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藍天雪山湖泊,以及蒼老的歌
“我是去有事,不是玩兒。”
對熱情的東西傅謹言都是敬謝不敏的。
“我跟你去不打攪你怎麽樣?我就在你身邊待着,話都不說。”
傅謹言才不會相信他這張嘴。
除非把他毒啞。
“對了。”傅謹言想想說道,“我這裏有兩套模拟卷,你做了之後高考數學肯定漲好幾分。”
傅謹言已經找出了對付這種活潑而簡單生物的辦法。
給他一點事情做,他就可以自己玩。
大金毛的主人給它買自動飛盤機同理。
傅謹言失神片刻,大金毛甩着舌頭甩頭的畫面和付晟嶼搖頭重疊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傅謹言做飯的時候,付晟嶼還在哼哼唧唧個不停。
好在這小孩兒忘性大,吃頓飯就把這事兒抛擲腦後了。
直到周末放假了,付晟嶼還沒想起來,傅謹言自然更不會提。
令傅謹言欣慰的是,開導小孩兒之後,他這幾天功課挺用功的,每天唰唰做題,周五傅謹言睡着了,都看他在那忙活到大半夜。
不管是受到了啓發還是中邪,這都是件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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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一大早,付晟嶼就不見了人影,估計是和丹增尼瑪去撒野了,傅謹言背着雙肩包,從車庫裏推出自行車,準備出發。
剛到校門口,一輛摩托三輪就橫在了傅謹言的前面。
“哥!上車!咱們去兜風!”
付晟嶼沖他甩了甩頭,氣勢足得仿佛開來的是一臺敞篷豪車去接小模特。
性感三輪,在線帶妹。
傅謹言不想搭理他,跨上自己的自行車逃,付晟嶼開着三輪在後面追。
但腳踩的始終比不過燒油的。
“哥你別走啊,我已經查了,你要去的那個湖,離這兒快二十公裏呢!我特地一大早借了尼瑪家的摩托三輪……你就這麽踩着去?”
距離是有點遠,但傅謹言踩快一點的話,一天來回沒有問題。
“你回去做作業。”
傅謹言趕他。
“我昨晚上把作業都做完了!”付晟嶼着急忙慌地說,“你給我的那兩套數學試卷,我這兩天也刷完了,每一題我都認認真真搞懂了,一點都不敷衍,不信你抽查。”
原來他這兩天這麽努力,是因為還惦記周末這事兒。
傅謹言問他:“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我也不知道。”
付晟嶼一只手摸後腦勺。
“哥,你都沒告訴我去那湖幹嘛,捕魚?”
傅謹言瞪他:“這裏的魚禁止捕撈。”
“為啥?”
雖然這問題很傻,但傅謹言很難拒絕別人的提問。
“因為這裏的魚都是逝者聖潔的靈魂。”
“哦哦。”
其實付晟嶼不知道為啥魚是靈魂,但傅老師說的肯定是對的。
“哥,你要不帶我一起去,要不我一直跟着你。”付晟嶼耍賴道,“我跟着你,那幾個攝影師也會跟着你。”
傅謹言扭頭一看,節目組的攝影人員吊在後頭玩命追。
他要去做的事情很隐私,所以不适合這麽一幫人。
見傅謹言猶豫了,付晟嶼趁熱打鐵。
“哥,你上來,我帶你甩掉他們,咱們私奔去!”
傅謹言按捺住糾正他措辭的沖動。
心想,他語文不歸我管。
付晟嶼的提議起效了,傅謹言把單車停靠在路邊,上了鎖,然後爬進了摩托三輪的車鬥。
付晟嶼眉開眼笑,猛加油門。
“走咯!”
“付少你載載我啊!”盆盆在後面吶喊。
付晟嶼喊了一句:“你們別跟了!我晚上回!”
