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蘭澤
衛家主一回到家,就急忙讓人去請蘭先生。
誰知書童卻道,“老爺您出門沒多久,蘭先生就過來了,說是在咱們家的時間到了,過來辭行。我說老爺不在,他就留下了一封書信,說請我代為轉達。”
說着,将那封信取出來奉上。
衛家主伸手接過來,一邊拆信,一邊着急道,“你怎麽不挽留一番?”
“怎麽沒有?”書童抱屈,“我說老爺回來要是知道先生走了,不會饒了我的。先生卻說您看了信就不會生氣了。”
衛家主聽到這話,心裏不禁又是疑惑,又是好奇,三兩下拆開信看了起來。
在這封信裏,蘭先生表示,自己曾經受過衛家大公子的恩,所以得知衛家遇到了麻煩事,所以才特意來給他出謀劃策。現在事情既然已經了結,他也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希望衛家主不必挂念自己。
衛家主看得驚疑不已,這才想起來,自家那個早逝的大孫子,就是單名一個蘭字。
那孩子從小身體就不好,一年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城郊的莊子裏休養,竟不知什麽時候結識了這樣的高人。
想到長孫,衛家主也忍不住情緒低落,陷入惆悵之中。
他這麽多子孫,就數衛蘭天資最好,可惜被身子拖累了,不過弱冠之齡就離他而去。若不然,他也不必到這個年紀,還拖着一副老邁的身體為衛家奔走。
弄明白了前因後果,衛家主果然再沒有強留那位蘭先生的想法了。這種高人顯然都有自己的想法,強求反而不美。反正有這份淵源在,說不定下回衛家遇到難題,他還會再出現。
而此刻,“蘭先生”已經進了宮。
賀星回沒有在紫宸殿見他,而是選擇了禦花園一處景致極佳的長廊。兩人手談一局,又飲了今年新進上來的明前茶,庾蘭澤才拱手道,“蘭澤一介布衣,承蒙殿下錯愛,過了幾年安穩日子。今日,卻要不識好歹一回了。”
“你還是要走。”賀星回放下手中的茶盞,輕輕嘆了一口氣。
庾蘭澤微笑,“我無心朝堂,殿下當早有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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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王府長史,其實很名不副實。當初是賀星回許諾會為他搜集天下藏書,他才同意入府。到了王府之後,大部分時間也是在讀書、修書,沒有做過一件職責範圍內的差事。
不過那個時候,慶王府早就穩定了,有的是辦事的人,也确實不怎麽用得上他。
朝廷的旨意送到慶州,要接慶王回京時,庾蘭澤就請辭過一回,是賀星回一再要求,他才答應随駕入京。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賀星回手下的人确實不少,可幾乎都是辦實事的,能夠看懂朝堂風雲、介入政治鬥争中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也不怪她沒有做過這方面的人才儲備,畢竟她之前對自己的定位是遠離朝堂的親王妃,只要管好手底下的一畝三分地,就能安安穩穩地養老了。
猝不及防之間,也只好讓庾先生趕鴨子上架。
這段時間,賀星回在朝堂上牽引視線,庾先生卻在暗地裏為她奔走,這才讓她看似舉重若輕地辦成了幾件事情,在朝堂上站穩腳跟。
這麽好用的助手,賀星回如何不留戀?
“話雖如此,可是如今這樣的局勢,我還指望先生多幫我一陣呢。”賀星回說。
庾蘭澤搖頭,“殿下在朝中已經有了根基,以您的身份,無需我再私下奔走了。陰謀詭計都是小道,不是您該費心的地方。”
最後這句話,有幾分勸谏的意思了。
賀星回聞言,面色鄭重了一些,朝他微微一拜,“多謝先生提醒。”
“我也只是白說一句,殿下聖明燭照,不會連這一點都看不透。”庾蘭澤不無揶揄地道,“這也是我今日急着請辭的緣故。殿下行事,往往環環相扣,今日不走,說不定就走不了了。”
賀星回笑了起來,“先生就不要笑話我了。當初朝臣們請我入京,讓我攝政,便是為了充盈國庫。眼看年關将至,我也已回京數月,這事也的确該提上日程了。兜裏有了錢,才能過個好年。”
“是這個道理。”庾蘭澤點頭贊許,“即便小民百姓,也都明白的道理。”
“不說這個了。”賀星回又斟了一杯茶,說道,“先生要走,我也知道留不住。只是我手裏實在沒有幾個可用之人,先生也是知曉的。不知先生可有賢才能薦于我?”
