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初入天界遇故人

第十四章:

孤梵不知受了怎樣的刺激,倒甘願這麽團成雪球被抱着也不願化成人形。我納悶,瞧了一眼王上,轉頭與铉葉淡淡道:“你若想吃它豆腐,出去吃。寡人年紀大了,瞧不得這些。”

話音一落,兩鬼一妖齊齊瞧向了我。我奇了怪了,又道:“難不成寡人說錯了?”孤梵絕望了,狐眼一閉,打起了瞌睡。铉葉只當它從了,遂面上大喜,闊步出了草屋,“那朕帶着它去奈何橋轉轉。”

過了一會兒,直至眼中沒了铉葉的影兒,我方進屋。從草堆裏挖出幾個先前埋好的碧落果,啃了一個後方想起王上還在邊上兒,不由擡頭問他:“王上覺着寡人這窩怎樣?”

王上随我坐在草堆上,瞧了瞧我,舉頭望了望挂着稀稀拉拉青草的屋頂,很有良心道:“是個妙處。若鬼界有星星,還真能一觀。不過,你真的不考慮讓讓我?”

他眼睛盯住了我懷裏的碧落果。我一尴尬,忙擦了擦嘴,把一個完好的果子遞到他嘴邊,笑笑,“寡人以為王上不喜吃這。”

他不置可否,接過去咬了幾口,表情有點微妙,繼而恢複如常,随後又點評道:“滋味不錯。本王倒是第一次吃。以往這果子都是镯禮打發惡靈的。”

我啃果子的動作一頓,默默瞧向了他,“王上,你是想含蓄地罵寡人,還是想含蓄地罵寡人時順帶加上自己?”

他頓了頓,三下五下消滅一個,伸手從我懷裏又抓走一個,嚴肅糾正道:“本王從不罵鬼。再說,若非瞧見了你的前世,本王很難相信你曾為一國之君。”

我權當沒聽見,啃着果子琢磨鬼後的事兒。琢磨了一會兒,我道:“王上,寡人才發覺你這鬼後挺難尋的。從鬼界找吧,熟絡的你不願意,不熟絡的也不符合條件。”

他默然,咔咔啃着碧落果。我嘆了口氣,續道:“素聞天界美人頗多,王上若願意的話,不如我們去天界一趟?”

我暗暗瞟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他瞥過來的視線,忙端正姿容,一副我很認真的模樣,“寡人這麽做也是為王上好。若再拖延,王上這顆春心怕是萌動不起來了!即便不去天界,那妖界如何?”

屋裏靜了靜,他擡頭笑笑,伸手掃了掃我的頭頂,“你若有想幫兮光的心思,趁早去了罷。”

我默了默,索性承認了罷。閉眼倒在草堆上,閑聊了起來:“王上,寡人為人時便瞧不得此類情形。總希望那些有情的能湊成一對,許是寡人的癖好又深了吧。”

瞧不見王上什麽神情,只覺屋裏過于靜了。好半天方聽到王上淡淡的聲音,“你這麽一說,本王倒覺着你像是頭頂光環的菩薩,挺好笑的。”

我臉皮一燒,忙不疊解釋:“倒不是寡人心善。人總有點喜好,寡人只是恰好與衆人不同而已。”停頓一下,我撩起眼皮,佯作生氣道:“王上,你可是瞧不起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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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直瞧進我的雙眼,目光如潑了水的夜色,半響方道:“本王只在提醒你,你現在不過是鬼。若想做人,去投胎罷。”

我怔忪,緩了緩,道:“寡人覺着做鬼勝過做人。”

他俯身湊了過來,步步緊逼,“是嗎?可本王覺着做鬼太過寂寥,不如做人熱鬧。”

目光相對,他的眼裏倒出我的影子,頗為沉靜的一張臉。我抻起身子,拉進彼此距離,湊近他耳邊道:“王上又未做過人,又怎知做人熱鬧?”

