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他罵自己時,義正言辭,……

靳濯元至書院時, 裏邊已經零零散散坐着幾位身着直身的塾生。那些塾生興致足足地說天侃地,瞧見來人出挑的容貌後,說談聲音漸輕, 随後僵愣地站立起來。

先前沒在書院見過此人,想來應是薛先生新收的塾生。在座的都是飽讀詩書的雅士,對于初來乍到的新人,皆是有禮有節地行禮問好。

靳濯元非不知禮,只是平日荒廢慣了, 就算見着魏辭都不會彎一下身子。

今日撿起來時, 佯裝成書童的誠順都看直了眼。

同樣是行禮, 細瞧,仍是能瞧出區別。有些塾生出自世家,那這禮節便自幼得人教習, 尤其是言行上的風度氣質, 非一日養成,更多的是身處當下耳濡目染來的。

很快便有塾生察覺到這一點:“陸兄家住何處, 平日怎沒見過?”

陸珩, 靳濯元的化名。

只是放眼餘州, 叫得上名的世家他們幾乎都有耳聞, 從未聽說有哪戶人家是‘陸’姓, 以為是打外地慕名而來,可他竟然也帶着幾分餘州口音。

靳濯元無意同他們詳說,兀自尋個位兒坐下。

甫一落座,便瞧見昨日在街上喚他‘兄長’的宋淮安背着書匣走了進來。

他先是同塾生問好,轉至靳濯元這側,他幾乎是瞪圓了眼,雙手交握在胸前, 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

宋淮安仍記得陸芍的兄長不好相與,可碰見了,若不打個招呼,反而在衆多塾生面前失了禮數。加之靳濯元的位置正巧在他右手一側,二人并排而坐,日後總有說上話的時候。

“陸兄!你怎麽也來了?”

不待靳濯元回答,其他塾生也簇擁了上來:“二位認得?”

宋淮安輕車熟路地放下書匣,一邊整理,一邊解釋道:“這是陸家妹妹的兄長。”

“先前住在你對門的陸家妹妹?”有人撥開人群,露出一張驚訝的臉來:“她不是上京去了?怎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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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宋淮安相熟的,基本住在歲綿巷一帶,鄰裏之間哪有甚麽秘密,今晨發生的事,到了午間,便已傳遍街頭巷尾。

歲綿巷周遭有好些年紀相仿的人,幾人通常會玩至一塊兒。他們同宋淮安玩得好,自然也頗為照看陸芍。聽聞她回來,還商讨着讓靳濯元遞話,問個平安。

靳濯元被他們東一句西一句吵得兩耳嗡嗡,面色極差,從書匣子裏拿出一疊素淨的紙:“遞話容易出錯。若有甚麽話,怎麽不寫紙上?我給你們帶回去多好。”

原就是随意一說,卻見案幾上那疊高厚的信紙一張張地被人抽走。

靳濯元面上不顯,只是手裏狼毫從中折斷,冒出參差不齊地竹刺。

不消一會兒,便有人将寫好的書信放至靳濯元的案幾上:“勞煩陸兄。”

誠順坐在後面的杌子上,望着主子青筋乍現的手背,冷汗直流。

薛湛水不過四十的年紀,蓄胡绾發,腰背挺得筆直。他來時,學堂下的塾生齊齊起身,恭肅行禮,待先生示意落座,他們才規矩地坐了回去。

“想來大家都瞧見了,今日學堂來了新的塾生。”

衆人的目光落在靳濯元的身上,靳濯元無法,只好微微颔首。

薛湛水笑着拂了拂衣袖:“陸珩是打汴州來的。正巧這段時日陪妹妹回鄉小住,便同大家共讀一段時日。別瞧他初來乍到,我昨日問他策問,怎料他年紀輕輕,非但言之有物,還有遠見卓識。胸藏千百計,腹中有乾坤,待人知物進退有度,行為舉止得體儒雅。”

戶籍上所說,他是商戶之子,不及弱冠。而薛湛水的父輩原先就是商賈起家,瞧見商戶之子能有這樣的天分與見地,他眉眼間更是掩不住的欣賞與驚嘆。

誠順聽了,收拾書信的手一頓,只覺得先生所說的這些話中,只有‘胸藏千百計’這句話,可以當真。

然而薛湛水是打國子監中央官學出來的監丞,眼光獨到。靳濯元能入他眼,并非如昨日同陸芍調侃的那般,随意批判幾聲賦稅徭役,裝腔作勢一番,便能博得薛湛水嘉賞,其實光從他把持朝政來瞧,縱使手段狠辣,也無法否認其一身的真才實學。

薛湛水平日極少誇人,今日耽擱了一些時辰。

久到連靳濯元自己聽了都覺得臊得慌,他喉間輕咳了一聲,站在案前的薛先生總算翻開書頁開始講學。

其實薛先生授課并非一言堂,他說幾句便會停下來,着塾生辯上一辯。

從言說中最能歸納塾生的主張,靳濯元擡眼聽了一會兒,發覺他們雖然情緒不顯,話裏話外卻都是對當下世道的憤懑。闡發主張時,難免要拿事例佐證,便有塾生以北地雪災災情說事。

