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鬧局 “和離之事,臣弟,絕不同意

她溫柔的笑像是含着蜜糖一樣, 寇元嘉一眼看去便沉浸了進去,仿佛被蠱惑了一般。

聽到她說的話,他甚至想下意識回答說醒了。可臉頰的刺痛提醒了他。

“季雁來, 你太放肆了。”寇元嘉捏緊了仍舊攥在手裏的那一節皓腕, 冷聲說。

從小到大,除了父母, 從沒有人敢這麽打他。

“酒醒了的話, 王爺就請吧, 難道您還想再聽我說一次?”季雁來一甩手掙脫了寇元嘉的手,眉眼輕挑, 含諷帶刺的說。

“你是本王的王妃, 怎麽, 難道你的寝殿我進不得?”寇元嘉冷笑,擡步便要進去。

“你當然可以進。”季雁來臉色一陰,忽然又笑,讓開了地方,由着寇元嘉進去。

寇元嘉心中驚訝, 可醉酒的頭腦來不及想太多,邁步就進去。

季雁來順勢出來,到了殿外。

一衆婢女忙跟上。

見此,寇元嘉的腳步一頓,轉身看着殿外好整以暇的季雁來,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你這是要做什麽?”他一揮衣袖, 再也掩飾不住憤怒。

他進來了她就出去, 季雁來這是把他當什麽了?

“你說的對,這是榮王妃的寝殿,你要進, 我不能攔,那我便走。”季雁來漫不經心的笑着,笑顏如花般燦爛。

“季雁來!”看着她這樣,寇元嘉皺起了眉,更加惱怒。

他這樣不悅,可她卻絲毫不以為意,實在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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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什麽,這會兒的他一時沒想起來。

“你在生氣?”季雁來似乎有些驚訝,她拿着婢女剛剛遞來納涼的團扇半掩住臉,睜大了眼睛驚奇的看着寇元嘉。

寇元嘉眉皺的愈發的緊。

“可這不就是你當初做的嗎?榮王府我盡可去得,你不能攔我,所以你就搬去了別院。同樣的事,你做出來後,我可沒像你似的這樣生氣。”季雁來聲音清越,一字一句咬的清清楚楚,讓人聽得明明白白。

寇元嘉滞住,直直的看着談笑自若的季雁來半晌,腦中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麽,等終于回神,他胸中的那口氣忽然就散了。

“所以你這是在報複我嗎?季雁來?”他輕聲問。

季雁來扇動團扇的手一頓,笑了。

“王爺說呢?”她不答反問,笑他明知故問。

“之前,是本王錯了。”默默的看着季雁來好一會兒,寇元嘉忽然低聲說。

季雁來手一顫,差點沒拿穩團扇,驚愕的看着寇元嘉。

稀罕了,有生之年她竟然能看到寇元嘉認錯。對于一個把顏面看的很重的人,道歉無疑相當于天方夜譚般。

“你想報複就報複吧,報複完了,你就像從前一樣,好嗎?”寇元嘉說出了心裏話,他接受不了季雁來對他視若無睹,受不了她對他漠不關心。

他還是……想要季雁來對他笑的。

雖然他現在才知道,可這并不晚。他想。

細眉輕挑,季雁來驚奇的看着寇元嘉,用團扇掩住唇,然後就笑了。

“王爺,還沒睡着呢,你怎麽就開始做夢了?”她眉眼彎彎,用着仿佛在訴衷腸的柔婉聲音說着毫不留情的刻薄話。

寇元嘉眼中的期待暗下,卻沒再生氣。

他邁步出了大殿,清風吹淡了他身上沾染上的玫瑰花香,卻又從殿內卷來了更多,他沒忍住,輕輕呼吸了一下。

“夜深了,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他自認為體貼的說。

季雁來只是看着他,沒急着進殿,說,“王爺先請吧。”

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任,寇元嘉說,“那你早點休息。”

季雁來不置可否,輕輕晃着團扇,低頭看着上面的月下昙花。

這是天子前些日子送她的,扇柄用的是上好的冷玉,觸手生涼,最适合夏天,像這樣的扇子,他一共拿來了一箱,上面都是各種各樣精美絕倫栩栩如生的刺繡。

當時他笑着說,“你怕熱,這冷玉你用着正好,我特意讓人做的。”

他總是這樣體貼,連着她都沒注意過的小事他都會發現,季雁來這些時日已經習慣了對方的無微不至,可就在此時,就在看着這團扇的時候,她忽然就,有點想他了。

見她看都不看自己,寇元嘉有些失落的轉身,走出兩步後,他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便見着季雁來低頭看着團扇,眉眼都染上了柔意。

仿若珠玉生暈,越發的勾人心魄,他心中一動,莫非她不生他的氣了?