他忽地笑笑,慢悠悠撤離我身邊,不忘繼續啃果子,“本王活了幾千年,又豈止是做過人。你無非是心存妄念,不願離開罷了。”

我一聽這話,果斷沒理他,在草堆上翻個身,道:“這鬼後之事,還請王上決斷。”

他很能變臉,且态度爽快,“你若想,本王便領你去天界一趟。”語罷,他順勢躺在了我身邊,随後屋裏沉默了下來。

沉默中,我忽地想起一事,問他:“镯禮最近倒時常在往生河,不知是為何?以往往生河只有紅老頭瞧着,一百年也不見她一面。”

王上一聽,沉吟道:“也無大事。是近日河底的覓賴動作過分了,本王讓去她瞧瞧的。”

覓賴是鬼界鎮壓的最大惡靈,若他出了意外,鬼界不免一陣動蕩。我皺皺眉,想起镯禮在河裏玩耍的笑模樣,不解道:“可寡人覺着镯禮那模樣不像是懲罰覓賴,倒像是……”語到此處,我豁然停住了。愣了愣,把腦海裏那幾個金光閃閃的字眼拔出,我忙道:“無礙。許是寡人多慮了。無礙。”

王上默然,等于贊同了我的說法。氣氛還好,不至于尴尬,我也随意了不少,與他聊起了不少鬼界八卦,他頗感興趣,聽得津津有味。

我心道興許他不需要鬼後,只需一個說書的便可。可這話也只能在肚子裏說一遍,當着他的面我可不想讨他的嫌,遂繼續與他磕牙,專撿他感興致的聊。

許是聊天起了作用,往後幾日王上每每來鬼屋找我。我有點無語,又添了幾分微妙的歡喜,直到夙琉闖進來道黒硯闖了天界。

該來的總是逃不了。黒硯能熬到現在才去,也說明了他經歷了很大的一番掙紮,不過最終小白勝了。

“王上,你瞧怎麽辦?”夙琉這回不憂心了,搶過我手裏的碧落果啃了幾口,端着風流姿态道:“你這果子總比樹上的多了點味道。”

我滑到嘴邊的話噎了下去,瞧着他笑眯眯的模樣,有點憂心又有點歡喜道:“不愧是夙琉殿主。你要知這果子剛在地上滾一圈,添點味道也無不妥之處。”

空氣凝滞,他轉頭去瞧王上,表情微妙得使鬼迎風流淚。

王上老神在在,道:“他沒哄你。”

我覺着必須讓他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遂仔細道:“你未來前,我與王上說話。說到興奮處,手一滑,果子掉地上了。将撿起來,你就沖了進來。我是想提醒你來着。”

夙琉傷心了,板着認真臉道:“往後的一百年,請你們不要與本殿說話。”語罷,潇灑轉身而去。

我與王上面面相觑,默了一會兒,方想起正事。

他囑咐我道:“本王可帶你去天界,凡是小心為上,不可莽撞。”

我忙不疊點頭,含笑道:“一切都聽王上的。可要去喚虞黛?”

他搖頭:“這事不用打架,用不着虞黛。去找清珞。”

我突然覺着王上早有預謀。與他一同出了茅屋,回了玄冥宮,便喚紅霰去召清珞。

抿了半盞的茶,清珞方姍姍來遲。我擡眼去瞧,笑笑,“清珞,好久不見,寡人頗為想你。”

素面書生,青衫如竹,清珞不開口永遠是一副靜待別人調戲他的柔弱書生樣。他也笑笑:“铉寺,你的思念遠不及本殿來得深,可本殿甘之如饴。”

我淡淡哦了一聲,放下茶盅,微微嘆息,“你一向如此,惜情如命。可惜夙琉不在,若他瞧見你出纣絕殿,合該歡喜無限了。”

他撩撩衣角,坐于我一旁,自己斟了杯茶,方道:“本殿與夙琉,大抵上就是如此了。算不得非你不可,也無需時時黏在一起。見了,算是兩相傾歡,本殿歡喜。不見,慢慢也就淡了。”

我很欽佩,道:“你與夙琉,合該是整個鬼界最明白的。不為情所困,甚好,甚好。”

他飲茶的動作一頓,眸色變幻幾度,方道:“說到底,情這個東西,本殿多的是。不缺他一個罷了。”

我默然。王上咳咳兩聲,頗為不解道:“你這麽一提,本王倒想起一件事。夙琉風流慣了,前幾日本王還瞧見他領着一個水靈靈的新鬼轉悠,本欲瞞着你,不想你倒是看得開。”

偷偷瞥到清珞眼底一暗,我擦汗,忙道:“閑話不多說。王上,我們談正事。”王上似是明白了我的用意,遂将小白與黒硯的事兒說了一遍。

聽完一切,清珞皺眉,抿了半口的茶,問:“小白如何想?”

