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宗譜 那名字,是寇元青握着季雁來的手……
“哦?”上首天子神色莫測的哼了一聲, 雙目沉沉的看着宗令,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聖旨?給朕看看。”他一個眼色,常信立即過去宗令面前, 彎下腰雙手一伸, 恭敬的請宗令把聖旨給他。
殿中,季雁來呼吸一滞, 對上了寇元青含笑的雙眼。
她心中的忐忑擔憂, 忽然就散了。
沒事, 放心。
對方幾乎是篤定的在用眼神告訴着她這個消息。
寇元嘉将兩人交錯的目光盡收眼底,雖然看似只是一個偶然的對視而已, 可不知為何, 他心中卻仿佛出現了一個見不到底的空洞, 引着他不知名的情緒一直往下墜去。
宗令抓着聖旨的手越發的緊,看着好整以暇的天子,眼中猶疑一閃,目光下意識在季雁來身上劃過。
“王爺。”常信輕聲提醒,這可是聖旨, 經不得這麽使勁的攥啊。
寇元青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勾,手指漫不經心的在書桌上敲了敲。
無聲的催促。
急急的吸了一口氣,如今這個形式,并不在宗令的預料之中。
他以為,天子根本不敢讓這道聖旨出現,可現在……
莫非是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想着, 宗令心思繁雜, 忍不住又看一眼季雁來。
如此形狀,寇元嘉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對。
這聖旨,和季雁來?到底是何關系?
“陛下确定要看?”宗令一咬牙, 并沒有給常信,反而問道。
“自然。”寇元青又笑了一下。
宗令的手一顫,天子如此,讓他所有算盤都落了個空,可如今更要緊的是,天子如此,總讓他有些不妙的預感。
這聖旨……
“常信,還不接了聖旨!”正在此時,寇元青輕輕一口桌案,有些不耐的說。
“王爺。”常信擡高了手。
宗令臉色微變,慢慢把聖旨放進了常信的手裏。
常信轉身就将聖旨遞給了天子。
玄色的聖旨慢慢展開,天子目光漫不經心的一掃,而後臉色一冷,雙目淩厲的看向宗令,說,“王叔你今日來,莫非是消遣朕的不成?”
“陛下何意?”宗令一直屏息等着,卻沒想到天子竟然是這個反應,不由愣了。
“你說先帝有言,榮王不得和離?”寇元青合攏聖旨,看着宗令。
宗令忙點頭。
“那你再看看,這聖旨裏寫的是什麽?”寇元青伸手出去,常信立即送到了宗令那裏。
宗令一看,臉色大變。
“怎麽,怎麽會?”他不可思議的說,手上一個沒拿穩,聖旨都落在了地上。
寇元嘉下意識去看,發現隐約見得聖旨上寫,季家忠孝,若榮王言行不當,允和離這些字眼。
他心中一緊。
就在這時,宗令忽然想起了什麽般,擡頭直直看向天子,說,“是你,是你命人換了聖旨?!”
換?寇元嘉精神一振。
季雁來呼吸一急,下意識去看寇元青。
“大膽,忠王你竟敢對陛下不敬!”常信厲喝一聲。
宗令卻根本沒顧得上他。
畢竟,若真的讓寇元青坐實了他戲弄天子這件事,那他整個王府都沒有活路了,這個時候他哪兒顧得上不敬之罪,口中連說,“我晨起看時,聖旨還好好的,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命人換了聖旨,在這未央宮,除了你,誰能有這個本事。”
“宗令想是近來太過勞累,神智不清了。”寇元青眉眼沁入冷色,“無憑無據,竟敢接二連三的污蔑于朕。”
“除了你還會有誰,早在季家女及笄之前,你就向先帝求娶過她,這些年你都不近女色,明顯還在惦記她,如今她終于和離,可算是如了你的心意了,自然不肯讓那聖旨現世。”宗令口中不止,可眼看着身體卻顫的越發厲害,在說完最後一句話,似是身上的勁都跟着卸了,普通一聲跪倒在地。
“陛下,季家勢大,眼看着又是一個世家,我大昱受世家之苦久矣,萬萬不可再養虎為患啊陛下,陛下,先帝曾言,季家之女,不可入主後宮啊陛下。”宗令顫顫巍巍的說着話,看其樣貌,稱得上是一句肝腦塗地。
先帝就是防着新帝會做糊塗事,所以賜婚給了榮王後又特意留下了聖旨,誰知榮王卻是個不争氣的,他只是一個沒顧上,他竟然連和離書都寫了出來。
季雁來怔然。
竟是,竟是為此?
