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避暑 溫柔而沉着

正……

“和離?”季雁來愣了一下, 驚訝的看向季承安。

“對,和離。”季承安确定的點了點頭。

“這,爹爹莫要費事了, 先皇賜婚, 這婚哪裏是說和離就能和離的。”季雁來搖搖頭拒絕的說,唇角含笑, 神情淡淡, 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這世間男子多是如此, 即便不是榮王,女兒嫁去別家, 也不一定能安穩一生。如今富貴榮華在身, 已經很好了。”她斂眉垂目, 輕輕一笑,溫婉從容。

“青陽,我竟不知你是這樣想的。”季承安有些驚訝,而後神色一正。

季雁來張口,還未說話, 就被季承安制止。

“你這樣想,是我的疏忽。”

“爹爹。”季雁來一驚。

季承安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自己接着開口,道,“你今年才二十歲, 還能再活七八十年。而這茫茫世間, 上京也不過是滄海一粟。在剩下的八十年裏,你走遍天下,難道都沒有信心能遇到一個真正能兩心相許的人嗎?”

季雁來愣住。

她出生于徐州, 五歲那年随父母來到上京,如今她二十歲。

可除了記憶中已經模糊的老家,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及笄前随着兄長一起去過的商州落仙山。

距上京只一日之遙。

她還記得落仙山上的美景,雲霧缭繞,山巒疊嶂,若能爬到最高的落仙峰頂,甚至能把雲霧都踩在腳下。

那樣的壯麗絕奇,是她此生見過的最美的景色。

“爹爹很自責,你娘早逝,我終究沒有女子細心,竟連你有這樣的心思都不知道。”季承安神情黯淡。

“爹。”季雁來喃喃。

“青陽,你是我和你娘唯一的女兒,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幸福平安,再無所求。我不要你溫賢淑婉,也不要你大方懂事,我只想你能快快活活的活着,每一天睜眼看見天,看見雲,看見這花花草草,池塘魚兒都是快樂的。而不是為了一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擔憂,而不是為了還不曾遇見的危險,就連邁出去一步都不肯。”

季承安眼底發紅,阖上了雙眼。

季正陽也沉默了。

季雁來不知所措,她從未想過,會在自家爹爹這裏聽到這一席話。

她這些年所見所得,都是女子要溫婉,要顧忌家族名聲,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不在意榮王,卻在意自己的家人,心心念念的,都是要維護季家。

可……

看着難掩心痛的父親,季雁來迷惑了,難道是她想錯了?

“青陽,你想錯了。”看見她眼中的茫然,季正陽說。

季雁來下意識看了過去。

“你是我們家唯一的女孩兒,不論是爹,還是我,我們都只想讓你無憂無慮的活着,至于別的,那是我們該考慮的事情。當初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嫁給榮王,那是我們無能,但是我們從未想過要你去顧忌那些東西。你已經為了我們犧牲了太多太多,以後,你只需要多為自己想想就好。”季正陽一字一句,無比認真的說。

十五及笄,十六成婚,四年過去,季雁來今年也才二十歲。

花一樣美好的年華,就那樣虛耗在榮王府的後宅,每每想起,就讓他心痛。

季雁來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不,不是這樣的,家族養大她,她回護家族,這是應該的。

“哥哥這樣可不好,我雖是女子,卻也姓季,雖沒什麽大本事,卻也願意盡我所能。”她最後輕輕的說。

季承安和季正陽一頓。

“可爹爹不想,爹爹只想讓你開心,只想讓你随心所欲的活着,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季承安加重了語氣。

“爹。”季雁來喏喏,對着自家兄長她還能振振有詞,可對着父親,她能說什麽。

不過,雖然不能反駁,但是她的神情卻明顯表示着,她并不認同季承安的話。人生在世,親朋好友無數,總有挂念惦記的人,哪裏能随心所欲呢?

