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聰明
分封的事,有人比賀星回更急。
所以她才一回到東宮,凳子都還沒坐熱,客人們就絡繹不絕地上門來了。
王孺人來得最快,身後跟着七八個袅袅婷婷的美人,每個人手裏都拎着一個食盒,王孺人手裏則拉着自己的兩個孩子。到了星回面前,她也不自己開口,把兩個孩子向前一推。
兩個孩子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大姑娘袁嘉就挨着星回坐了下來,親親熱熱地抱着她的胳膊道,“母親忙了一天,不知可用過飯了?兒心裏惦記着,寝食不安,別的忙暫且幫不上,只得治了些小菜送來。母親若不嫌棄,不如多少用些。”
“正說要去傳膳呢。”春來說,“只是才到宮裏,規矩都跟家裏不一樣,時間又晚了,還不知廚房有沒有人。這可好了,也不用等,就吃現成的。”
一邊說,一邊就讓人搬了桌子過來,領着那幾個美人擺膳。
賀星回忙了一天,本來沒什麽胃口,聞言倒是打起了一點精神。王孺人自己就是個愛吃會吃的,平素就喜歡待在廚房裏研究美食,慶王後院裏與她交好的美人們,也都是好這一口的。連帶得她自己生的兩個孩子,也喜歡琢磨這些。
一群人聚在一起,十年如一日地研究,自是成果斐然。
王孺人自己的小廚房,做出來的菜比慶王府高薪聘請的大廚也不遜色,精巧細致處猶有過之。
因為慶王後院人多,賀星回的規矩也不大,吃飯都是各在一處的。不過王孺人很喜歡往她這裏送自己心研究出來的菜色,但凡得了什麽好東西,也會巴巴地送一份來,星回身邊的人都習慣了。
當下擺好了桌子,星回上桌落座,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裏,一擡頭就對上了三雙亮閃閃的眼睛。
她只得無奈地點評道,“不錯,清淡爽口,十分開胃。”
母子三個這才滿意,臉上露出笑意。不過這笑意也沒能持續太久,因為很快張孺人和徐孺人也來了。這兩位也各自領了一撥美人,有孩子的也都帶來了,東宮正殿這處還算寬敞的廳堂,頓時就被塞滿了,一派莺聲燕語,好不熱鬧。
看到賀星回在吃飯,張孺人和徐孺人對視一眼,都不由在心裏暗恨王孺人狡詐。她們以及她們手底下的美人,自然也都各有所長,有會跳舞的,有手巧擅長梳頭的,有能做胭脂的,至于一般的琴棋書畫,更不在話下。
可是這些特長,顯然不适合這會兒拿來取悅王妃。
好在還有一個萬能的理由能用,那就是說孩子們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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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回自己沒有孩子,對于王府的孩子們,向來是一視同仁,尤其重視他們的功課。只是這一路從慶州到京城,她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只能靠自覺。
好在當娘的都知道要敦促孩子上進,一路上得空就拉着老師在馬車上講課,竟也沒有耽誤什麽。
賀星回聽得好笑,只得等功課考察完了,對他們道,“都是好孩子。如今進了宮,你們的功課也須得重新安排,先歇幾日罷。”
以後就是皇子皇女了,教育方式自然又跟在封地時不同,老師要重新選,功課要重新定,且得耽擱一段時間呢。
衆人紛紛應了,又陪着星回說了幾句話,直到她吃完這一餐飯。
都知道她忙,平時休息的時間也少,因此飯桌才撤下去,衆人便都默契地起身告辭,不敢多加打擾。
看來都還算安分,并沒有因為身份變化就生出旁的心思。賀星回飲了一口茶,對她們笑道,“這一陣要忙的事太多,總要分個輕重緩急。你們且安心在東宮住着,朝廷自有規矩,該是你們的跑不了。”
衆人聞言,臉上都露出幾分喜色來,行過禮才陸續散了。
春來送人出去,可芳見星回閉上眼睛,往迎枕上一靠,便問,“又頭疼了?”