我道:“小白不願黒硯犯傻。”

王上淡淡道:“所以,本王讓你去天界,若是有可能勸動天帝最好,勸不動也要把黒硯帶回來,讓他死心。”

清珞沉吟,随後願意領命,一行四人來到鬼門關。紅霰意欲跟着,王上揮手截斷了她的話,轉身踩上了流雲。

我低眼瞧到面色黯然的紅霰,不免感嘆。她對王上的心思太小心翼翼,縱再過幾百年,王上怕也不會察覺。

空中廣闊,萬千流雲漂浮天際,團團潔白如絮,腳下的鬼門關慢慢化成黑點,直至消失不見。

我雖初次去天界,卻因心中堆着事兒,提不起任何興致。身邊清珞注意到我興致不高,遂湊近我道:“铉寺,你與小白一向親近。本殿想知道小白的真實想法。”

我斟酌了好久,方道:“寡人也不知他作何想法。唯有一點萬分肯定。在天界,小白不願瞧見黒硯。我們這一趟,把黒硯安全帶回來便是了。”

他聽後獨自斟酌了起來,突然又道:“對了,铉寺,這一趟,你可見見月老,以解仰慕之情。”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我頗為歡喜道:“此話甚是。”轉頭忙問王上:“王上,這可行?”

王上冷然,只是微微颔首,淡漠的表情無絲毫意外,似是已料到我的舉動,這讓我心生疑窦,不由琢磨了起來。

無奈此問題過于深奧,及至南天門我也未能琢磨透。心神恍惚間,我被清珞一拽,忙地一擡頭,便瞧見了眼前景象,出乎意料。

南天門瑞氣騰騰,仙光碩碩,漫天光華傾灑下來,一派祥雲普照門的大好模樣。

門的兩邊,守将威嚴,手執兵戟肅穆而立,不怒自威。門前立着數位說不上稱呼的仙者,仙袍翩然,姿态恭謹。

瞧了數眼,我心頓悟,暗暗瞄了一眼氣場十足的王上,遂板正姿态,心道萬不能丢了鬼界的顏面。身邊清珞亦是。

打頭的仙者瞧見我們已到,便上前一步,笑道:“在下木德真君,特奉天帝之命迎鬼王入界。若有怠慢,還請鬼王見諒。”

淡然的聲音,悶頭一棒打在了我的心上,砸出了坑坑窪窪的口子。倉促間一擡頭,我愕然不已,只覺天地萬物都已消失了,唯有那着仙袍簪青絲的那人影清晰地鑽入我的眼球,撕裂成片。

手臂被扯着,混沌的意識回籠,待清晰後,我方瞧見清珞蹙起的眉心:“有事?”

我環顧四周,發現早已進了天界。王上立于一團仙者中,頗有氣勢。而他身邊那位,如風中飄來的一副畫,文雅素淡,好看得緊。

順着我的視線瞧了片刻,清珞笑得意味深長,一邊慢騰騰挪着步子,一邊與我道:“你可識得那位?”

一沉默,我便錯過了否認的最佳時機。清珞目光更深了,興致盎然道:“本殿倒有所耳聞。這位木德真君,名喚澄瀾。”

“除卻姿容如畫外,其餘倒也無特別之處。只是聽聞他下凡歷劫歸來,未曾換上仙容,扔披了一張人的面皮。雖是不錯,但比起其他仙者,他的做法委實不同了些。”

我不語,只緩緩拖着步子。過了半響,又覺不妥,便補充道:“嗯,倒是個挺脫俗的仙。”

清珞呵呵笑兩聲,附和了兩句,又開玩笑道:“你若識得他,也不失一件樂事。神仙也有有趣之處。”

我是識得他。

沈青恒,字純易。

三百年前,他是南黎之國的丞相。

那時,我為昏君,他成奸相。我倆相映成輝,挺好的搭檔。

但凡文人墨客做的那些正義凜凜憂國憂民的詩句,區區幾行,有我必有他。

對此,我一點都不歡喜。

有一回,我指着那諷喻詩對他道:“沈相,是寡人對你不住,老連累你。”

他笑笑,文雅和氣,“能受君上連累,是純易的榮幸。”

他的話一向真假難辨,但我天生性子有點欠揍,偏喜歡給他說實話:“其實,寡人比較喜歡連累大将軍。”

他又笑笑:“莫說這,就是君上心屬大将軍,與微臣又有何幹?”

他偶爾也會說實話。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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