寇元嘉踉跄一下,後退了一步,愣愣的看着殿中人。
從天子,到季雁來,再到宗令,神情恍惚,不能置信。
“他,他在說什麽?”他最後直直的看着季雁來,指着宗令問她。
季雁來挪開視線,沒有理會。
“皇兄,他在說什麽?”寇元嘉沒有糾纏,又去看天子。
天子看向季雁來,沒有說話。
可這一眼,卻好像什麽都說了。
“榮王難道就絲毫沒有發現嗎?”宗令這話說出口,才驚覺自己說了句廢話。
榮王冷落季雁來久矣,便是真有什麽,他怕是也不知道,可他這會兒已經慌了神,只想迫不及待的找個能驗證他話中真假的人,便忍不住期待的看向寇元嘉。
寇元嘉茫然的搖了搖頭,若非宗令開口,他都不知道原來還有這個過往。
這些年,他也絲毫沒發現季雁來和天子有過什麽不對,頂多只是今年季雁來對他愈發的冷淡下來而已。
難道……
他怔然看向季雁來。
季雁來低着頭,心裏亂七八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麽。
是皇室對季家的忌憚,還是先帝的用意,還是天子對她的心意?
“王叔看來是真的瘋魔了,為了脫罪,竟然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了口,來人啊,請太醫,帶王叔下去歇着,傳梁安待召。”寇元青眉微皺,沉聲說道。
梁安是誰,天子手中利刃,凡是他出手,就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忠王當即就慌了。
“陛下,老臣所言,句句都是為了我大昱啊,陛下,您不能這樣。”他擡起頭,直着腰說。
“不,我能。”寇元青背着手,低頭看了眼宗令,目光一掃而過。
他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仿佛入目之所在,只是一株微不足道的草木。
輕描淡寫的語氣裏,透露的是絕對的信心。
只有被他看見的宗令,才感受到了那雙眼中深入骨髓的冷意。
他一個沒忍住,竟哆嗦了一下。
他的确可以。
殿內的所有人都知道。
不論事情的真相到底為何,在那旨和宗令敘說不符的聖旨出現後,宗令就輸了。
“陛下!”宗令聲音發顫,最後伏身在地,道,“臣,近來年邁,神志不清,今日所為,實在荒唐,請,陛下開恩。饒恕臣家中妻小。”
他一字一頓,聲音掩飾不住的輕顫。
寇元青垂眸看他,眼中淡淡,絲毫不為之所動,吩咐道,“常信,還不帶人下去。”
“陛下!”宗令不可置信,寇元青竟絲毫沒有心軟,依舊不肯放過他,“您就不怕天下人議論您嗎?”
如此種種,若是他說了出去,天下人不知會如何看待這二人。
“你可以試試。”寇元青說,轉了轉手上的扳指,對着宗令輕輕笑了笑。
宗令啞然,便如被掐住脖子的鵝,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垂下雙眼,腰背微彎,整個人瞬間沒了精氣神,仿佛老了好幾歲般,步履蹒跚的跟着常信走了出去。
寇元青沒有理他,轉而看向寇元嘉,說,“宗令糊塗,眼下已經無事,榮王你可以退下了。”
“那她呢?”寇元嘉一直木然着,聞言卻忽然反應過來,看向季雁來。
“朕有些事要叮囑季姑娘,這就不勞榮王你費心了。”寇元青說。
“不,不行,雁來,你跟我一起走。”寇元嘉忽然固執了起來,伸手想拉季雁來一起走。
“不牢榮王費心,你先請。”季雁來一轉身避開。
“剛剛宗令說什麽,你都聽到了,你不肯走,是不是真的對他,對他……”寇元嘉說不下去,看着季雁來,隐約帶着期盼,卻又忍不住慌張。
“我們已經和離了寇元嘉,我到底如何,和你沒關系,請你記住。”季雁來很是不耐,冷冷的看着他。
她煩透了寇元嘉這副戀戀不舍的模樣,看見他這樣,她就想起之前的冷淡。
如此對比,她并不會覺得開心,只會覺得這人實在是讓人厭惡。
她這副模樣,寇元嘉默然片刻之後,忽然冷靜下來。
“皇兄你就沒什麽話可跟臣說的嗎?”他問。
