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整張臉都燒得火熱

春晴正思索着,前頭便傳來侍婢尋人的聲音,豎耳一聽,正是在尋陸芍。

她們互望一眼,春晴也不再多待,縱身一躍,便從深宅高牆裏脫身。

陸芍見她身手了得,對她悄無聲息出現在伯爵府一事,也不再覺得奇怪。

“陸夫人萬福。我們夫人怕您烘烤衣裳時凍着,特地囑我拿了件新做的襖子來。”侍婢朝陸芍身後望去,見她左右并未有人替她引路,不由地好奇:“方才替夫人引路的姐姐呢?”

“哎?”陸芍也随着她的眼神望去,右側是堵闊高的泥牆,尋常侍婢自然沒有這翻-牆的本事。

她索性也揣着明白裝糊塗,前後轉了一圈,茫茫然地反問道:“人呢?方才還在這兒的。”

侍婢知曉她是貴客,也不敢怠慢,忙讓開道,替她引路:“外頭天寒,夫人随我來吧。”

陸芍暗暗松了口氣。

二人行至廂房,侍婢将簇新的襖子遞給陸芍,又将她的上襖搭在臂彎裏。

“菡萏院正熱鬧着,貴客再不過去,那些個好運道的餃子便要被小娘子們吃完了。這兒交與奴婢便是,待衣裳烘烤好了,奴婢就給您送至馬車上去。夫人說了左右不過一件襖子,值不了多少錢,送與貴客,也省得教貴客來回脫換了。”

邊說邊有侯在屋外的侍婢替她拉門讓道,陸芍并未就一件衣裳推讓,随着侍婢去了前頭的院子。

到菡萏院時,水席上的糕點瓜果盡數撤去,流水推着幾疊三色的餃子,餃子皮薄餡多,圓鼓鼓的挺着肚子,瞧着很有食欲。

陸芍面前擺着三色餃子,夾起其中一個,咬了一口。

咬下去時雖有汁水,同重澤樓的餃子相比,還是相去甚遠。

想到重澤樓,陸芍便想起廠督來。

今日是冬至,北邊吃餃子,南邊愛吃元宵,提督府上下好像不興熱鬧,底下的人也不茍言笑,冬至這樣的日子,也不知府裏過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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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過,總覺得一年到頭少了些福運。

陸芍夾着半個餃子,心不在焉地送入口中,正想着午後回去給廠督做碗元宵還是餃子,貝齒突然嗑到一枚堅硬的錢幣,她疼得蹙了蹙眉,定睛一瞧,玉白色的餃子裏赫然裹着一枚金燦燦的錢幣。

用帕子撚出來,裴茹兒湊過去一瞧,竟比自己吃到錢幣還要開心。

“芍芍,是金錢幣!這應當是這些餃子裏頭唯一一個了。”

衆人聞聲望過來,都驚嘆陸芍的好運。

陸芍也開心,且不說這金錢幣值多少錢,臨到年末,還能讨個好運道,這也算是對她糟心的一年稍有慰藉。

吳夫人故作驚訝,說了許多吉祥話。陸芍被她說的飄飄欲仙,仿佛這些吉祥話都能一一應驗。

福氣讨到了,熱鬧也湊了,今日冬至,府裏還要籌備過節的暮食,衆人都不好再待,逐一起身請辭。

吳夫人客套地同她們作別,輪到陸芍時,卻是一把拉住她的手:“芍芍今日走了好運,吃到金錢幣。我呢,也想借借芍芍的好運,備了些薄禮,還望芍芍不要駁了我才好。”

陸芍一時怔愣,從來沒聽聞吃到金錢幣還能收到禮單的,餘州時不興這個,也不知汴州的風俗是否向來如此。

她一時拿不準主意,不收怕失了的規矩禮數,收了也怕欠下人情。

吳夫人見她猶豫,便說:“都是市井的一些小玩意,上不了臺面的,送給芍芍,也就圖個閑趣喜慶。”

一聽是些個小玩意,便想着大抵是些摩羅、九連環、孔明鎖之類打發時間的玩具,便不再推脫。

她随着吳夫人入了屋子,推門前一瞧,地上密密麻麻擺着好幾個酒壇子。

陸芍側退一步,生怕不小心碎了酒壇:“夫人,不是說是些小玩意兒嗎?怎麽會有這麽多酒壇子呀?”

吳夫人也不急着去掀酒布,只是說:“聽聞掌印喜好美酒,正巧府裏有着幾壇金盤露,便想借芍芍之手,贈予掌印。”

靳濯元喜好美酒?

從來沒聽說過。

陸芍入府至今,從未見過廠督飲酒,更遑論是“喜愛”兩字。她笑着說道:“廠督從來不喝酒的。這麽些好酒,就算帶回去,也是牛嚼牡丹,盡被糟蹋了。”

吳夫人只以為她拒絕自己的賄銀,一時間也不想同她彎繞,直接将話敞開來講。

“不瞞芍芍,掌印前幾日在宮裏拿了人,這人正是我的兄長吳友軒。我自知兄長秉性,他自小到大,都是忠厚老實的人,哪裏做得出貪沒銀兩的事來。依我說,他定是受了奸言佞語的蠱惑,給人當槍使了。”

她邊說邊掖眼淚,順道還通過拭淚的間隙,挪眼打量陸芍的神色。

陸芍有些驚訝,這人是廠督拿的,吳夫人卻向她申訴冤屈。

難不成在外人眼裏,她還有令東廠提督放人的本事?