正驚喜間,寇元嘉就看到季雁來擡頭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識勾起一個微笑,卻見對方把視線收了回去。

他也不氣餒,轉身繼續走,想着季雁來早晚都會原諒他的。

這個想法剛剛在心中升起,身後傳來的一句話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妄想,讓寇元嘉如墜冰窟——

“把殿內的東西都扔了,髒。”季雁來說。

寇元嘉的腳步一滞,心中仿佛被刀割一般劇烈的痛了起來。

她的厭惡太過分明,讓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想轉身,想問季雁來到底想如何,可他到底不想再自取其辱,擡步便走了。

婢女們上前,忙忙碌碌了半夜,終于把殿內的裝飾都換了個遍。

連香,季雁來都換做了果香。

一頓折騰,她直到過了醜時才睡着。

等到了早上辰時,婢女叫醒她的時候,感受着隐約有些悶痛的腦袋,季雁來不由蔫蔫的。

抿了抿唇角,她有些想罵人,可最後也只是長長的出了口氣,命人給她梳洗,好去給太後請安。

誰知,她解決完後,準備出發的時候,竟發現寇元嘉在等她?

一股氣立即堵在了她的胸口。

餘光掃見寇元嘉站起身似要準備說話,季雁來頭也不回,直接離去。

她一直都不理解寇元嘉,不理解他之前想抛下她就抛下她,一句話都不解釋,更不理解她現在明明都這麽分明的表示了自己的厭惡,他卻跟聽不進去一樣。

眼見着如此,寇元嘉唇角動了動,邁步跟上。

“雁來。”他喚。

季雁來只當做聽不到,看不見,亳不理會。

如此兩回,寇元嘉徹底死心,沒再叫她,只是安靜的在後面跟上。

等去了太後那裏,兩人到的已經算完了。

初一進殿,衆人都看了過來,昨夜鬧了半宿,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榮王夫妻的不睦,不由細細打量。

寇元青也看了過去,隐含關切。

季雁來一眼掃過,只做不知,上前請安,到要坐下的時候眉一皺,發現衆人只在上首留了兩個連在一起的位子,明顯是給她和寇元嘉留得。

她頓時不想坐下去了。

寇元青眼神微動,可這個時候他說話不合适,只好皺了皺眉忍住。

“嫂嫂,來坐。”就在這時,寇珑珍忽然開口說,笑着起身拉着季雁來一起坐在了兩個空座上。

“珍兒。”太後眉微皺,叫了一句,有心想讓她不要添亂,可衆人看着,卻不好開口。

“母後,我想和嫂嫂坐一起。”寇珑珍笑着說好像什麽都沒發現,拉着季雁來的手牢牢坐在那裏不動。

衆人面色頓時微妙起來。

寇珑珍昨天殺人的事都是知道的,本來今早見着她毫無異狀,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時候就已經足夠驚訝了,現在見着這當妹妹的當衆拆臺,就更有意思了。

寇元嘉這才趕到,請安過後看了眼季雁來,在寇珑珍讓開的空座上坐下。

晨起的請安就在如此微妙的情況下完成。

後來諸人告退,季雁來也起身,太後卻叫住了她。

“雁來,過來,陪母後再說說話。”

離去的衆人腳步微緩。

“昨晚沒睡好,我這會兒頭暈目眩,想回去歇着了,怕是不能陪母後說話了,還望恕罪。”季雁來擡手扶額,細眉輕蹙,低聲說着。

所有人心裏一滞,季雁來竟然直接拒絕了太後。

上首,太後也有些愕然,季雁來想回來柔順,這般毫不留情的回絕,還是這些年來第一次。

“可要緊,既然不舒服,那便更不能回去了,快坐下,我這就叫太醫來。”她心中一轉立即說。

“不必了,我回去歇歇就好,多謝母後體貼。”季雁來再次拒絕,略一福身,便直接離開。

太後又皺了皺眉,心中不喜季雁來的忤逆,卻又不好叫人攔住季雁來,只好由着人離去。

她回眸,看向神色黯淡的寇元嘉,心中更是惱怒,既惱季雁來毫不留情的态度,又惱她這個兒子不争氣,早先不理人的是他,這會兒失魂落魄的也是他。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像什麽樣子。

