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看清 他是天子,是皇帝,他從未給過她……
“現在這樣你覺得好,可剩下的幾十年呢?你獨身一人,總會寂寞的,而且季家伯父一直都很擔心你,你這樣怎麽行。”
說起她爹,季雁來也沉默了。
“看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偏給你說這些,不說了不說了,聽說觀主最近又擺出了一盤棋局,暫時還沒人能破開,我們去看看吧。”看她周身低落,付蘭青有些後悔不該再提,立即拉着季雁來的手往道觀深處走去。
“去做什麽,我們又不會下。”季雁來無奈的說着,腳下還是跟着她走了。
“我們不會,有別人會啊,今天來的學子不少,肯定會有人要去嘗試,快去看看。”付蘭青興沖沖的拉着她走了。
長春觀觀主號青陽子,尤善棋,常常以棋會友,每每有難解之局,就會擺出,廣邀同道中人來解。
據說他正在編撰一本棋譜,想要把所有棋局都收納其中。
他的棋局便擺在觀中一株老松之下。
青石古木,黑白縱橫。
古樸悠然,滿是出塵之氣。
季雁來曾經來過,當時便想着,若能有這樣一處地方讓她隐居,那這錦衣玉食,華服珠寶,似乎也沒什麽可留戀的了。
這本是她設想中的後半生。
可一切都被那道聖旨毀了——
還有如今的天子。
思及早上那只胖鴿子送來的紙條,季雁來不由頭痛,還有些慌。
她撂了天子這麽長時間,他若是生氣了……
可她實在不想見他,索性繼續拖吧。
出神間陣陣低語聲入耳,一擡眼,季雁來才發現今日着棋盤處的人格外的多,不免有些喧鬧。
“你看,我就說吧。咦,怎麽是他們?”付蘭青正驚喜中,忽然有些嫌棄的說。
只見棋盤兩側,正是寇元嘉和屈長風。
兩人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一個矜貴俊美,一個風.流灑脫,這般坐在古松之下,對着青石棋盤凝神沉思,更是讓人神怡。
倒是十分的賞心悅目,季雁來心想。
付蘭青看了眼季雁來,看她沒什麽異樣,才放下了些心,又看過去,忽然又輕咦了一聲。
“你看,”她拉了拉季雁來,指着榮王身旁的商陽公主讓她看。
商陽公主命寇珑珍,是寇元嘉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而現在,她正水眸輕潤,臉頰淡粉的盯着屈長風出神的看着。
任誰都能看出這位公主對男子的愛慕之情。
季雁來不由皺了皺眉,看了眼在屈長風身後安靜坐着的女子。
“我記得屈長風是有未婚妻的,而且還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親表妹吧。”付蘭青也看了過去,有些擔憂的說。
作為淮州屈家的繼承人,上好的女婿人選,屈長風剛入京不久,便被一衆夫人們看中了。
可惜,屈長風身負婚約,頓時澆熄了她們的熱情。
“你只知其一,”季雁來心下嘆息,說,“他的表妹容顏有瑕,屈家根本不能接受她做長媳,甚至……你以為屈長風為什麽來上京都要帶着她。”
這話落下,付蘭青心中一驚。
容顏有瑕?何止是屈家,但凡是家室不錯的,都不會願意娶,更何況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
那可是未來的宗婦,要代表家族出門交際往來的。
“這,”付蘭青一時無言。
“那她也太可憐了。”她最後喃喃說,又打起精神,說,“還好屈長風願意護着她。”
“可她的不幸,有大半都是屈長風帶來的。”季雁來客觀的說。
若不是有這麽個未婚夫,她也不會有這麽多麻煩。
“雁來!你能不能別這麽掃興。他又不是故意的。”付蘭青瞪她。
季雁來就輕輕笑了笑,不說了。
付蘭青看着前面,心裏癢癢,想就近些看,就說,“我去前面看看,你去嗎?”