“你娘要是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怕是要罵死我了。”季承安嘆了口氣,既心疼女兒,又無奈于她的固執。

“娘才不會罵你呢,她最溫柔了。”季雁來低聲反駁。

“關于你的事,她從來都寸步不讓的,你小時候,我可沒少因為你挨罵。”季承安說着不由懷念。

妻子嗔怪的容顏還在眼前,那樣的日子,便是吵吵鬧鬧,也是讓人快樂的。

“爹爹……”季雁來既感念于父親對母親的深情,又心疼她這些年孤身一人的寥落。

不是沒有人給他說續弦,可他都拒絕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季雁來不知道寫這句詩的人是怎麽想的,可在她爹爹這裏,除了她娘,心中便再也裝不下其他女子了。

“好了,青陽,聽話,不要顧忌那麽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季承安溫和的看着她,說,“就當是為了爹爹,為了不讓我那麽操心你,好嗎?”

“……好。”季雁來還能說什麽呢,只能答應下來。

“而且,這不是我要問你的。”季承安忽然笑了,很是高興,說,“這是你祖父讓我問的。”

“祖父?”季雁來有些驚訝。

季家三代大儒,她的祖父季秋聲就是第三代,至于後面她爹爹這一代,還沒出呢。不過她是知道的,她爹爹這些年一直在研究一些事,若能遠離朝堂靜下心,想必成大儒之日亦不遠也。

如今季家的大事,大多由她祖父決斷。

若他開了口,想必這件事的确有可為之地。

季雁來心中頓時一動。

“沒錯,你祖父說了,當時先帝下旨,季家雖然不願,卻也只能遵從,可如今天子帝位穩定,對季家的器重尤勝從前,你這樁婚事本就很不妥當,若你願意,還是和離了為好。”季承安歡喜中帶着期待的看着季雁來。

話說到這裏,季雁來幾乎立即就動搖了。

她想起了那日接過寇元嘉和離書時的心情,雖然已經過了好幾日,可那份愉悅不已的心情缺仍在眼前。

太美好了,她想忘都忘不掉。

可季雁來卻做不出回答。

除了榮王,還有天子,現在對方還能有些顧忌,可若是和離……

對方便再無顧忌了。

只是一想兩人的關系萬一被人發現,季雁來便心中悚然。

前朝貴妃的名聲毀譽參半,家族也臭名昭著,她絕對不能接受那樣的結果。

看她不回答,季承安不由失望。

“青陽,不急着回答,你慢慢想。只一樣,我希望你做出的選擇,是因為歡喜,因為期待,而不是那些毫無意義的顧忌。世間道路無數,辦法只要想想總會有,不是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的。”

心中兩相拉扯,心動和擔憂交織,季雁來不由出神。

用完午膳,季雁來離去,季正陽親自送了她上馬車,等回去後就看見自家親爹神情落寞。

“父親。”他恭敬的說,比之季雁來在的時候,少了些許親近。

父子倆的關系向來如此,也只有季雁來在的時候,才會好些。

“這些年我一直高興青陽的懂事,可我現在,寧願她不那麽懂事。”季承安嘆了口氣。

“時間還長,總有辦法的。”季正陽說,總是笑呵呵顯得吊兒郎當的笑容褪去,整個人瞬間沉靜下來,一雙眼睛深不見底。

“你這副樣子,走走走,別讓我看見你。”季承安有些嫌棄的說,之前還好,一看見季正陽這個樣子,就想起了他那個母親,心情也就好不起來。

季正陽也不在乎,拱拱手褪下。

他也納悶,就自家親爹這除了會讀書之外,不解風情,不通人情的性子,自家那位聰明厲害的嫡母到底是怎麽看上他的?

看他蠢?

腳步一頓,季正陽決定把蠢字換掉,就呆好了。

好歹是親爹。

倒是青陽,得知和離的事情,她明顯是心動的,可又有所顧忌。

她在顧忌什麽?

季正陽心中沉思不斷。

“宜…真?”看着床上的女子,寇元嘉一時間竟然不敢認。

這真是是舒宜真嗎?