她正要訓斥,就見內侍匆匆而來,咚的一聲跪倒在地,神态慌張,聲音幹澀的說,“禀太後,陛下命奴才過來請王爺過去。”

見他這樣,太後和寇元嘉心中一沉,都有些不妙。

“怎麽了這是?”寇珑珍挑眉問,眼中好奇,竟似是幸災樂禍般。

“季大學士上書,請陛下允許王妃和王爺和離。”內侍身子伏的更低,聲音輕顫。

“什麽?!”寇元嘉驚愕的說,瞬間站起身。

太後總是溫和微笑的神情也僵住了。

內侍瑟瑟發抖,不敢再多說。

“兄長,季雁來要跟你和離了,怎麽,你高興嗎?終于可以把那個姓舒的娶回家了。”寇珑珍也忍不住眼睛睜大,可緊跟着就笑了起來,高高興興的對寇元嘉說。

寇元嘉木木的看了眼她,一揮袖就往未央宮大步走去。

“母後,我怎麽看着兄長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呢?她不是向來不喜歡季雁來的嗎?”寇珑珍眨了眨眼,無辜的說。

“珍兒!你為什麽這麽說?”太後命人跟上探聽清楚情況,轉眼凝視着寇珑珍。她敏銳的感覺到,這個女兒有些不一樣了,

但她卻不清楚,她為什麽會不同。

難道……不,她不應該會知道的,太後心中否定,可又有些不确定。

“母後,我在為兄長高興啊,怎麽了?”寇珑珍不解的問。

太後仔細打量着寇珑珍,難分真假,又問,“你剛剛為什麽要和季雁來坐在一起?”

“她昨天安慰我了,我喜歡她,就想和她坐一起,之前倒是我誤會她了,她真的是個好人诶。怎麽了,這不行嗎?”寇珑珍有些委屈。

“我不能和她親近嗎?”她問。

“可以,你高興就好。”掩下心中的疑慮,太後溫和一笑,撫了撫寇珑珍的頭發,輕聲說。

寇珑珍就笑了,眉眼彎彎,說,“那就好。”

未央宮的正殿之中,寇元青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仿佛把自己分割成兩部分,一部分激動到顫栗的狂喜,一部分是死死壓抑到死寂的冷靜。

這個狀态是從季承安上書後開始的。

他從太後哪兒請安回來,諸位大人已經等在了偏殿,便立即開始了小朝會,常信剛說完開朝,季承安便出了席,開口便說起了此事。

去掉一衆繁複無用的辭藻,只留下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愛女季雁來和榮王寇元嘉秉性不合,成婚四年仍是陌路,為兩相安好,請求陛下賜旨,和離。

他剛開口沒幾句,殿中的人就都明白了他的意圖,頓時都愣了。

寇元青也愣了。

他心心念念這麽久的事情,原以為還要在籌謀一段時間,可猝不及防的,就得知,不用他動手,機會已經送到了他的眼前。

“宣榮王,宣季大學士之女。”恍惚中他聽到自己說。

是季雁來,而不是榮王妃。

殿內原本心思不一的人聽到這句話,心中一轉,隐約摸到了皇帝的意思,看來,這位也是贊同的啊。

可,季家嫁女與榮王,可以這對陛下而言明明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他怎麽就會同意?

