“阿晚,我會替你報仇。”
“當年那些聯手傷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放過,定叫他們血債血償。”
“我通過那人知道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招魂之法。”他撫摸着冰棺中人的臉,眸光溫柔而堅定,“我會把你找回來的,我保證。”
“找回來以後,我們便又能在一起了,無論你要去哪裏,我都陪伴着你……”
*****
對于劍峰之巅發生的這一切,鐘未晚完全不知情,不然只怕要受到很大驚吓。
他在二十歲那年與歐陽皓淵初相識,兩人最初都是二重境的菜鳥修士,結伴行走天下後情誼漸深,可他從來都不知道歐陽皓淵對自己存了別的心思。
他當對方是好兄弟,因此在得知被穿書者占據身體的人很可能已經死去後,還一度陷入傷神。
山腰的小屋內,鐘未晚收回神識,唇角已然溢出刺目鮮紅,口腔之中也充斥着血腥氣息。
那個招式兇狠的持劍護衛,應當有着相當不俗的修為境界,明明是針對靈偶媒介發出的攻擊,卻對他本身造成了傷害。
他從袖裏乾坤取出藥瓶,倒出幾粒固本培元的靈丹,将之服下。
一番調息吐納後,氣血總算順暢了些。
只是劍傷向來霸道,還需要點時間才能逐漸平息。
鐘未晚在腦海裏整理方才的探查所見。
幾乎可以确定,自己的身體就在那扇朱紅大門後面,玄天靈寶也還在身體裏,只不過整個房間都布設有威力強大的結界。
若要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破解,便需要解析靈氣流動原理,找出反制之法,也就意味着他最起碼要再去一趟,把結界的基本情況記錄下來,帶回研究。
考慮到持劍者的存在,或許還要去第三第四回 ,才有可能完整記錄結界信息。而這其中不知是否會發生其他變故,必須抓緊時間,越早越好。
念及此,鐘未晚決定明晚再行查探。
由于早已預料不會順利,他提前制作了多個靈偶。只是此法終有風險,尤其是次數越多,便越容易讓對方有所戒備,依然是需要一個快字。
誰曾想不過才第二日,變故就突兀而至。
“什麽,歐陽長老竟然出關了?”
“真的假的,你們有誰看見雷劫了嗎?”
“哪裏來的雷劫?這幾日天朗氣清,說是一碧如洗都不為過!”
“沒有雷劫,那是不是意味着……”
“噓!莫要胡言!”
……
新入門的弟子議論紛紛,顯然都在震驚于這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歐陽皓淵是什麽人?
全大陸屈指可數的半步飛升者。
三年前他宣告閉關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想沖擊飛升,結果這才過去多久便出關了,而且雷劫半點沒見着,自然會引起衆說紛纭。
對于鐘未晚來說,這并不是什麽好消息。
修行者閉關之時需要全神貫注,對于外界變化的感知便會弱上許多,可一旦出關以後,注意力便可挪用他處。
尤其是境界越高的修行者,神識延伸範圍越發廣闊,像歐陽皓淵這樣的半步飛升,應當瞬間就可以将整座山頭的景象盡收眼底。
如此一來,他便很容易被發現。
鐘未晚微蹙着眉,認為自己有必要再另尋他法,因此漸漸陷入沉思,也沒有留意到授課長老的點名。
“嘿,鐘兄,長老在喊你過去呢!”耳邊傳來霍西山的聲音。
他也同樣得到了劍靈的認可,正式成為萬劍山的內門弟子,并且依然熱衷于與鐘未晚搞好關系,熱情得有些過分。
好比像這樣的基礎授業課,專門為新入門弟子開設,負責進行吐納技巧與基本劍法的教授,引領他們進入修行之路。授課在清蘭谷進行,弟子可任意選擇位置,霍西山便總會坐在他的身邊。
見鐘未晚沒反應,他還伸手推了推。
肢體的觸碰讓鐘未晚的思緒瞬間回到現實,擡頭望去時,正好對上授課長老有些不善的眼神。
“……”鐘未晚沉默一瞬,起身說道,“抱歉,我走神了。”
此話一出,不少弟子的眼神都變得有些奇異,心想走神就走神吧,你何必講出來?
這長老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最見不得別人對自己說話不上心,你明說自己走神,可不就相當于是在找罵嗎?
果不其然,聽見這話的授課長老面露愠色,皺着眉頭怒喝道:“我需要的不是道歉,趕緊給我滾過來!”
鐘未晚走了過去,只是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授課長老又點了另一人的名字,轉頭瞧見鐘未晚有些游離的視線,頓時更為火大。
“你們兩個認真聽我說話,尤其是你!”
授課長老放出一道劍氣,直接在鐘未晚身前不遠炸開,霎時之間狂風大作,撲面而來的氣流帶來了刀割般的不适觸感。
鐘未晚:!!!
鐘未晚吃了一驚,由于授課長老此舉純粹是警醒作用,不帶任何惡意,而他的心神又放在別的事情上,因此并沒有提前發現這一道劍氣。
長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問道:“回神了沒有!?”
鐘未晚啊了一聲,再次道歉。
他這番不争不吵、略有些呆愣的模樣,反倒讓授課長老産生了拳頭落進棉花裏的無力感,心想這家夥怎麽回事?這才剛開始修行,怎麽半點積極性都看不到!?
“……總而言之,由你們兩個給大家實戰演練一番。”授課長老不打算再去細究他的态度,說道,“就用我先前所教授的劍法,全力以赴,點到即止。”
鐘未晚的對手重重點頭:“弟子明白!”
他顯然有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連說話的語氣都自帶亢奮之音。
鐘未晚定睛望去,發現竟是那天入門考核時,與自己在同一考場的少年。
只不過此時的他一掃先前耷拉眼皮的困倦狀态,手執一柄木質長劍,起手勢有模有樣,眼神更是銳利非常。
至于鐘未晚,在衆人眼中,他拿劍的姿勢與拿着個掃把無甚區別,甚至還要更為随意,沒有半點招式的樣子。
授課長老的臉色越發陰沉:“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先前教你的劍式到去哪裏了?”
鐘未晚:“……”
鐘未晚:“抱歉,我忘了。”
他照着對面的少年比劃了一個,只是由于動作太不标準,以至于看起來有些滑稽。
場外弟子見狀,終于憋不住,紛紛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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