原本柳眉杏眼,清豔溫婉的女子如今蒼白憔悴的厲害。

她臉生的小,受了這麽大的罪後整個人迅速的瘦了下去,下巴尖尖,額頭臉頰上的骨頭分外明顯,躺在被子中的身體幾乎看不到起伏。

曾經那樣美的女子,如今看着竟有些可怖。

寇元嘉眼神不自覺的避開了那張臉。

他找了個人來問舒宜真最近的情況,十分仔細,問了半晌,才又轉回身避開舒宜真的那張臉給她掖了掖被子,不小心碰到肩膀後手一頓。

指下骨節分明,不用看就知道這人想必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他沒再多留,匆匆離去。

婢女們忙不疊的去送,沒人看見,床上的女子輕輕睜開了雙眼,然後又慢慢合上,嘴角譏笑一閃而逝。

不多時,屋內的婢女都散去,舒宜真之前被叫去問話的兩個婢女留在床前伺候,壓低了聲音說完了之前被寇元嘉叫去之後發生的事情。

“都安排好了?”床上的人沒睜眼,嘴唇微微試了試,傳出輕飄飄的聲音。

“安排好了。”婢女說。

床上的人就沒再有動靜了。

"王爺,李元找到了。”管家彎腰,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

“嗯?”說是找到了卻沒帶來見他,寇元嘉隐約有了猜想。

“人已經死了,就在他置辦的宅子裏,身邊還散着收拾好的包袱。”管家說。

“殺人滅口?”寇元嘉若有所思道,想起了之前莫名死去的雲芝。

到底是誰?

這是個好問題,梁安也在想。

之前那個結論是為了終止流言,給百姓一個答案,而天子要的,則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禁衛司從來沒放松過對于榮王別院的關注。

先是雲芝,又是這個李元,看來,榮王的府上,還藏着另一股他們沒發現的勢力。

會是誰?對方又到底想做什麽?

不管事實如何,在明面上,榮王妃被陷害一事已經有了結案,代價就是榮王的名聲。

繁華的上京從來不缺各種流言,随着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關于榮王妃和榮王愛寵的二三事漸漸被其他事情所代替。

近來,滿朝大臣們更關心的是陛下出宮避暑一事。

前三年陛下為天子守孝,免了避暑,今年可不能再省了。

當然,最主要的是,天子身居宮中,哪怕想讓自己女兒來個偶遇都不能做到,哪兒有在別宮來的方便。

他們本來都做好了上書苦勸的準備,可沒想到的是,剛一提及,天子就同意了。

喜出望外之餘,他們也沒有多想。

天子出宮避暑,本就是常事,只是免不了感嘆一句天子對先帝的仁孝之心而已。

不然怎麽會願意清苦自省的守孝三年。

“朕有多久沒見青陽了?”太極宮中,寇元青難得的沒有處理折子,而是站在窗前,遠遠眺望着榮王府所在的方向,低聲随意問了一句。

“陛下近來忙于政務,已有二十餘日不曾出宮了。”常信低聲說。

“二十多天,”寇元青默念了一句,只覺得度日如年,忍不住想季雁來在做什麽,又想,不管她在做什麽,反正都不會想他。

他有些惱,可想着那人,還是忍不住笑了笑。

“把別宮布局圖拿來。”他說,想給季雁來選一處離他近的宮殿。

常信立即命人尋來,眼見着天子興致勃勃的開始查看,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硬着頭皮開口,說,“陛下……”

“嗯?”寇元青認真看着,圈了幾處別院。

“前往別宮榮王應當不會帶別人……”常信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寇元嘉臉上的喜色褪下。

