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歸家 她不再是王妃,只是季家之女

聽他這麽說, 季雁來其實算不上驚訝。

她只是有點疑惑,寇元嘉的拒絕,是因為顏面受損, 還是因為他最近那莫名其妙的體貼。

要說他喜歡上她了?

那季雁來大概要笑的。

聽到寇元嘉這麽說, 頓時有人附和,不管他們是為了什麽附和, 可贊同先帝的旨意, 總是沒錯的。

季雁來便低低的笑了一下。

寇元嘉一直注意着她, 自然也見到了這個微笑。

醉酒的他或許會以為季雁來只要是笑,就是高興, 可他現在卻清楚的看見了她眼中漫不經心的嘲諷。

他不由疑惑, 為什麽之前的四年他都沒有發現過, 原來季雁來一點兒都不溫順賢淑,反而,是個很冷漠肆意的人呢?

寇元青也見了季雁來的笑,他也跟着笑了。

是了,這才是他記憶中的青陽, 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可她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顧慮壓抑自己,只是在偶爾一個不經意的側眸中,才能發現她的本心。

季承安就要說話,不管怎麽說,這婚, 他是一定要和離的。

可季雁來先開口了。

“我今日才知, 原來王爺如此的,仰慕先帝。看您曾經的行容,可不太像呢。”她越過群臣, 站到了寇元嘉的對面,輕笑着說。

“當初,是我荒唐……”對着天子,對着群臣,寇元嘉都能理直氣壯的說話,可她面對季雁來的時候,理不直,氣也不壯,心虛擔憂酸楚輪番在心裏翻騰,直把他攪的亂七八糟。

他輕聲說着話,自覺做足了低聲下氣的模樣,幾乎不敢想看着這一幕的群臣是何反應。

自知他愛顏面的性格,季雁來便也不急着打斷,只好整以暇的聽着,看他能說出什麽話來。

“是我不對,雁來,莫要胡鬧,随我回去吧,”寇元嘉匆匆的說,伸手就想去拉季雁來的手,想立即離開這裏。

這裏所有人每一個眼神,落在他身上,都讓他心中翻滾難熬。

季雁來就笑了。

“殿下昨夜喝多了酒說胡話,怎麽今兒個大天白日的,還這麽不清醒呢?”對着寇元嘉,她總是不吝啬自己的刻薄言語的。

寇元嘉手落了個空,定定看着季雁來,似有哀傷,更多的則是不解。

“殿下不會以為你認錯了,我就要原諒你吧?”季雁來越說越覺得好笑,她就笑了。

笑顏如花。

饒是一衆見慣了美色的親貴重臣們乍然見了,也不由目眩。

季家女的美色,實在是驚人,有人心想。

“雁來。”寇元嘉張口。

“哪兒有這麽好的事情,以前我做足了溫柔體貼的模樣,也不曾見殿下你心軟半分啊?”季雁來盡情宣洩着自己曾經的怨憤。

這婚事非她所願,非她所求,更非她能做主。

憑什麽,憑什麽她要接受寇元嘉的不喜冷淡,憑什麽她要被人嘲笑譏諷?!

“殿下,這世上或許有以怨報德,有癡心不悔的女子,可那絕對不會是我,我季雁來,也有自己的驕傲,也有自己的骨氣,君既無情我便休,你為何不答應?”

連番的嘲諷非但不能洩了心裏的火氣,反而越演越盛,季雁來深吸一口氣,不想讓自己在別人面前有了失态的醜陋模樣,瞬間收了所有神情,面無表情的逼視着寇元嘉問道。

在這種銳利道仿佛要穿透他靈魂的目光之下,寇元嘉後退一步,神情巨震。

“榮王妃,這婚事乃先帝……”眼見着寇元嘉這副模樣,有人上前幫腔。

“先帝所賜,我季家接下,就已經足以表現對先帝的忠心,大人莫非忘了之前,曾經姚尚袁三家,可是公然拒絕了先帝賜婚,先帝如何說的?”

先帝只說兒女之事,的确要兩廂情願,是他疏忽了,別的,什麽都沒說。

衆人心知肚明,先帝好享樂,對朝政掌控不嚴,下了旨膽子大的也敢拒絕。季雁來說的這三家,就是拒絕了的。

季雁來拿出這個來說事,一衆人倒是不好再強辯。

“我季家接下賜婚聖旨,為的便是對先帝的忠心,如今我與榮王感情不睦,和離,先帝生性仁厚,自己都說感情之事要兩情相悅,自然不會怪罪,諸人大人如此争辯不休,莫非是覺得自己能做先帝,能做當今的主嗎?”

