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這一夜,姜梨難得的做了一個好夢。

夢裏有草木的清新，有學生時期的操場，還有路過打籃球的少年時,空氣裏肥皂、薄荷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屬于青春荷爾蒙的味道。

翌日是星期一。

姜梨已經請好了年假,上午十點的飛機,薛豪接上他們往機場趕去。

許是大家都有些累，車裏比較沉默，抵達瀾城已經快中午了，周敬嶼将她送到小區門口，也沒再多說，叮囑她好好休息後,便離開了。

姜梨同父母說的是出差,過去也有過這樣的情況，老人自是不會多問，徑直去打乒乓球鍛煉身體，家裏只剩下她一人。

她躺在床上，竟有些不适應。

窗外，依稀還能聽見馬路上車輛鳴笛的嘀嘀聲,還有附近新住戶裝修的施工聲,路過行人的腳步聲，孩子在小區裏嬉戲的聲音。

許是昨天仿佛誤入了桃花源,今日只感覺喧嚣，吵鬧。

姜梨躺了一會兒,用手機p了幾張圖,想來想去還是沒好意思發朋友圈,只給安悅發送過去。

那邊應該是在上班摸魚,回得很快，「羨慕了。」

「你最近怎麽樣了啊。」姜梨還記得她上次和男朋友的事情，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哎，別提了，就先這樣吧，還能怎麽樣啊。」

見她不想說，姜梨也沒多問。

「咦，你今天沒去上班？還是辭職了？」

「還沒辭職，等待年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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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梨發來一個苦笑的表情，還沒等安悅回複，也不知是不是說曹操曹操到，手機一震，釘釘消息在屏幕上方竄了出來。

王姐：「你今天怎麽請假了？」

姜梨跳到釘釘頁面，輸入，「年假還沒用完，用的年假。」

「好吧，每周一下午是有例會的，張總親自開。你是有什麽事情嗎？」

姜梨皺了下眉，想說年假是員工應有的權利，但還是忍住了，一個字一個字回複道，「嗯，身體有點不舒服，可能有點感冒。」

姜梨其實不擅長撒謊，發送完也有點心虛。

果然，那邊已讀沒再回複了。

姜梨等了半天，只感覺昨天的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也沒什麽心思再p圖了。她将手機丢到一邊，甚至能想象到開會時自己不在的場面。

越想越心煩，姜梨幹脆不想了，找了本英文原著小說，逼着自己往下看。

幸好第二天沒什麽事情，只是王姐朝她投來的眼光有些怪。

姜梨也沒多想，那兩個重要項目也做完了，新項目還沒下來，她工作輕松了一點，看一看英文報刊。

又過了幾天，眼看三月下旬了，年終獎依舊沒發。

陳薇薇出院了，姜梨刷到她的朋友圈，順手點了個贊。

她點完沒多久，陳薇薇的微信來了，「小梨，我出院了，謝謝你那天給我送花。我想來想去還是想和你說一下。我當時被調崗，聽見王姐和張總說了，她本來是想推薦你的，覺得你狀态不好，但後來張總親自說讓我過去，我才過去的。」

「你年輕，學歷高，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姜梨愣了一下，看着這一大段白底黑色的文字，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聽見了耳邊幽幽的聲音。

“看什麽呢？”

姜梨吓了一跳，手機掉桌面上，回過頭，王姐朝她淡淡地笑了笑，“叫你好幾遍沒聽見，人事說讓你去一趟會議室。”

“現在嗎？”

“嗯對。”

王姐通知完，回到自己工位上。

姜梨驟然感覺有點冷，那種冷從握着手機的手指肚一直蔓延到背脊，胃部也有點收緊，絞住。

她又看了一遍微信，又扭頭看了看同事們。

王姐低頭工作，其他同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根本沒看見這一幕。

姜梨心沉下，雖然心裏好像是有點預感的，但還是覺得突然，呼吸了幾口氣，将手機放進大衣口袋，朝大會議室走去。

“請進。”

許是剛才沒人，會議室溫度有點低，空氣裏都湧動着一絲涼意。

姜梨擡頭看去，偌大的會議室只在門口對面的座位上坐了兩個女性Hr，一個年紀跟她差不多，一個三十四五左右。

“請坐吧。”

年輕的那個還算溫和，道。

姜梨拉開椅子坐下了。

她只是有點不明白，如果王姐真不喜歡她，那她提出辭職時批了便是，何必要留下她？

難不成是為了那兩個項目？

“姜梨，這次叫你過來，是想和你談一談調崗的事情。”年輕一點的女人道。

“你說。”

姜梨沒什麽反應，将手機收進大衣裏。

“是這個樣子的，你也知道公司效益一直不太好，市場部呢又一直缺人，根據公司結構調整，我們想把你調到市場部。你看下你這邊——”