“到時候,想必是要和王妃同住一府的。”常信硬着頭皮把話說完。

咔噠——

寇元青神情淡淡,把筆擱回筆架。

常信深深彎腰,屏息不語。

出神片刻,寇元青又拿起筆,圈了幾個地方。

“那就讓他去不了。”他淡淡的說。

“陛下英明,是老奴多嘴了。”常信額頭沁出了冷汗,立即應到。

他心中暗道僥幸,在陛下興頭上澆了盆冷水還活下來了,可要是不說,等到時候陛下想起,又要心中不悅,還不如提前說了。

“英明?”寇元青嗤了一聲。

“我可不想做個明君。”他說。

他要做的事情,也注定他成不了明君。來日史書工筆,還不知會如何說他呢。

“陛下治下,百姓安康,衣食不愁,自然是明君。”常信真心實意的說。

當初先帝末年,任人唯親,寵信奸佞,當今登基用了整整三年時間,才算理清了朝政,還了天下一個安穩太平。如此作為,不是明君是什麽,。

常信說着話,寇元青卻有些出神。

登基之前,他也以為父皇昏庸,可如今他卻隐約感覺,并沒有這麽簡單。

因為先帝的縱容,那些奸臣的把柄十分明顯,他輕易就解決掉了。

而這些人,無一不和那些世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經此一遭,那些世家也受創不少。

至于為何這麽容易,最大的原因是,登基的人是他,打了那些人一個措手不及。

而先帝晚年,寵信寇元嘉,那時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是下一任天子。

當年他前往邊關,陛下發現了他對青陽的愛慕之心,主動應允,若他能平定北夷,便為他封王賜婚。當時他透露出的态度,明顯是有意寇元嘉為儲君。

可等他回來,面對的卻是賜婚季家女給榮王,他成了儲君的局面。

驟生變故,必有原因。

這幾年他想了又想,發現唯一的不同,就是當時的寇元嘉和宸華姐妹的關系越來越好。

也就是說,先帝刻意縱容奸佞,為繼任者鋪路,結果發現寇元嘉竟有靠攏世家的意圖。

于是他改了主意,扶他上位。

而季雁來……

那是給親王的一個保命符,他若是王爺,那就是他的,可他成了皇帝,那就不是了。

再往深想一下,先帝未必沒有打算着若是王爺不老實,正好讓新帝連着季家一起收拾了的想法。

季家一路到如今,桃李遍天下,已經讓皇室從當初的扶持,變作了如今的忌憚。

當然,這只是他的猜測。

可寇元青隐隐覺得,這才是真相。

再一想,一個真正昏庸無能的人,怎麽會坐穩帝位幾十年,最後還選了他登基,而不是疼愛了十幾年的榮王。

“父皇…”寇元青無聲嘆息。

早知如此——

算了,這世上本就沒有早知如此,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又何必多思,徑直前行便可。

五月十三,大吉,宜出行。

天子起駕,皇親國戚,勳貴大臣随行。

歷經三日,終于到了幽山長樂別宮。

幽山山如其名,清幽靜谧,山間瀑布聲合着鳥鳴聲送入耳中讓人心中一靜。

霎時間,這一路行來的焦躁炎熱就都去了。

內侍殷殷上前,頭前帶路,把她引到了一處宮殿,殿後有溪水潺潺繞到殿前,石塊堆疊,有魚兒藏在其中,尾巴一擺,甩起晶瑩水珠,院中古松石桌,山風從側邊的林中吹來,透過樹梢,可以看到遠處群山,條條玉帶從山腰垂下,流水如絹,濺起的水珠灑在空中宛如明珠般晶瑩奪目。

幽山山勢奇峻,危崖重重,瀑布無數。

其氣勢之恢宏,讓人心中随之一清。在這般鬼斧神工的美景之前,人世間的憂愁煩惱,都顯得不值一提了。

“難怪有人喜歡隐居山野。”季雁來喃喃了一句。

侍人在旁邊候着,忙笑呵呵的指着處在林間隐現的屋脊檐角,說,“王妃您看,那裏就是有名的玉泉觀,靈着吶。”