這句話實在誅心,殿中群臣忙拱手行禮,口稱不敢。

季承安手撫胡須,面帶得色,恨不得立即就對別人顯擺一下,這麽厲害的是我的女兒。

有人撇他一眼,之前看季雁來忍氣吞聲還以為是個軟面團,誰知一朝開口,竟是這樣的辭色鋒利不好惹。

“況且,和離之事,也并非是我先提出。”季雁來口中一緩。

寇元嘉忽然想起來那件往事,臉色頓時一僵。

季雁來從袖中取出一紙書信,看着寇元嘉,說,“榮王當日親筆書就的和離書在此。”

“這不能做數。”寇元嘉匆匆的說。

“書信在此。”季雁來才不管他怎麽想怎麽說的,拿起書信給衆臣展示了一番。

“王爺不想擔違逆皇父的名聲,大可直說,實在不必冷待逼迫我。雁來實在不懂,我如今如了王爺的意,你又為何要拒絕?”季雁來看着寇元嘉說。

季雁來所說,字字句句都是他曾經的想法,寇元嘉心中明白,一時間竟無言可辯。

“我說了,是我當初行事荒唐,雁來,我也知錯了,今日不論你怎麽說,我都絕不答應和離的事。”寇元嘉咬死了不答應,滿臉堅定。

季雁來看着寇元嘉,才發現她對着這個人還能更失望。

自由離她只有一步之遙,可這個人就牢牢的擋在那裏,不肯讓開。

“求陛下做主。”她轉身,面朝天子跪下。

“皇兄、”寇元嘉心裏一顫,立即看向寇元青,面露期盼,也随之跪下,說,“之前種種,弟弟已經知錯,雁來怨我無可厚非,求皇兄明鑒,給弟弟一個恕罪的機會。”

寇元青轉着扳指的手一頓,上身前傾,說,“你行事如此荒唐,季家一心忠心為國,朕亦不忍見季家女子如此下場,這婚——”

寇元嘉心中一涼,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兄!”他忍不住說。

“陛下。”

“陛下三思啊陛下。”

“此事事關先帝,陛下貿然決斷,容易引起非議,陛下三思!”

群臣頓時出列上言。

不論如何,做兒子的親自開口掀翻了皇父的旨意,都不是一件好事。

“便作罷吧。”寇元青哪裏會理會他們的想法,幾乎有些迫不及待的開口說。

寇元嘉木然怔住。

季雁來擡眼,竟有些恍惚,她失神中對上天子的雙眼,其中的喜意分外明顯。

一瞬間,仿佛一場大夢終于醒來。

她粲然笑開。

“臣女,多謝陛下。”季雁來說。

她不再是王妃,只是季家之女。

“臣,多謝陛下開恩。”季承安也出列跪下,喜笑顏開的說。

這父女倆這麽高興,仿佛丢的不是王妃之位,而是尋常草木一樣,讓人心中嘀咕,有些憐憫的看了眼寇元嘉。

被岳家和妻子嫌棄成這樣,這榮王……

寇元嘉的臉頰抽動了一下,他想做出個表情,悲傷也好,高興也好,總好過這樣木然,讓人在哪兒看了他的笑話。

可不管他心中如何用力,還是什麽都做不出來。

“起來吧。”寇元青心裏幾乎已經笑開了花,面上依然要強自穩住,只是微微勾起的嘴角,還是洩露了他些許情緒。

青陽,終于和寇元嘉再無關系了,他想。

在場的群臣心思各異,可這樁從開始就注定慘淡的婚事,終于落下了帷幕。

群臣離去,季雁來也随之告退,寇元青有心挽留,可看着依然杵在一邊的寇元嘉,只得不甘不願的忍下。

還得再等等,他想。

寇元青忽然就恨這時間過去的實在太慢。

拎起裙角,再次邁過那個高大的門檻。

季雁來站定,伸出手去,接了一縷晌午耀眼的日光,那光落在她手上,照的她肌膚幾近透明。

入目之處,山河遼闊,連灼熱的風,都仿佛在向她敘述着自由的美妙。

她自由了。

季雁來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看着天高雲淡,再也忍不住,就笑了。

寇元嘉的腳步頓住,看着這樣的她,忽然想起了給她和離書的那日。

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雁來。”他輕聲叫道,終究是不甘心。

“雁來。”季承安警惕的看了眼寇元嘉,招手示意季雁來過去,說,“跟爹爹回家吧。”

