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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葬禮。
黑白的布幔垂在兩側,被布幔遮住的是高高的靈堂,桌上擺放着祭拜用的水果、香壇,再後面的牆上,懸挂着一張老舊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個青年俊秀的臉,溫文爾雅,溫良謙恭。
奇怪的是立在旁邊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個英武高大的男人,男人看起來四十出頭,臉上棱角分明,一雙眼睛沉沉的盯着前側放的棺木。
隔着一層木材,外面的人就和裏面的人隔開了一個世界。
棺木前還跪着一個男孩子,十七八歲的的模樣,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低頭燒着紙,一直沉默不語。他的手指蒼白纖長,指尖卻沾染着淡淡的紙灰。
邀請來參加葬禮的人大都是鎮子上的熟識,還有一些是逝去男人的同事,他們一一向男人鞠躬,男人一一回禮,送他們出去。
“這個男人是誰啊?”一個女孩好奇地問道
“別說話”被父親厲聲制止。
女孩心裏納悶,卻只得沉默。
男人和死者的關系似乎很隐晦,大家似乎都不願意提起。
突然,沉寂的靈堂裏沖進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被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扶着,“陸明遠!你還我兒子!”
高大的男子連同地上跪着的男孩子都震了一下。
“媽……”
“別叫我媽!我沒你這樣的兒子!你看看你那個小畜生幹的好事!他人呢?!怎麽不見他出來,是不是害怕地躲起來了!現在知道躲了,當初害人的時候怎麽不知道害怕啊!”
陸明遠一米八的個子在不足一米六的老人面前深深的跪了下去,“媽!這都是我教導無方!您要打就打我吧!”
老人的手抖着,擡高了,又慢慢放下去了,“真是造孽啊!”
“媽,對不起……”
“我當初怎麽說的,兩個男人是沒有好結果的,你們都不信,現在這樣,真是報應啊,報應……”
陸明遠還跪在那裏,他的背挺得很直,一直在鎮上做書記的他,有着一股子黨員作風,任何時候都不會彎下自己的腰去,“媽,您小心身體,哲宇,扶奶奶去休息”
聽到這句話,一直跪着燒紙的男孩子才站起來扶過情緒激動的老人,老人看了看他,突然拉住他的手,“小宇都長這麽高了,以後可別像你爸爸一樣,娶個媳婦還是正路”
也不知道說的是哪個爸爸。
男孩沒有搭話,默默地扶老人進去了。
葬禮一直持續到了晚上,跪了一天的男孩被叫進去吃飯,陸明遠看着他有些發抖的腿,暗暗為自己不成器的兒子捏緊了拳頭。
後室轉角最裏面的房間裏,陸清正躺在床上發呆,床上散落的全是自己收集的各種漫畫書,還有一個最新款的MP3,現在在鎮上還是很少見的,陸清拿起來摁亮又放下,又摁亮又放下,這個MP3還是那個人要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那個人當時說了什麽,“我不奢望你把我當做親爸爸,但是我會一直對你好,因為你是我的親人”
“真是個濫好人……”
昏暗的房門突然被打開,陸清猛然将手中的MP3藏了起來,這才看見進來的人是誰,“爸”
“你這個小畜生!”
陸清還愣在那裏,陸明遠的笤帚把就掃了下來,一下就在陸清的胳膊上留下一道兩指寬的紅痕,見他沒躲,陸明遠更加氣憤,手裏的東西更是不停地打在陸清的身上。
“現在怎麽不躲了?”
“不需要躲了”
“你……”
“爸,你打死我吧”
陸清這個人,有個壞毛病,就是認死理,說白了就是倔。
他說了讓陸明遠打他,他就站在這裏一動不動的認陸明遠打,也不喊疼也不躲,生生受了幾十下的笤帚把。
陸明遠打累了,望了他一眼,将笤帚狠狠地摔在地上,“後悔去吧!”
後悔去吧!
陸清後悔嗎?