對于庾蘭澤的過往,賀星回知道得并不多,但據說他年輕時是名滿天下的才士,交游十分廣闊。即便多年不在那個圈子裏,但想來對天下有才之人,知道得比自己更多。
再說,有才名的人,難免恃才傲物,未必會願意跟着她一個女人做事。但若是庾蘭澤舉薦,便不同了。
庾蘭澤低頭想了片刻,才道,“我回去之後,就寫上幾封信着人送去。只是究竟能不能請來賢才,我也不能保證。”
“先生費心。”賀星回舉起茶盞,敬了他一杯,又問,“先生離開此處,不知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飄零之人,沒有一定的去處。”庾蘭澤想了想,說,“或許先四處走走,等看夠了外面的風土人情,就回慶州去,營建一處陋室,讀書度日。”
“是個好主意,令人悠然神往啊。”賀星回想了想那樣的場景,不由笑着點評了一句,只是旋即她又話鋒一轉,“但如此一來,先生大才,便荒廢了,豈不可惜?”
庾蘭澤聽出她已經有所打算,便問,“殿下的意思是?”
“我知道一處好地方,先生若是願意,可以在此結廬而居,整理自身著述,修訂經史子集,造福天下士子。若是先生還願意教幾個學生,讓他們将來入朝堂效力,那就更好了。”賀星回說着,擡手從春來那裏接過一個小匣子,推到庾蘭澤面前。
庾蘭澤低頭看着匣子,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麽意外,“殿下有心了。”
讀書人的三大理想,立德,立功,立言。立德自不必提,那要等千載之後,青史品評。而功名利祿,庾蘭澤早已看破,并不萦系。倒是這最後一條立言,是即便是他這等灑脫之人,也脫不去的俗套。
若還能有三五知己一通讀書論事,再有幾個伶俐的學生侍奉身側,那便連先賢也要羨慕了。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他念了一句《論語》,搖頭失笑,“殿下這等美意,我竟不知該如何推拒了。”
“那就不必推拒。”賀星回理所當然地道。
庾蘭澤略一遲疑,便伸手打開了面前的匣子。待他看清那張地契上所寫的地方,整個人不由一怔,眼圈微微泛紅。
這處位于城郊的莊園,曾經是衛家的産業。衛蘭當初就是在這裏休養,庾蘭澤也是在這裏遇到他,與他十分投契,便一起度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後來衛蘭病逝,衛家不願睹物思人,便将這莊園賣了。他曾經回過京城,想将之買下,卻沒有尋到主人,不想今日,這張地契被放在了他面前。
他閉了閉眼,将外洩的情緒收斂,對賀星回拱手,“臣愧領了。”
他再次承認了自己為人臣子的身份,假如賀星回此刻對他提出別的要求,甚至要他入朝為官,庾蘭澤或許都不會拒絕。
好在賀星回并沒有這樣的打算。
她所穿越的這個世界,發展程度大概類似唐朝,科舉已經有了雛形,所以世家依舊勢大,但寒門士子也開始嶄露頭角。不過這個時期,還沒有書院這樣的地方存在,想要讀書,只能自己千裏迢迢去尋訪名師,能不能拜到師,就要看命了。
庾蘭澤志不在朝事,賀星回覺得讓他去著書立說、教書育人就不錯。
順便把書院開起來,讓天下士子彙集京城,自己不也能多一些可用的人才嗎?這樣做,短時間內雖然沒有收益,但将來能夠收獲的成果,也一定更加豐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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