“不去。”季雁來拒絕了。
付蘭青點點頭細眉輕挑,燦爛一笑,說,“也是,你去了,這些人就不知道到底要看什麽熱鬧了。”
說完,不等季雁來說她,就笑着走遠了。
看着她已經到了前邊,季雁來想了想,轉身離開。
榮王等人都知道付蘭青和她的關系,到時候萬一看見她——
她實在不想看見寇元嘉,還是先避避吧。
這樣想着,她繞過廊下,準備從後門出去。
誰知,剛轉過牆角,她就看到了眼前身穿玄袍玉帶,長身玉立站在那裏含笑看她的天子——
她腳步下意識一頓。
另一邊,寇珑珍見到了付蘭青,目光一掃,就看到了牆角處的那道背影。
她正欲細看,便見那道身影腳步一急。
似乎,是被拽了一下?
寇珑珍一驚,忙叫了宮人,說,“榮王妃在哪兒,快去給我請來。”
宮人立即領命。
“嗯?”指尖一頓,寇元嘉看向她,可等到順勢看向牆角的時候,只見那裏空無一人。
珑珍不會說假話,這樣想着,他心中頓時有些別扭……
季雁來定然看到他了,怎麽不過來?
寇元青伸手一拉,季雁來跌進了他的懷中。
棋局那裏的低語聲還在耳側,她整個人卻都被龍涎香包裹住了。
“陛下,”她心中一緊。
幾個婢女忙跟上去護在季雁來身後,見着天子心中一緊就想行禮,卻被攔住,正茫然無措間,就被寇元青身邊的侍衛給領走,連句話都來不及說。
“我等了夫人許久。”取下她的幂籬,對上那雙有些慌張的雙眼,寇元青沉聲說着自己的不滿。
剛剛擔憂的事情成了事實,季雁來無言可辯。
她的确是不想見到天子。
可誰想到他竟然跟來了這裏?
這可是道觀,這大庭廣衆之下的,早知……
她難得的有點懊悔。
“我只好親自來了。”寇元青說着,面色淡淡,心情實在是不美。
“我,”季雁來不知說什麽。
“夫人答應我的事卻不想履行——是想毀約?”寇元青攬住懷中人的手掌發緊,一聲接一聲的說。
诘問一般。
季雁來被問的又氣又怕還有些慌。
的确是她不對,可還不是因為她并非心甘情願。
“榮王妃,看着朕。”寇元青說。
季雁來心中一緊,這還是這段時間來,天子第一次這般冷肅。
她這才恍然,原來之前天子待她其實一直很溫和。
心跳如擂,季雁來擡起頭,正欲說話,忽然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過來。
她心中霎時一緊。
“陛下,”她說,按着他的胸口想要退開。
寇元青沒有動。
“你說,若是讓她們發現了,會怎麽樣?”他面色淡淡的看着季雁來。
季雁來面色慘白。
“陛下,”她輕聲說着,眼帶哀求。
寇元青将她往懷中一扣,閃身翻進了旁邊的屋室內,轉身躲在窗後。
季雁來頓時松了口氣,身子一個踉跄,就被扣進了寇元青的懷中。
他低頭,尋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又是一個輕輕的,溫柔的吻。
她有些迷惑。
眼前的天子并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現在明明那麽生氣……
可現在的他卻依舊溫柔而有耐心,為什麽?
吻罷。
寇元青低頭,注視着她眼中的不解,心中翻湧着的急切憤怒忽然一緩。
慢慢來,他再次告訴自己。
他伸手,将季雁來扣進懷中,呼吸着她鬓發中的香味。
是去年皇莊供上來的最頂級的玫瑰露,別的香味都不如這個醇厚。這玩意不好得,去年攏共才進上來了十瓶,他都給季大學士了。
然後季大學士果不其然的給了季雁來。
心口還在一下接一下急促的跳着,讓季雁來感覺有些喘不過氣,鼻尖都是馥郁的龍涎香,耳邊的心跳一聲聲的沉穩有力,她臉頰發燙,側過臉微微使力想要避開天子。
寇元青微微用力,把人按了回去。
“別動。”他語帶警告。
後腰按着的手發燙,熱意幾乎滲透了她尚有些厚的春裝。
季雁來頓時不敢動了。
窗外的腳步一聲聲匆匆來去,她聽到有人低聲——
“找到了嗎?”