“好。”回家。

季雁來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囑咐婢女們把她的東西都收好帶走,乖巧的跟着季承安離開。

一如從前,沒有被賜婚的時候一般。

寇元嘉只得看着她走遠,沒有再喊,因為他知道再喊,也無用。

殿內,寇元青霍然起身,命人安排,他要去見季雁來。

哪怕回了季家也沒關系,他要見她。

寇元嘉也被太後命人叫去。

“你這是什麽樣子?”看着失魂落魄的兒子,太後皺起了眉。

“母後,是我錯了。”寇元嘉低聲說。

“胡說八道,依我看,分明是那季雁來早有二心,不然她之前幾年都好好的,今年怎麽就忽然要跟你鬧和離?”太後氣他不争氣,揮袖站起身,說,“你還不趕快想想,會是誰,別讓人耍了你都不知道。”

寇元嘉愣住,說,“不,不可能,她、”

他想說季雁來不是那樣的人,可一想季雁來今日的言行,這話就說不出口。

他真的了解季雁來嗎?寇元嘉想,不由出起了神。

季雁來不能留了。

太後垂眼看着眉間帶上愁思的寇元嘉,心中想。

她活着一日,一日就會有人記得榮王竟被她所抛棄。

而她這個不争氣的兒子,也會一直惦記着那個女人。

如此下去,難免礙事。

“看看,早在幾天前我就讓人按照你的喜好布置出了房間,快看看喜不喜歡?”季正陽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看見親爹把妹妹帶回家後,難得贊賞的看了眼沒用的爹,高高興興的把季雁來引到了府上布置最好的一處院落。

青石小道,牆角一叢芭蕉翠竹,石桌石幾,素雅的棱格門窗,月白天青色的帳幔,沒有一絲贅飾花紋的木桌上放着一只天青色花瓶,裏面斜斜插着一朵荷花和兩只花苞,矮幾上擺着石缸,裏面是細沙鵝卵石,還有幾尾魚兒。

如此素雅古樸的房間,幾乎讓人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如牡丹般華美雍容的季家明珠季雁來的房間。

可這就是她的房間,她從小就喜歡着這樣的布置,只是在成婚後,因着厭惡寇元嘉,連讓他多看一眼都心中厭煩,便換了自己的喜好習慣。

“還好沒穿大紅衣裙。”季雁來忽然笑了。

雖然她不讨厭紅色,可再喜歡,四年裏日日夜夜都要穿的話也會煩的。

“妹妹你穿什麽都好看。”季正陽稱贊道。

“好了,青陽你想來也累了,先休息吧。”看着兄妹倆無視了他,季承安一腔老父親的心思不由失落,和聲說。

“的确,妹妹你面色憔悴,先休息吧。”季正陽忙說。

“休息吧,青陽,我們回家了。”季承安溫和的看着自己總算得以自由的女兒,笑着說。

季雁來就輕輕的,迷蒙般的笑了。

“混賬,你竟然說都是你布置的,那石缸,花瓶,明明是我細心尋來的。”季家父子很快離去,季承安的聲音遠遠傳來,不滿的訓斥着季正陽。

“誰讓爹你不說。”季正陽不以為意。

父子兩個拌着嘴走遠了。

季雁來伸手輕輕撫着軟被,拒絕了梳洗。

她好累,太累了,她想先休息。

見着主人很快沉睡,采春幾個婢女都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看着這幾年不見熟悉風景,幾人面面相觑,就都笑了。

“真好。”采秋說。

采春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說話,自家姑娘自幼習武,聽覺靈敏,難免會被打擾,便帶着人退的更遠了些。

榮王夫妻和離的消息短短時間內就傳遍了長樂行宮,所有人都驚嘆不已。

姑娘們或豔羨或嫉妒,少年郎們則蠢蠢欲動。

當初季雁來被賜婚給榮王,不知碎了多少男兒心,如今她和離歸家,那他們不就有機會了?!

絲毫不知那些人的蠢蠢欲動,寇元青站在季家別院外的一個角落裏,認真思考該怎麽進去。

思來想去,明着不行,似乎……只能翻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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