陸芍笑着搖頭道:“夫人高看我了,我哪有這樣的本事。吳大人若有冤屈,理應找三法司來斷,我一不知其中緣由的婦道人家,如何幫得上夫人的忙?”

吳夫人料到她會這般說,她收起帕子,緩緩蹲下身去。

壇口的麻繩一圈圈繞開,解開一瞧,裏面裝滿了足量的白銀。

這麽多酒壇子,裏邊裝得竟都是白花花的銀兩。

陸芍吓得倒吸一口涼氣,甚至不敢正眼去瞧。

她來時對此事并不知情,吳夫人這麽一說,才猜出今日的餃子宴恐怕另有明目。

吳夫人拉住她的手,眼神期期艾艾,活像是攥住了救人性命的神仙。倘若陸芍見死不救,反倒還成了她的過錯。

“我也知道今日貿然同你說這些有點失态,可我父母早亡,嘗過人情冷暖,是同兄長相互扶持才走到今日。兄長如父,我不求他能無罪獲釋,只盼他能從诏獄裏提出來,轉去普通的牢房,那我這個當妹妹的,也算是盡了一份心了。”

吳夫人同陸芍不過泛泛之交,她心裏門清,直言求情的話,就算磨破嘴皮子,陸芍也未必肯幫她這個忙。

可她卻是摸清了一點。

陸芍來汴州後,也是備嘗冷暖,從那等苦日子過來的人,最能與境遇相同的人共情。

吳氏一頓交淺言深,說了好些早年間的凄苦經歷,只希望她能感同身受,對自己有幾分動容。

換個牢房罷了,聽起來倒是不難。見吳夫人一幅手足情深,泫然欲泣的模樣,陸芍想起自己的身世,确實有那麽幾分心軟。

可廠督說過的話猶如在耳。

“向我求饒的人這麽多,也不見得咱家饒過他們。”

甫一想起他那晚上折騰人的手筆,陸芍的手悄然背在臋後,羞人的酥顫爬滿全身。

“即便...即便我同廠督說了,也不見得廠督能應下來。”

吳夫人抓住這句話,掖淚的手一頓:“只要夫人肯求情,替我那不争氣的兄長說上幾句好話,成與不成,都是他應有的命數。”

她知道靳濯元從來不賣人情,也知道陸芍大概人微言輕,可事情發展到這個态勢,眼下能同靳濯元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陸芍了。

到底是他枕邊人,枕邊人說話,肯定比外人管用。

回府的馬車上,陸芍歪着腦袋靠着車壁,若有所思地想着吳夫人的話。

她實在不願趟這趟渾水,可是吳氏金嘴銀牙,三言兩語就将她說得暈頭轉向。末了還是應承下來,答應在廠督跟前提上一嘴。

到提督府時天色尚早,靳濯元尚未從大內回來。

陸芍解了鬥篷,坐在暖炕上驅走一身寒意。待身子暖和了,便又換下吳氏贈她的外衣:“雲竹,改明兒去趟織錦閣,給吳夫人做身衣裳送去。”

她左思右想,還是不願欠她人情。

雲竹抱着那身上襖,有些犯難:“夫人,沒有量體裁衣,萬一做得不合身...”

陸芍趿着繡花鞋,踱步到案前,提筆寫了幾個字。字條交在雲竹手裏,這才發現這是伯爵夫人大致的身量。

雲竹張着嘴,訝異地瞧着:“夫人如何知曉的?”

正巧流夏将她屋內的那匣畫冊搬來,她見怪不怪地替陸芍回道:“我們夫人先前靠這個吃飯的,這麽多年下來,自然有個估量身形的本事。”

雲竹本來就很喜歡這個嬌俏的小主子,當下聽聞她有一技之長得以傍身,更是一臉傾佩。

她抱着襖子退出屋子,出主院時連帶腰板都直了起來。

陸芍不以為意地擱下狼毫,狼毫筆下是她先前置換的銀托子。她撚起冰冷的銀托子,對着明瓦窗透出的陽光一照,心裏愈發疑惑。

春晴姑姑說,這不是用來擺設的。

她喃喃自語道:“可是...這玩意兒除了擱筆,還能有其他甚麽用處呢?”

流夏一聽,立馬放下手裏的書匣子,接過陸芍手裏的銀托子,端詳了一會兒。

這玩意她好像在哪兒見過。

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她才拍着自己的腦袋說道:“姑娘,畫冊子裏好像有這玩意,喚作甚麽銀托子的...”

陸芍托她去買畫冊時,她出于好奇,私下裏翻過幾頁,正巧她翻的那頁,确實畫着這麽個類似的玩意。

記憶中的圖像愈來愈清晰,流夏逐漸記起銀托子的用處,整張臉都燒得火熱。

陸芍察覺到她的異樣,問道:“怎麽了?”

流夏搖了搖頭,從書匣裏取出畫冊子,一應交在陸芍手裏:“夫人,畫冊你且看着。我記起那身潑髒了的衣裳還落在馬車上忘拿了。這就去取來,着婆子洗了去。”

陸芍讷讷地點點頭,垂眼瞧着手裏的一摞畫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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