他後悔。
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可惜那個人已經死了。
半夜裏,顧哲宇起來看蠟燭,還沒走到地突然看見那裏站了一個人,半大不小的個子,還穿着學校的校服,呆呆地站在那裏。
顧哲宇看他點了香,拜了三拜,又給顧安插上,跪在那裏,一個人自言自語,顧哲宇又慢慢地退回去了。
“爸,我叫您一聲爸,以前的事都是我的不對,我太混了,年紀小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我知道人做錯了事總是要受到懲罰的,我知道您不恨我,但是我恨我自己,我沒想過害死您的,我只是不知道怎麽去接受這一切……”
“我從小就沒有媽,爸工作忙也沒有時間管我,我一個人說是自由自在,其實跟野孩子沒什麽兩樣,我不知道怎麽跟父母相處,我不知道……”
“我以為你來是和我搶……”
“我……”
陸清跪在那裏,眼前的小燭苗的光一閃一閃的,偶爾還會爆一個小火花,夜深寂寂的,這個人的靈堂也像他的為人一樣,讓人感覺十分溫暖。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陸清覺得眼前迷迷糊糊的,頭頂上那張黑白照片上的人還是那樣笑着,陸清想,那個人那麽好,自己當初怎麽就一直要跟他作對呢,如果時間能夠重來一遍那該多好,自己一定要對這人好好的。
小燭苗閃了兩個,終于噗嗤一聲熄滅了,黑幕瞬間沉了下來。
陸清還沒醒來就聞到了炒雞蛋的香味,怎麽回事?這種時候他爸還有心情炒雞蛋?!
正出神着就聽到從外間傳來了高亢的男中音,“丢丢,吃飯啦!”
丢丢?!這不是他小時候的外號嗎?他爸多少年沒叫過他這個名字了,當年他強烈抗議覺得這個名字不吉利的很來着,後來他爸非要和那個男人在一起,陸清和陸明遠那點本來就微妙的夫子關系就更加緊張了。
親昵早沒有了,彼此最常做的就是冷嘲熱諷,怒目相對。
門被毫無征兆地推開,一個高大的青年圍着一個淡粉色的圍裙立在陸清的床頭,一雙眉毛飛入兩鬓,漆黑的眼,單薄的唇,別提多年輕多帥了。
“爸,你做拉皮了?”
“什麽拉皮?!混小子,沒看幾點了,趕緊起床上學!”
“上學?!”陸清愣了一下,他記得他已經高中畢業準備去汽修廠當工人了啊,怎麽突然又提上學的事,而且他爸現在這副模樣,是被顧安上身了嗎?
“怎麽,一提上學就是這語氣,老實點,周末帶你吃去肯德基”
“這年頭誰還吃肯……”
陸清一句話沒說話,突然意識到他爸一只手就把他揪起來了,走兩步将人扔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有個很大的穿衣鏡,陸清立在前面,看着裏面小胳膊小腿的奶娃娃,一副活見鬼了的表情。
這不是自己小時候的模樣嗎?!又瞅瞅怎麽看都只有二十來歲的男人,陸清知道,不好了……
“爸,今天多少號?”
“10月9號”
“幾幾年10月9號”
“臭小子,還能幾幾年啊,九六年啊!”
陸清捏捏自己肚子上的小肉肉,這下真的,不、好、了……
他重生了!
重生到十年前了!
想起自己在那個人遺像前說的話,這下真的成真了,自己又要再一次面對一個“男後媽”了!
“想什麽呢?趕緊刷牙洗臉吃飯,一會兒去新學校一定要乖乖的,不準再揪女同學的裙子了知道嗎,老實上課聽見沒有”
“知道了”
陸明遠摸摸他的腦袋,“今天怎麽真乖”
難得陸明遠做了不會糊鍋的雞蛋,陸清吃過飯,背着小書包跟着陸明遠出去了,外面樹影重重的,天氣還有點熱,陸清被陸明遠塞在自行車前面的車筐裏,這時候門口的路還沒修,陸清在前面随着自行車的颠簸,屁股被隔得生疼。
“爸,我不想上學了!”
陸明遠從後面伸出大手摁在陸清的小禿頭上,“給我老實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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