衆人不解的想。

有人覺得着婚事乃是先帝所賜,哪裏是說和離就能和離的,季家如此做,實在是大逆不道,請陛下賜罪,還有人覺得法不外乎人情,榮王不喜季家女人盡皆知,行事荒唐,季家一心為國,家中女兒不該落得如此下場,請陛下開恩。

世家想要借此打壓季家,而科舉出身的寒門舉子自然一心為季家說話,兩相争執,一時分不出上下。

寇元青坐在書桌之後,心不在焉,也沒在意殿中亂局。

“榮王妃到。”随着争執越演愈烈,有內侍高喝。

季雁來拎着裙角,邁過正殿高大的門檻,緩步進殿。

“臣婦,參見陛下。”她放下繡月下昙花的霧紫色裙角,福身一禮。

如雲般的青絲中,簪着一支絲綢做成的昙花,花心嵌着顆顆瑩潤的珍珠,間或許多綴着黃色寶石銀絲做成花蕊,可謂是栩栩如生。

随着她一福身,一直腰,輕輕一顫。

仿佛眼前的薄霧忽然散開,寇元青乍然就回了神。

“起來吧。”他說,話語出口,才發現他不自覺的放柔了聲音。

這下青陽肯定要惱了,他有些歡喜的想着,擡眼看去,卻只見季雁來輕垂雙眼,并沒有看他。

他心中一頓,轉了轉扳指,不由失望。

陛下這個樣子……

有人感覺到了不對,忍不住看了兩眼。

“大學士上奏,請準你和榮王和離,你可知道?”寇元青忍下不願,又問了一遍。

“知道,臣婦亦有此意。”季雁來說,從袖間取出了一本折子,雙手遞上。

常信忙去接過,送呈給天子。

“荒唐,榮王妃你可知道,這婚事乃是先帝欽此,你如今堂而皇之想要和離,是對先帝旨意心有不滿嗎?”有人出列對季雁來說。

“你也說了這婚事是先帝欽此,然成婚之夜,榮王連洞房都未入,之後更是搬至別院,冷待我女,此等行為,不正是對這婚事不滿,不正是對先帝的不滿,方大人你當初怎麽不說這話?”季承安直接出言頂了回去。

“此乃榮王夫妻之事,其中內情,我不便多言。季大人你也莫要胡攪蠻纏,如今鬧着要和離的是你季家,可不是榮王。”

“內情?我只問你,我女嫁入榮王妃四年,孝順太後,友愛兄妹,溫順賢淑,可有絲毫不敬不睦不賢?”

“自然沒有,榮王行事荒唐,與外室堂而皇之居于別院,榮王妃從未口出惡言,且将王府打理的妥妥當當。倒是榮王,外室以小産陷害王妃,他竟然出言包庇……”

“此言差矣,分明是婢女暗害、”

“婢女能拿出百兩黃金?”

一時間又争執起來,季雁來這個正主倒是沒有說話的餘地,只得幹站在那兒。

寇元青看了有些心疼,看了常信一眼。

常信苦笑,這諸位大人都站着,他總不好就讓榮王妃坐下。

愁歸愁,常信還是一揮手叫來了小內侍,讓他搬來了一個矮凳到殿內一側,請季雁來坐下。

“瞧着王妃臉色不好,不如先坐下?”常信彎着腰上前,和聲細語道。

他這句話說的實在是誠懇,仿佛真的一樣,便是季雁來都疑惑了片刻,伸手輕撫臉頰,心道自己的臉色莫非真的很難看?

“不必了,多謝好意。”想歸想,她還是拒絕了這份不同。

常信只得看向寇元青請示。

寇元青說,“先坐下吧。”

他态度随意,仿佛只是随口吩咐。

“陛下、”季雁來便想推拒。

“想來,衆位愛卿,也不至于跟一個小女子計較。”寇元青忽然似笑非笑,似是對殿中鬧局不滿般。

殿中嘈雜之聲低了片刻,諸人心中不由揣測天子的意圖。

“王妃,您請。”常信又說。

季雁來只好坐下。

就在這時,寇元嘉到了。

進殿之後,他沒忙着說話,下意識去找季雁來。

好生找了一圈,才總算在諸位大臣身後看到了她翩然閑坐的身影。

再一看,她唇角含笑,儀态從容,并無絲毫慌急驚訝,顯然是早有準備。

見此,哪怕寇元嘉早有猜想,仍舊不由心中一涼。

季雁來,竟真的恨他至此。

“和離之事,臣弟,絕不同意。”深吸一口氣,寇元嘉轉首面對上座的天子,斬釘截鐵的說。

“這樁婚事,乃是先帝欽此,我等作為後嗣子孫,哪有質疑皇父之理,望陛下明鑒。”寇元嘉自知以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辯駁的餘地,想了一路,也只想出了拿先帝壓人的主意。

他此話,即為表明自己的态度,也為提醒天子,不能違背皇父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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