“沒有。”
“快,快照,公主說看到了榮王妃,肯定就在這附近。”
幾個人短暫的一番交談,又忙不疊的分開。
窗扇半開,她們躲在一側,那些人只需一探身子,就能發現在屋內的兩個人。
公主?是商陽!
季雁來心跳變快,這下是真的不敢動了。
要是被商陽發現了,那榮王和太後那裏……
心跳如擂鼓,她卻不知,是因為窗外的人,還是因為眼前人這般放肆的将她扣在懷中。
懷中人忽然乖巧下來,寇元青低頭看着,眼中有些惱,又有些無奈寵溺。
從小就是這樣,越是着急就越是冷靜,害怕慌亂什麽的都是後知後覺,然後越想越怕,越想越急。
很難從她身上看到六神無主大吵大鬧這種情景。
他便也沒有說話,靜靜的擁着懷中人,聽着窗外的動靜。
然後——
又低着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季雁來有些慌的睜大眼,便看到了天子眼中的戲谑。
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一個沒忍住,狠狠瞪了對方一眼。
寇元青低低笑了一聲,又親了她一下。
“陛下!”季雁來有些惱。
“嗯?”
“藏光。”見着天子眉尾輕揚,季雁來頓了一下,改了口。
不管多少次,她都不能習慣如此叫陛下的字。
“好了,不鬧你了。”
在季雁來的将信将疑中,兩人靜靜相擁。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了一會兒。
外面很久都沒有人聲了。
季雁來聚精會神的聽了一會兒,就想要離開。
“榮王妃,”寇元青一下一下的順着頭發,忽然在她耳邊輕聲喚了一句。
季雁來眼睫一顫,輕聲說,“陛下有何事吩咐。”
“朕是皇帝。”寇元青說。
懷中的人一顫,就像退出,被他使勁一扣。
“你要記得。”他再次說。
“陛下何意?”季雁來有些恍然,又有種終于到了的塵埃落定感,問了一句。
“你希望朕金口玉言,那你也不能失信。”寇元青牢牢按着懷中的人,總是冷漠的眼中難掩心痛,聲音低沉的問。
季雁來一顫。
她的确……她希望皇帝說道做到,可答應的人是她,最近躲着皇帝的人也是她。
可她……
這種事,如何能讓她真正接受?!
“以後不要躲我了。”寇元青說。
“朕想,榮王妃也不願意惹朕生氣的,對嗎?”
似是诘問,又似是質問,可恍惚間,似乎又有點委屈。
季雁來恍惚着想,而後指尖一顫,覺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哪會有什麽委屈。
微風送來不遠處老松下觀棋人的聲聲低語,寂靜的小室內,一聲聲急促的心跳分外清晰。
皇帝的話十分平和,并沒有她聽說過的冷硬無情,然而其中的威勢和提醒卻清清楚楚。
季雁來忽然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動了動,皇帝沒放手,她輕聲說,“陛下,還請先放開臣婦。”
她的聲音很平靜,靜的讓寇元青心中竟不由慌了一下。
他不怕季雁來發脾氣,但是他怕季雁來冷靜。
冷靜,說明她已經打定了主意。
不一定是他想看到的。
季雁來站定,眉眼輕垂,雙手交握于腹前,雅致而恭敬。
她後退兩步,俯身跪下,說,“臣婦,記下了。”
她神态恭謹,語帶輕諷的刺了天子一下。
寇元青背在身後的手握緊,逼着自己硬下心。
他舍不得逼季雁來,可不逼她,她就永遠都不會踏出這一步——
正如之前,她便就是心存僥幸,有意拖延。
她想拖到他對她失了興趣的時候。
然而,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
他必須要讓她認清楚這個事實。
如果軟的不行,那就硬的吧。
寇元青俯首看着季雁來,心中一點一點想的清清楚楚。
季雁來垂首,所有的慌亂,忐忑,懼怕,都在此刻盡數消散。
她終于看清了這個事實。
他是天子,是皇帝,他從未給過她拒絕的機會。
除了兩道清晰的,平穩的呼吸聲。屋內只餘下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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