“為什麽是我。”

姜梨問。

“昂，這是公司的一個內部調整嘛，很正常的，你的主管和市場部主管都認為你比較合适。”

會議室裏沉默了幾秒。

“沒有問題的話，我們這邊就要修改一下合同。”

“沒什麽問題，”姜梨停頓了一下，“不過我不同意。”

她聲音輕輕的，沒什麽分量，但很清晰。

“這個是我們公司內部員工的一個調整，作為員工應該服從公司的安排。”年長一點的Hr好像現在才正眼看向姜梨，語氣嚴肅。

“不好意思，我不同意。”

空氣略微凝滞。

姜梨語氣聽上去依舊是心平氣和的，但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道，

“我們的合同簽的是翻譯崗位，市場部屬于銷售崗，根據勞動法規定，員工調崗要取得員工的同意。”

“我們這不是在取得你同意嘛。”

姜梨笑了一下，“那我不同意。”

“你能力不足，你的主管認為你不能勝任這份工作。”年長的Hr冷聲道。

“如果我不能勝任這份工作，你們應該給予員工相應的培訓，在沒有和協商一致的情況下，不能調崗。”

“抱歉，你能不能去外面等我們片刻。”

又是一段沉默。

姜梨點了點頭，知道大抵她們要向老板詢問，拉開辦公室的門，出去了。

她站在牆邊，才發現自己掌心上一層薄膩的汗珠。

「薇薇姐，公司要讓我調崗。」

那邊回得很快，「果然如此，但不應該啊，張總不是挺喜歡你？你得罪他了？」

「可能是有一次讓我加班我不想回去吧。」

姜梨這麽說完後，細細想來，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從那次加班她不願回去後，張總便對她有變化，看她的眼神總是嘲諷漠然的，同事們之間的氣氛也有點尴尬。

「我只是有些無語，加班，都是我做得最多，這麽幾年了重活累活都是我在做，出力最多，就因為我那天不想下班後半個小時再回去加班？就這樣對我。」

姜梨全部輸入完，又一個字一個字删除了。

說這些，好像也沒什麽意義。

「如果我不接受調崗會怎麽樣？」

「你也知道調崗就是變相讓你主動辭職，到市場部這邊擺爛也不行，特別忙。可能就會直接逼你主動辭職吧。」

姜梨回複了一個“謝謝”，深吸了一口氣。

幾分鐘後，人事重新叫她進去。

“你是不接受調崗對吧？那我們這邊只能按辭退處理了。”這次HR估計問過老板意見，直接道。

“好，可以。”

“那我們這邊是按主動離職給你辦理，今天可以辦好手續。”

“主動離職？”姜梨提高語調。

“是這樣的，被辭退的話會記錄到你的檔案，也會影響到你的下一份工作，我們建議你這邊是主動離職處理，如果你不接受調崗的話。”年輕女人已經不說話了，年長女人神色中透了點鋒利。

“記錄到檔案……“

姜梨愣了一下，臉上顯出緊張，“是會有什麽不好的記錄呢？”

“那肯定是的呢，你不接受我們公司對你的安排，檔案裏肯定會記錄的，你這邊考慮一下，是不主動離職對嗎？”

會議室裏有幾秒的安靜。

下午了，夕陽的光線一縷一縷灑落在位于高空的寫字樓裏。姜梨從這裏，還能看見對面燈火通明的寫字樓。

她忽然感覺到一種寂寥，乏味，無趣。

正如她同陳薇薇所說，從進入公司以來，她一直都兢兢業業，部門裏最重要的項目交給她，做得比所有同事都多。張總之前還不斷表示很看好她，讓她多做。

只是，凡事都要有個度，加班可以，做最多的活也可以，但是讓她下班了馬上到家再回來加班，不可以。

把她當奴隸壓榨使喚，不可以。

姜梨想，那天她不情願回去加班，估計早就得罪了張總。王姐不喜歡她，很可能早就知道，那天留下她，也是讓她趕緊做完項目而已，原本就沒打算給她年終獎。

現在等她把最後一個項目做完，壓榨完後，逼迫她主動離職。

還有陳薇薇的事情。

都讓人感到惡心。

“你考慮清楚了嗎？是想在檔案上有不好記錄呢，還是我們這邊主動離職？”

年長的女人穿着黑色的西服，帶點得意的笑容望着她。

“我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可以碰我的檔案了。”

姜梨将桌子底下的手機放了上去，“國家規定，事業單位，國企，公務員才有資格接受員工的檔案，我不知道什麽時候，你們私企，可以觸碰到我的檔案了，還能在我的檔案裏留下不好的信息？”

姜梨道：“這算是威脅員工辭職嗎？”

她将手機翻轉過來，錄音時間正在繼續，随着說話音量指示圖高高低低。

“你們說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