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講給自己和魚聽
“啊?”
付晟嶼不知所措。
他這一片坦途沒心沒肺的人生,未曾思考生離死別,他媽媽去世那會兒,他都不怎麽記事。
付晟嶼不蹦跶了,乖乖蹲下來,和傅謹言并肩坐在湖邊,
“哥,你也沒媽啊?”
說完付晟嶼又覺得這話不太對。
“呃,我的意思是,你媽媽也死得早啊?”
付晟嶼一緊張,本就不太富裕的語文水平更加雪上加霜。
“不是不是,我是說,咱們都一樣,是單親家庭長大的。”付晟嶼總算給圓回來了,“哦我知道了,你撒的這個龍達,是祭奠你媽媽對吧?你說湖裏的魚就是逝者的靈魂。”
傅謹言點點頭。
“嗯。”
這個小孩兒單純得像高原的空氣,傅謹言在他面前願意說話,不必腼腆,無需斟酌和心理建設。
傅謹言語氣很輕,像是自言自語。
“我媽媽是在松木鎮認識我爸爸的,她當時在支教,爸爸來旅游。”
所以不願意離開生活圈的傅謹言,暫停了大學的職務,鼓起勇氣遠赴他鄉,來到松木鎮,在這裏留下了一年的時間。
“她回去之後,就和我爸爸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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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爸爸現在在哪呢?”
難得傅謹言願意聊起自己,付晟嶼對他好奇不已。
“我媽媽說,他在我不到兩歲的時候,就離開了媽媽和我。”
“也……也去世了?”
“他不要我們了。”
付晟嶼驚呼道:“為什麽啊?!”
“媽媽從來不跟我提,她也沒有抱怨過,是我後來懂事了才知道,他不喜歡平庸的生活,認識了一個有錢的阿姨,那個阿姨是市長的女兒。”
付晟嶼髒話就差點脫口而出了。
不能講髒話讓他憋得冒火。
“這真不是個爺們兒!”
“我媽媽是個數學教師。”傅謹言說,“她只能帶着我工作,上課的時候她就把我放在學步椅上,所以我是在教室裏長大的,我四五歲就差不多學完了小學的數學課程。”
傅謹言童年的生活裏,只有媽媽和數學課,數字是他唯一的朋友。
“後來……我媽媽發現我生病了。”
極度匮乏的童年讓傅謹言患了精神疾病,他不愛說話,不交朋友,畏懼外界的一切社交,經醫生診斷是兒童孤獨症。
“我媽媽的薪水不高,為了給我治病,我們過得很拮據,她是個老師,但是她每天會去翻教室垃圾桶的垃圾,把紙箱疊好,塑料瓶易拉罐壓扁,攢到背不動了,就用三輪車送去廢品站,但是她的三輪車是踩的,我就坐在紙箱上,聽她講明天可以吃一頓肉,下周買一只雞,有時候她也唱歌。”
付晟嶼聽着,內心大受震撼,生活窘迫這種事對他而言像傳聞,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我初中的時候,她身體一直不好,經常咳嗽胸痛,等她去看病,塵肺病已經轉癌症晚期,媽媽是我初三畢業那年去世的。那天我坐在病床邊上給她削蘋果,我笨,不小心割到了手,媽媽說,她哪天要是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是受難,是老天爺看她太苦了,接她去享福去了,她說辛苦我以後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學會做飯洗衣服,媽媽叫我搬去姨媽家,那天我滿十三歲。”
“姨媽和姨父對我很好,我還有一個表妹,我高中三年都住在姨媽家,後來要高考……”
傅謹言自顧自地講到這裏,他從未傾訴,他只是聽說靈魂會化成聖湖裏的魚,他跋山涉水來到巴松措,講給自己和魚聽。
講他這些年一個人求學,畢業,工作,講他學會了做飯掃地,洗衣服,整理內務。
意外之喜的是,他有一個小小的聽衆。
“哥,你這麽聰明,就是個天才,你大學肯定要麽清華要麽北大!”付晟嶼表情誇張地說。
傅謹言搖搖頭:“我沒有參加高考,因為有一個稍微差一點的大學要提前錄取我。”
清華北大付晟嶼想都不敢想,付晟嶼設身處地想了一下,他要是有這天賦,付逸得去祖墳上磕到冒青煙。
“那太可惜了。”付晟嶼感慨道,“你要是去清華北大繼續學數學,必須能拿諾貝爾獎!”
傅謹言看了他一眼。
“諾貝爾沒有設數學獎。”
“啊?是嗎?”付晟嶼撓頭,“沒事兒,諾貝爾就是個煞筆,鄙視他。”
付晟嶼挨着他問:“哥,你當時為什麽不選擇高考呢?”
“我沒有錢交學費。”傅謹言說,“我的大學免除了我的學雜費,還每年給我助學金和獎學金,我很感謝校長他們。”
“那你學的專業是數學嗎?”
“是經濟學。”
“啊?”付晟嶼不解,“你那麽喜歡數學,為什麽沒有繼續學數學?”
傅謹言抿了抿嘴,有點羞澀。
“我那時候以為學了經濟學就會有很多錢。”
“哈哈哈!”
付晟嶼被他逗得樂不可支。
傅謹言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擦去臉上的淚漬,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經濟我是學了,錢沒看見。”
付晟嶼驚喜地喊道:“哥,你居然會講冷笑話了!哈哈!”
這就是冷笑話麽?
傅謹言很開心,他取下了眼鏡,揉了揉眼睛。
付晟嶼近距離觀察着他弧線溫柔的臉,深深的眉眼,鬓下細微的絨毛,笑意克制的嘴唇。
卷曲的睫毛上殘留着盈盈的細珠,在幹淨的陽光下折射成了七彩的鑽石。
付晟嶼忽然像是聽到了叮咚的聲響,寒冬遇到了暖陽,松林沐浴了春風,雪山融化成了清泉。
“小孩兒,你看!真的有魚!”
傅謹言指着湖水裏,澄澈的眼睛亮晶晶的。
就是一瞬間,付晟嶼不想讓他再一個人。
錄音機裏的磁帶已經播放到了下一首歌。
【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玉山白雪飄零,燃燒少年的心……】
付晟嶼癡癡地看着傅謹言的側顏,鬼使神差地手覆在傅謹言柔軟的頭發上。
“哥,你以後不是一個人了。”
傅謹言注意力還在魚上,随口說:“嗯。”
“哥,我要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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