凡是天災,非人為可以避免,可卻能同帝王的德行并提。

王者父母天地,為天之子也「1」,理應修德與立功。若是天降災禍,那便是帝王德不配位、應由賢者居之。

塾生自然不敢将這些話敞開來說,可若細細分辨,又何嘗不是這個意思。

誠順大駭,偷偷去觑靳濯元的神情,這些塾生所罵,不僅僅是魏辭的怯懦,更是魏辭背後那個把持朝政的奸宦。

而這奸宦,竟然只是以手撐額,饒有興致地聽着他們的主張。

不多時,堂上辯論聲四起,有塾生瞥見靳濯元遲遲不作聲,便點名問道:“汴州是天子腳下,陸兄身處都城,可有甚麽不同的感受?”

“我在汴州,時常聽着司禮監掌印的惡名,他的名聲可比聖上響亮。聽聞前段時日,他不顧方才穩固的社稷,一力推行賦稅改革,引起各地州縣的不滿,凡是反對阻礙者,都沒落得好下場。這不,尚有不怕死的,去刺殺他,最後人沒殺成,反将自己的性命搭進去了。”

他罵自己時,義正言辭,臉都不紅一下。

說到這兒,堂下瞬時炸開了鍋。

薛湛水原先只是靜坐着聽他們辯說,陡然聽了靳濯元的話,面上染上了一絲悲戚。

這抹悲戚被靳濯元捕捉了去,他盯着薛湛水繼續說道:“都道天下賢者居之,可是賢者謂誰?”

蕭氏氣數已盡,已無能承大統的宗親,倘或天下易主,那這賢能之主從何而來?

塾生仍要辨說,薛湛水卻起身,比了個靜聲的動作。

後邊授業,薛湛水語調平平,已沒了先前的勁頭。直至散學,他突然聲稱身子不适,取消了明日的講學。

靳濯元盯着他的身影,眼神微微眯起。

一衆塾生上來圍繞着靳濯元,詢問他今夜是否有空,若是得空,可一道去濱鴻樓吃酒去。

餘州不是小地方,卻離皇城有段距離。有些消息傳遞緩慢,諸如先前靳濯元所說的刺殺一事,就尚未傳至他們耳裏。如今身側自有個從餘州來的塾生,且這塾生頗有見地,三五文人湊在一塊,談天吃酒,也是一幢風雅之事。

靳濯元破天荒地沒有推拒,他只是囑咐誠順,緊盯薛湛水的一舉一動,順道回趟沂園,告訴陸芍,今夜不必等他。

誠順回沂園時,陸芍正祭拜回來,大抵是哭過的緣故,眼睛紅紅的。

他将廠督的話如實帶給陸芍,陸芍一聽濱鴻樓,就猜着他同塾生吃酒去了。

只是她從未見過靳濯元飲酒,問了誠順和福來,二人也說從未瞧過。

陸芍琢磨着:“不知酒量,那我是不是要備些醒酒湯?萬一廠督醉了酒,喝上一碗,總能舒坦些。”

福來正要吩咐人去備下,陸芍卻只要他去買些葛根花和白豆蔻。

“夫人要自己煮?”

陸芍撚着素淨的帕子,點了點頭。

她是知恩圖報的,倘或沒有廠督,她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到餘州同祖母說說話。

夜裏,清輝的月色灑滿沂園,陸芍煮完醒酒葛根芩連湯,沿着長廊轉回屋子。

因她着身上沾了膳廚的煙氣,甫一入屋,便喚人預備熱水,自己則褪下外衫,迫不及待地往湢室內鑽。

屋子內熏着暖香,明瓦窗半開,不消一會,她便換了幹淨地衣裳,從湢室內出來。

待夜色再深些,院內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陸芍趿鞋下榻,一拉門,便聞着一股濃濃的酒氣,她上前扶住靳濯元的身子,趔趔趄趄地将人往屋子裏扶。

“廠督,你喝了多少酒呀?”

靳濯元倚在官帽椅上,任由陸芍拿帨巾替他拭臉淨手。

“醒酒湯在廚下溫着,我去給你端來。”

她正要走,手腕處一緊,整個人都落在靳濯元的懷裏,酒氣同荼蘼香混雜在一塊兒。

靳濯元埋首在她頸間,輕咬了一口:“我尚未喝得盡興。”

陸芍癢得縮了縮脖頸,不知他這話裏的意思。

“廠督...可是醉酒了?”

他緩緩起身,繞至案幾前,從書匣裏取出一疊書信:“我今日偶得佳作,相與芍芍共賞。”

前言不搭後語,一會兒說‘未喝盡興’,一會兒說‘偶得佳作’。

陸芍當真以為他醉了酒,便想先順了他的意,哄他喝下那碗醒酒湯再說。

她一面應好,一面去接靳濯元手裏的書信:“這是誰寫的詩賦嗎?”

說着正欲點起書燈,靳濯元卻拿出狐尾圈在她的脖頸上:“今夜月色正好,佳作配美酒,芍芍不妨陪我上涼亭喝上幾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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