前朝尚佛,今朝則更喜歡道教,道教崇尚無為,道觀多建在山野之中。

這玉泉觀,便是北地道觀之魁首,它的名聲,季雁來也是聽說過的。

大致看了眼這處宮殿,季雁來匆匆趕去請安。

來之前寇元嘉遞了話說京中有事要留下,可太後卻是來了的。

等侍人帶到太後所住的宮殿,季雁來心中一緊。

她看到了守在殿門口的內侍,之前她幾次遇見寇元嘉的時候,這個人都在他身邊,這次……

等一進殿,果不其然,天子就在裏面。

心中匆匆跳了幾下,季雁來還要牢牢記着臉上不能露出異樣。

還好,太後想來一路行來也已經累了,說了沒幾句話,就露出送客之意。

季雁來知機告退,說着話,天子也起了身,兩人先後離開。

一路遠遠跟在天子身後,季雁來心中急跳,生怕這人不顧場合跟她說話,再一個不小心露出不合适的神情被人看出端倪。

不過一直到天子轉過拐彎處,都沒有停下,她這才松了口氣,帶着人絲毫不停的走了。

邁上玉階,寇元青站在廊下,一直看着那道淡綠人影進了宮殿之中,才輕輕笑了笑,轉身進殿。

他所在的未央宮是整個長樂別宮最好的宮殿,位置極佳,從這裏眺目望去,可以将大半幽山美景以及別宮都盡收眼底。

等回了自己所住的生雲殿,季雁來終于能歇息一會兒。

一路奔波,她也的确是累了。

小憩一陣,等她醒來,已是傍晚了。

夕陽西沉,将山間的雲海都染上了薄薄的橘紅之色,合着天邊的彩霞,兩相輝映,如夢似幻。

季雁來站在窗邊,一時間竟看的失了神。

“王妃,宋姑娘來看您了。”采春掀了珠簾進來,輕聲提醒。

“婼婼來了?快請進來。”季雁來回神,笑着說。

前些時日宋歲寧的父親,泉州刺史述職回京,在京中停留已近兩月,似有意于之前虞家讓出的東南道節度使之職。

不過,自虞家事後,這節度使之職天子一直未曾任命,想來是還沒有找好人選。

宋家說來也是世家,不過早已沒落,誰知竟出了宋歲寧父親宋雲巍這樣一個能人,一手把宋家拉拔了起來。

前段時間季雁來回季家探望父親時,竟遇見了宋雲巍,這才得知對方竟然也曾拜在她祖父門下學習,論起來倒是能叫一聲師叔。

得知宋歲寧和她關系不錯之後,宋雲巍很是高興,之後兩人走動的更頻繁了些。

不多時,宋歲寧帶着貼身婢女秀禾進來。

“季姐姐。”宋歲寧笑吟吟的叫道。

“來坐下。”季雁來很喜歡這個性子軟綿的小妹妹,招手示意道。

旁邊采夏很快就上了果茶,口味清甜,季雁來和宋歲寧兩個人都很喜歡。

宋歲寧乖乖坐下,嗅到茶香,眼睛一亮,高興的看向季雁來。

“喝吧。”季雁來笑着端起茶盞。

她也立即跟着端了起來。

輕輕抿了一口,宋歲寧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姐姐你這留仙蜜茶哪裏得來的,我一直想買,卻總也找不到。”