“能不頭疼嗎?”賀星回嘆氣。
可芳靠過去,一邊伸手替她揉捏穴位,一邊道,“主子對她們一向大方,什麽時候少了她們的東西?怎麽也這般沉不住氣。”
“這也是難免的。”賀星回笑着回了一句,又說,“我也不是為這個頭疼。”
“那就是為朝事了?”可芳問。
賀星回“嗯”了一聲,沒有多說。朝廷的現狀,她之前在慶州的時候,只隐隐約約知道一點。這段時間深入了解了一下,真可謂是內憂外患。這個皇位看起來風光無限,卻也不是那麽好接下來的,由不得她不頭疼。
可是事已至此,抱怨無用,只能設法解決問題。
對于眼下的困境,賀星回倒也并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可是這跟在慶州不一樣,她還得先摸清楚朝中那一幹大臣們的想法,才能做出決定。
好在着急的不是她,情況也沒有到最壞的時候,還有時間。
正想着,便聽一陣腳步聲行來,春來站在門口通報道,“主子,庾先生來了。”
賀星回連忙睜開眼睛,便見一個身穿道袍,留着美髯的中年文士款步進屋,動作潇灑地朝她一禮,“拜見皇後娘娘。”
如果那班朝臣在這裏,看到這個人,便會發現,慶王身上那種翩翩風度,跟眼前這人像了個六七成。實際上,慶王今日也确實是在學習庾圭。
庾圭是賀星回費了不少的力氣聘請到的王府長史,還曾經給慶王當過幾年的老師。在慶王認識的所有人之中,唯有他學識、氣度、性情、行事皆堪稱典範,站在那裏就令人贊嘆。
端看文武百官都被唬住了,連幾位老奸巨猾的重臣都沒有看出不妥,便知道他的厲害。
賀星回請他坐下,上了茶,才問,“庾先生此時入宮,可是出了什麽事?”
因為新君要學他,庾圭就不方便随駕了,賀星回索性派他去處理從慶州跟來的那些商人,同時把他們自己帶來的人撒出去,打探一下京城裏的各種消息。
庾圭道,“就在剛才,中書令府上派人出了京,看樣子是往慶州方向去的。”
“這麽快?”賀星回有些驚訝,不由坐直了身體,“派出去的是誰?”
“是他的謀主範一通。”
“竟然是他……”賀星回沉默片刻,慢慢地舒了一口氣,重新靠回柔軟的枕頭上,笑道,“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庾圭聞言也笑道,“那我們可要幫忙?”
“範先生想必不需要這種幫助。”賀星回說完,想了想,又改口,“不過幫他節省一點時間也好,正好看看那邊的态度。”
韓青想查,她就大大方方地讓他查,還要讓他知道,她已經知道了他在查這些。不知韓青是不是真的像傳說中那樣大度寬和,以大局為重,就算聽一個女子的指揮也能接受?
……
韓青不想接受,但他沒有選擇。
範一通去得快,回來得更快。當他将調查到的東西遞到韓青面前時,兩人的表情都凝重極了。
這份調查內容過于詳實,細節栩栩如生,簡直像是親眼見證過這些事情發生一般。縱然韓青對範一通的能力十分信任,也不覺得他能在短時間內查出那麽多東西來,只能是對方主動暴露的。
暴露,是為了看他的态度。
為什麽皇後想要知道他的态度?
韓青不願去想,卻又不得不去想那個糟糕的猜測:“皇後恐怕并不甘心只做一抹待在幕後的影子。”
“恐怕是的。”範一通嘆氣,“她這般有恃無恐,便是在逼您表态。”
如果皇後甘願待在皇帝背後,替他出謀劃策,就不會那麽肆無忌憚,反倒會盡量掩飾這一點。因為女子幹政,終究是一件容易惹人诟病的事,也難免會引出更多波折。
如今這般,等于是在光明正大地告訴他,慶州如今的局面,确實都是她的功勞。同時也是在問他,願不願意為了大局,在她這個女子手下辦事?
韓青将眉頭擰成川字,很難說心裏有沒有後悔。
但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這個神還是他目前确實很需要的,已經請來了,總要試一試才甘心。
韓青在書房裏踱了幾圈,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如果能夠跟皇後達成共識,其實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壞事。在韓青的觀念裏,終究還是習慣性地将女人看低幾分,比起跟一個英明神武的皇帝打交道,換成一個女人,确實要更好一些。
唯一的問題是,“她到底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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