否認,亦或是推诿。
他都可以接受。
“就是你聽到的這樣。”寇元青說。
寇元嘉又踉跄了一下。
“你們,你們!”他顫着手指着季雁來和寇元青,大驚之後,又是大怒,幾乎要暈厥過去。
曾經的種種疑雲頓時都在他心中翻滾起來,他抓不住頭緒,卻無法忘記宗令的話。
天子愛慕着他的妻子。
“不過王叔說漏了一點,”寇元青站起了身,直直的看着寇元嘉,用着他都不能明白的複雜語氣說出了那段舊事。
說好的封王,賜婚,可最後卻是他稱帝,心上人被賜給弟弟的結果。
“寇元嘉,你說,為何會如此?”寇元青最後問寇元嘉。
寇元嘉眼光随着寇元青的述說不停變換,不知不覺間已經恢複了冷靜,只餘下滿目的苦澀。
為何,結合剛才宗令的話他豈能不知道為何。
世家,世家,到頭來,還是因為這兩個字。
“可皇家,不就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嗎?”寇元嘉輕聲說。
他生在皇家,生來高貴,他不懂,也不理解父皇和曾經的先帝們為何要一意打壓世家,為何要捧起那些良莠不齊的寒門學子。
如今這樣,不好嗎?
寇元青回答他的,只有一聲冷笑。
寇元嘉見到的是如今已經沒落的世家,絲毫不知,在開國之處,那些世家是如何的掌控朝局,幾乎架空了帝位。
天子稱帝,澤沐天下,可世家卻只為肥自己一家。
豈會好,豈能好?
寇元嘉到底是失魂落魄的走了。
臨走前,他隐約看見,天子走向了季雁來。
“青陽,在想什麽?”看着出神的季雁來,寇元青輕聲問。
“……沒什麽。”欲言又止後,季雁來還是搖了搖頭。
她這會兒心裏亂糟糟的,宗令的話不停在她心裏徘徊,想忘都忘不掉。
原來,先帝竟這樣忌憚季家,原來,她被賜婚給榮王竟是為此,原來……
恍然大悟後,便是不可抑制的可笑和悲涼。
她這幾年的委屈,竟是因為這樣一個可笑的原因。
“朕不同。”寇元青忽然說,他口中稱朕,卻雙手捧住了季雁來的手,彎下腰和她對視,說,“在你面前,我永遠都是藏光。”
季雁來眼睫輕顫,怔怔的看着他。
“已經死了的人,想他做什麽,看我就好。”寇元青又說。
是啊,已經死了——
季雁來眨了眨眼,忍不住就笑了。
“你這樣不敬,被人知道了…”她沒說完,輕輕一笑,“可不太好。”
說着不敬的話,其實季雁來話中,也沒了對先帝的敬意。
作為一個靜心教養出來的貴女,禮儀刻在了她的骨子裏,她本不該如此,可季雁來忍不住。
她覺得,在這個時候,她不嘲諷怒罵,便已經是她的教養了。
“那就得看,青陽會不會為我保守這個秘密了?”寇元青說。
自然是會的。
衆人只知,那日未央宮中,天子做主,宗令忠王劃去了宗譜玉牒上榮王妃季雁來的名字,絲毫不知,那名字,是寇元青握着季雁來的手,禦筆朱批,一筆筆劃去的。
自此,不論何時何地,何情何景。
季家女季雁來,都再和榮王寇元青沒有關系了。
最後落筆的那一剎,季雁來長長的,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然後就笑了。
半摟着她,寇元青也笑了。
他看一眼宗譜上自己的名字,手指輕輕一點,然後推到一邊。
遲早有一天……
也就在當天,身為宗令的忠王熱毒攻心,雖然被太醫救了回來,卻再也不能言語動彈。天子當即下旨,命太醫細心診治,又道宗令之職不可或缺,扒拉出平日十分低調的平王成為新一任宗令。
忠王平王,從封號上就能看出不同,雖然都是先帝的庶出兄弟,可一個能領宗令之職,一個悄無聲息的在王府窩了半輩子,便能看出一二了。
有人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對,可不論是榮王,還是已經和離的前榮王妃季雁來,全都一字半語都不曾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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