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舊州千千縷
沿着缥缈峰繼續南下,途徑舊州時正巧趕上當地的柳枝節,大街小巷中無論是店鋪還是住所,家家門上插着一支軟黃的柳葉枝。
“千千縷……這板上的名字倒是稀奇”
兩人停下馬車細看,發覺那原來是個賣各式小物的小攤,最讓人稀奇的是所賣之物,都是用柳枝編成的。
“兩位想買點什麽?過來看看罷”
一個年邁的女子拄杖從地上站起,眼睛處牢牢綁着一條黑帶子,側耳仔細分辨那兩個來者的方向。
可卿見她眼睛有恙不忍令她失望,便下了馬車,順手拿起了兩個巴掌大的小籃子放在她手中。
“就這個吧”
那老婦摩挲了一下笑道“共六個銅板”
可卿除了那六個銅板外,還暗暗将一錠銀子放在了木板上,轉身剛要離開就聽到那人忽然道“最近正是舊州熱鬧的時候,兩位應是別處來的,不如在這裏賞玩幾日”
“你怎的知道我們是別處來的?”
“你們口音與這兒的人不同”那老婦邊說邊笑着走到木板旁,将多了的銀子放回到了可卿的手中“我雖眼盲,可耳力要比別人好很多”
見她不肯接受可卿只得作罷,駕車剛行出不到十米,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片嘈雜。原來是後面行來了幾個喝醉酒的官差,手中提着酒葫蘆一路跌跌撞撞的,有幾個躲避不及的小販的攤子被刮倒,零七八碎的小東西撒了一地。
可卿将一切收歸眼底,轉過身壓低聲音朝着姒墨道“我瞧那個老婦有些奇怪,竟比那些身子完好的小販反應還要快,這些人中,只有她的東西沒有被碰落。”
“你真覺她是眼盲?”姒墨放下窗邊幔簾,仔細端詳着手中那兩個小籃子“真正眼盲之人,極少會将布帶蒙在眼睛上”
“只是她為何裝盲?”
“可卿,你可記得江湖以前有個善用長鞭的柳姓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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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可卿說到這兒突然又住了嘴“但傳言柳申前輩已經死了十多年。”
姒墨輕輕摩挲着手中的小籃子搖頭道“死的不是她,是她的同胞姐姐柳未”
“她竟還有同胞姐姐?”
“她們二人長得極像,唯一不同的便是她姐姐是天盲,因着父母早逝兩人自小相依為命。柳申十分要強,一心想在江湖中闖蕩出名聲,久而久之惹下了不少仇家。
一日夜間,仇家前來尋仇,柳申正巧不在家,只有她姐姐一人在家熟睡,仇家認錯了人,将她姐姐殺了。
第二日柳申回來後背痛萬分,大哭了整整半年有餘,後來便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傳言都說她自盡了,可她實際上卻還活着”
可卿聽完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末了轉頭看着她問道“如此隐蔽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說起來,她和我母親也算是舊識,她姐姐死後,我母親帶着我曾去吊唁過。”
相依為命的姐姐因自己而死,想必柳申前輩這一生都活在愧疚中。
“那她裝盲留在舊州,是為了報仇?”
姒墨沉默了會兒搖了搖頭,平日冷漠的眸子暗淡了幾分,語氣中帶了幾分輕嘆“柳申前輩……瘋了”
瘋了?
縱使是一向冷靜的可卿聽聞此事後也是頗驚,下意識勒住馬轉身去看姒墨,眼中多了些不可思議“她瘋了?剛剛倒是看不出來”
“她每日悶在家中悲傷過度也沒有心思去報仇。只是有一日她突然不哭了,把眼睛用黑布帶緊緊綁起來,将自己當成了姐姐。若你現在問她是誰,她定會說自己叫柳未”
江湖中對鞭術造詣最高的前輩,最後竟因接受不了自己姐姐的死訊,而落得個如此下場,可卿不由得有些啞然。
姒墨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将嘆息慢慢壓在了心底。皇邈圖紙上圈出的地方實際上都是自己授意的,故意将她帶到柳申這裏的,只是想讓她有個前車之鑒。
“可卿,你本就心思重不懂表露,日後若遇到像此哀痛之事要及時疏解,切忌郁結在心,引生心疾。”
“你怎知瘋了便不是解脫呢?”
可卿眺望遠處連綿不絕的群山淡淡道“或者她不是真瘋,而是裝瘋呢?在她死後便成為了她,就像一具身體中住了兩個人,日日夜夜的念着她”
說到這兒可卿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姒墨話中似有深意“我倒是有點羨慕她,心中所想之人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就算那人死後,每日透過銅鏡也還是勉強可以看到一二”
馬車內霎時安靜了下來,姒墨垂下眼簾沒有看她,隐在袖中的手緊緊的握着,好似在拼命忍下心中湧起的痛苦。
良久,姒墨才擡起了頭,依舊是清風無忌的淡然模樣。
“看路,莫要多想”
“多想之人一直都不是我,姒墨,我總覺你有事瞞我”
“你心思通透,我哪裏可以瞞得過你”
可卿聽後只是淺淺的笑了下,擡頭去望快要落山的那一抹橘陽,雖已近黃昏但勝在餘晖壯麗,讓人流連忘返宛若不在塵世。
“好了,不說生死之事了,等找到了藥方你我便還有幾十年相伴”
她的語氣十分輕松,可姒墨聽後心卻顫了一顫,可不過瞬息間便掩飾好了情緒,眼中帶着只屬于可卿的盈盈笑意。
“無論餘生還剩幾許,都全部予你一人”
“近些日子你說話直白了許多,倒叫我有些不大适應”
天色漸晚,圓月當空,四周寂靜得只聞蟲鳴。姒墨站在馬車外靜看星辰,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今年元夕時的情景。鶴一四人歡歡喜喜的下山看燈,可卿留在山上與自己相伴,那晚的星辰也同今日一樣璀璨,只是物是人非……
一日勞頓,昏昏欲睡的可卿忽然聽到熟悉的玉簫聲,婉轉哀長似眼前這看不到盡頭的長夜。她吹的是曲子喚作元夕,是今年元夕節自己親自為之命名的。
可卿沒有打擾她,倚坐在馬車內看她清冷的側臉,流銀的月光,為她鍍上了一層光亮,讓人一見便心生歡喜。
這般好模樣的女子,這般清絕無雙的女子,這般不應在塵世間得見的女子,是自己所傾愛的人,也是愛極自己的人。
每每這麽想起可卿便會心生暖意,天生冰冷的性子偏偏只在姒墨面前柔成了一捧清風,繞在她的指尖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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