“導演,我們還跟嗎?”攝影師退縮了。
“跟!這小孩兒真亂來……”
一衆節目組工作人員吃了一裏路的摩托尾氣之後,終于看不見人影了。
傅謹言在車鬥裏颠簸,觀察着前面興致沖沖的小孩兒。
也不知道他在樂個什麽勁兒,一邊大聲唱歌。
“老司機帶帶我,我要去省城~阿裏裏,阿裏裏,阿裏阿裏裏~”
傅謹言發現了,這孩子為什麽走哪跟誰都混得開,因為他沒架子,他是城裏小孩兒,還是個明星,但是他身上沒傲氣。
成天傻樂樂的。
傅謹言見過其他支教的老師,許多城裏年輕人在做善事的同時,會帶着悲天憫人的優越。
其實松木鎮的學生們,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平等。
三輪摩托不快不慢,在噗通噗通的噪音中,傅謹言已經遠遠地看到湖面了。
付晟嶼忍不住喊起來。
“我次……凹凸不平,哥你看!好大個湖啊!”
茂密的松林中,一條公路通往遠方的雪山,路旁是藍綠得鱗次栉比的湖面。
摩托三輪穿梭出松林,走在沿湖的公路上。
“好大啊!好綠啊!好美啊!”付晟嶼驚呼不已,“哥,你怎麽不說話啊?”
難為他的語文水平能找出幾個詞。
“你不唱歌了?”
“你不說我都忘了。”
付晟嶼反手提起車鬥裏的大錄音機,一邊開車一邊摸索着按播放鍵。
“你好好開車!”傅謹言提醒他。
“沒事兒,好了!”
老舊的歌聲從錄音機裏傳出來,是女歌手蘇芮的歌。
“長路奉獻給遠方,玫瑰奉獻給愛情,我拿什麽奉獻給你,我的愛人……”
傅謹言嘴角微微提起。
以前媽媽撿了很多紙箱和塑料瓶,送去給廢品站的時候,他就是坐在這樣的三輪車後面,媽媽有時候高興,就唱這些老歌。
這首歌他很熟悉,嘴裏忍不住跟着小聲哼唱。
“哥,你在唱歌嗎?”
付晟嶼扭頭問。
“沒有。”傅謹言窘迫地收音,說,“在前面停一停吧。”
“哦,好!”
付晟嶼停在了湖邊,有一片石灘,他跑下去撿石頭打水漂。
傅謹言本想制止他,想想算了。
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大疊龍達,風一吹,帶起幾張飛進了湖裏,随着水波飄蕩。
傅謹言閉眼雙手合十。
“哥你在幹嘛?哈!你也會污染環境?”
“這是米紙做的,要撒出去。”
付晟嶼發現了好玩的,就把手伸過來。
“這活兒我熟,我幫你撒吧!”
付晟嶼拿過一大把,全部揮灑出去。
“哥,是這樣嗎?你看我撒得多遠!”
一大把龍達随風飛舞。
收音機裏的歌已經放到下一首了,令傅謹言尴尬的旋律再次響起……
“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
傅謹言腦海裏,那天小孩兒唱着這首歌獻錦旗的畫面揮之不去,傅謹言此刻放松,便不自覺笑起來。
他笑容開朗的時候,也極其收斂,不會出聲,兩頰有淺淺的酒窩。
跟高原的陽光一般明媚,和湖水一樣澄澈。
付晟嶼忘了撒龍達,癡癡地看呆了。
“哥,你喜歡聽這歌?我給你唱吧!”
付晟嶼長手長腳地在石灘上載歌載舞。
他滑稽的樣子逗得傅謹言兩只眼睛都眯起來了。
湖水倒映着雪山,以及一靜一動的兩個影子。
傅謹言笑着笑着,嘴角收斂,慢慢蹲了下來。
付晟嶼看他兩滴淚落下來時,心啪地裂了一下。
“哥,哥,你怎麽了?我我……”付晟嶼慌得不行,“我逗你玩的,我不唱了……”
付晟嶼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手忙腳亂地去切歌,結果摁太大力氣,播放暫停鍵卡住了。
傅謹言抱着膝蓋,清冽的淚水流淌,滴在湖水裏。
藍天,雪山,湖泊,以及蒼老的歌。
【……天地雖寬,這條路卻難走。
我看遍這人間,坎坷辛苦……】
“這是我媽媽生前最喜歡的歌。”
傅謹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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