“我也不知,都是府中人采購的。”季雁來随口答道,手中驟然一頓。

留仙蜜茶之名她也聽說過,出自雲州留仙谷,那裏四季如春,花果繁盛,所出的留仙蜜茶被稱為天下第一果茶,無人能出其左右。

據說還能美容養顏,價值非凡。

可季雁來從來沒讓人買過,也沒聽下人說過,她對茶了解的不多,這些年竟沒發現過。

這樣的茶,可不是府中采買就能置辦的,而在成婚之後她就一直在喝這個茶了。能做到這種事,季雁來幾乎立即就想到了一個人。

所以,在那麽早的時候,天子就……

可之前三年他都……今年卻……

心思輾轉,季雁來一時間心亂如麻。

“原來如此,我回去就讓管家去找找。”宋歲寧期待的說。

季雁來手中動作又是一頓,想要挽回之前所說的話也已經遲了,只得作罷。

反正,誰做的誰去操心吧,她想。

“你最近可還好?你母親和妹妹待你如何?”不欲在談這個,季雁來引開話題,有些擔心的問。

之前聽說宋歲寧父親去了繼妻後就把她送去了屈家姨母那裏,她一直以為又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然而最近以來,不論是宋雲巍的行事,還是宋歲寧口中的描述,她的父親繼母以及弟妹都對她很好。

雖然如此,可宋歲寧性子軟糯又乖巧,季雁來不由擔心她被哄騙了。

“母親待我很好,前些天得了新料子立即就給我和妹妹做了衣裳,妹妹的繡工很好,還給我做了手帕荷包。”宋歲寧高高興興的說,拿着手上的帕子給季雁來看,又捏起荷包。

“那就好。”季雁來掃了一眼,不管是刺繡還是荷包,繡藝都還算不錯,算不上極好,卻能看出用心,就笑了笑,不論那些人心裏怎麽想的,明面上能一碗水端平就很好了。

“姐姐你不用擔心我的。”宋歲寧抿着嘴笑了笑,十分秀氣。

“當年爹爹送我去姨母家,是因為泉州氣候不好,我從小身體不好,加上他不放心我繼母,就送了我去姨母家,不過這些年他一直都對我很關心,過年過節,都會送東西送信,還要人去看我過的怎麽樣的。”

聽到這裏,季雁來輕輕一笑,才算微微松了口氣。

“那你繼母呢?”她跟着問了一句。

“繼母端莊大方,是個很完美的主母,她對我從無怠慢。”宋歲寧抿了抿唇,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至于妹妹,她性子跟繼母差不多,嚴以待己,寬以待人,很好相處。而弟弟自由刻苦讀書,雖然年紀尚小,但是進退有度,端方有禮,想來以後定是個跟長風哥哥一樣的君子。”

她一股腦的說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季雁來,說,“這是長風哥哥說的,所以季姐姐你就放心吧,我真的沒事。”

得知這是屈長風的結論,不得不說,季雁來的确是狠狠松了口氣。

“別人待你好,那你也要待她們好,莫要害羞,有些事你不說,不做,別人永遠都不會知道的。”她敦敦教誨道。

宋歲寧乖巧點頭。

兩人閑聊許久,季雁來還留着宋歲寧用了晚膳,才命人送她回去。

從傍晚熱鬧到現在的宮殿頓時寧靜下來,季雁來出了大殿,站在廊下遠遠眺望群山,月色之下,條條瀑布織成的玉帶蒙上一層熒輝,比起白天,更多了些靜谧的溫柔。

再往另一邊看去,自半山腰往下,星羅密布的宮殿屋舍隐在山林中間,夜色裏燈火通明,人影穿行,喧鬧繁華。

左右兩邊截然不同,反而對比出更加動人心魄的瑰麗多彩。

正出神間,采春緩步過來,附耳輕聲說了一句。

季雁來一滞,從來到行宮後就微微提起的心驟然落了地。

她輕輕呼了口氣,“去準備一下,我要出去轉轉。”

采春幾個婢女立即準備起來,不多時,擁簇着她往無人的林間走去。

一個內侍正候在那裏,行禮過後,便在前引路。

于林間穿行一會兒,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前面竟是一處懸崖。

崖邊飛檐翹角的八角涼亭依崖而立,亭外一道人影長身玉立,側身看來輕輕一笑。

清輝明月落在他的身上,朦胧光影間,柔和了他過于輪廓分明以至于顯得淩厲的俊美面容。

一雙眼眸黑漆漆的深不見底,哪怕不曾看清,季雁來都能感覺到對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溫柔而沉着。

正是許久未見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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