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明月換之

“铮——”

曲饒手中的天級靈器被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猛地折斷,斷刃重重砸在地上。

曲饒的手像是被雷電劈了似的,酥麻和劇痛瞬間順着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口,将他擊得連連後退。

“啊——”

細皮嫩肉的小少爺哪裏受過這種苦,當即疼得慘叫一聲,額間冷汗都下來了。

盛焦手中天衍珠無聲的閃現一道道幽藍雷紋,将他漆黑的眸瞳映出一抹近乎戾氣的冷光。

曲饒臉色煞白,強悍威壓朝着他撲面而來。

這絕對不是個廢人能散發出來的氣息……

他不是奚絕!

曲饒渾渾噩噩的腦子被某個呼之欲出的事實吓得空白一片。

那能是誰?

這世間除了奚絕,誰還敢頂着這張臉到處亂走。

“噗通”一聲。

曲饒呆了好一會,等遲鈍反應過來時,自己早已已雙腿發軟踉跄着坐倒在地,渾身冷汗簌簌直流,像是遇到惡鬼似的眸光渙散盯着面前的人。

盛焦居高臨下看他,只是看他一眼就好似站立在終年大雪的山巅,呼入的空氣都帶着刺骨的冰碴刺入肺腑。

那是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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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饒呼吸幾乎停了。

……是盛焦本尊。

那個十七歲結嬰,只差半步便入大乘期的盛無灼。

盛焦執掌獬豸宗,就連中州掌尊見了他也是畢恭畢敬,唯恐怠慢。

曲饒腦海空白,飛快閃過方才自己用劍橫在盛宗主脖子上、并怒氣沖沖放狠話的樣子,雙腿一哆嗦,險些直接暈過去。

此時就算曲家那位老祖在此,怕也是救不了他。

盛焦眸光冷的好似劍尖寒芒,一字一頓。

“洩、憤?”

曲饒蒼白的唇已吓得青紫,拼命壓抑着發抖,幾乎是帶着哭音了:“盛、盛宗主……”

誰能想到,盛焦竟然真的來姑唱寺了?!

況且就盛焦雙耳不聞窗外事的冷僻性子,又怎會擅闖旁人的雅間,當着主人的面薅着虞昙花就走?

曲饒腦子亂成一遭,根本不會轉了,只知道驚恐對着盛焦幾乎凍死人的視線,一絲反抗之心都生不出來。

“虞、虞昙花……”

他像是吓傻了,突然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句。

盛焦眉頭一皺。

曲饒手指抖若篩糠,從儲物戒裏拿出一堆虞昙花來,雙眸含着熱淚哆哆嗦嗦捧着遞給盛焦,哭着說:“給、給您虞昙花,全都給您!望、望望盛宗主恕罪。”

盛焦:“……”

看好戲的奚将闌差點悶笑出聲,肩膀微微發着抖,幾乎忍不住了。

曲饒這傻子。

真以為當時強薅他虞昙花的是盛焦本尊?

奚将闌難得見曲饒被吓成這副慫樣子,若不是手被砸腫了,肯定拍桌樂得直打跌。

十幾株虞昙花不要錢地堆在那,這向來六年來截奚将闌虞昙花的,曲家肯定算一份。

奚将闌目不轉睛看着那堆花,舌尖無意識地舔了舔唇角。

曲饒根本沒明白盛焦為何動怒,還以為只是自己拔劍質問的冒犯。

盛焦大概被他蠢到了,微微一閉眸,掩住眸底的冷意。

“走。”

曲饒呆了呆。

一前一後阻攔盛焦的護衛反應極快,臉色慘白地沖上前一把将曲饒攙扶起來,不住躬身謝罪,澀聲道:“……冒犯盛宗主了。”

曲饒這才慢半拍地知道盛焦不再計較,忙捂着疼到麻木的的右臂,忍着眼淚抽抽噎噎被扶走。

來時多趾高氣昂,走時便有多狼狽。

奚将闌看了一場好戲,還在不受控掉眼淚的眼眸都彎了起來。

盛焦轉身冷冷看他:“只解相思之苦?”

相思之苦解到闖人家家裏強薅虞昙花?

奚将闌一噎:“呃……”

他輕輕眨了一下濕漉漉的羽睫,輕柔地解釋:“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傾慕盛焦。”

盛焦:“……”

盛焦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解釋什麽。

不過最大的可能是這厮根本沒有解釋,純屬用這句話來搪塞自己。

盛焦蹙眉,視線隐晦地掃了一眼奚将闌微紅的指尖,他似乎想說什麽,但唇剛剛一張又立刻繃緊,轉身擡步就走。

奚将闌又呼了下指尖,見狀溜達着跟上去。

曲饒一地虞昙花不知何時已經不見,只有幾片葉子可憐巴巴留在原地。

奚将闌一眨眼間。

虞昙花……被“硬茬”收起來了?

啧啧。

上沅還從未見到宗主如此震怒過,偷偷摸摸湊到奚将闌身邊和他交頭接耳:“你和我們宗主……真的是道侶嗎?”

奚将闌也不要臉皮了,深情地看着她:“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傾慕盛焦。”

上沅好奇地問:“真的日久生情?”

宗主那種冰塊……

真的有人和他生情?

奚将闌一撸袖子,亢奮地要和她分享天衍學宮自己夜間偷爬盛焦床的英勇事跡,但拼命比劃半天,才意識到上沅根本不懂手語,只好含恨停下。

三人一路無言,穿過長長游廊,前去姑唱寺後的主持住處。

還未靠近禪室,盛焦突然看向上沅。

上沅乖乖站定,擡手拉住奚将闌的袖子。

奚将闌疑惑地站在原地。

盛焦一擡手,讓那根纖細的縛绫顯出模樣:“不要想着逃。”

奚将闌:“……”

奚将闌忍氣吞聲地點頭。

盛焦這才緩慢朝着遠處的禪室緩步而去。

奚将闌沒法子逃走,瞪着盛焦背影一眼,權當洩憤。

但思來想去,他總覺得這人冒充盛焦似乎太熟練了。

盛焦完全是個冷面冷心的殺胚,獬豸宗上下就算膽子再大,也不至于如此張揚頂宗主的臉招搖過市?

難道是尋姑唱寺主持需要盛焦的臉才能問出東西?

奚将闌這些年吃了太多苦,萬事都往壞處想。

若是此人真的是盛焦……

這個念頭才剛一浮現,奚将闌心髒倏地疾跳,隐約有種後肩灼灼發燙的錯覺。

如果真是盛焦……

那他又為什麽要隐瞞身份?

兩人相遇,要隐瞞身份的該是自己這個罪人才對吧。

沒必要啊。

上沅熟練地尋了個臺階坐着等宗主。

奚将闌眼睛一轉,笑吟吟地坐在她身邊,拿着一個小木棍在地上劃拉幾個字。

「盛宗主可安好?」

上沅呆呆點頭,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被套話:“安好呢。”

奚将闌又劃拉:「聽說他去了此地無銀城?」

上沅下意識就要搖頭,但一陣冰冷氣息倏地從她後背撲過來,她渾身一僵。

——是早已遠走的盛焦傳了一道音過來。

上沅繼續搖頭:“沒有呢,宗主在獬豸宗閉關呢。”

奚将闌:「真的?」

上沅:“真真的。”

奚将闌又問:「倦大人呢?」

這個少女看起來很好騙,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但情緒太過溫吞緩慢,就算說着謊話也是乖乖巧巧的模樣,完全不如那個一點就炸的倦尋芳容易看透。

上沅說:“他去此地無銀城啦,說是有雪禍,他要去尋源頭。”

奚将闌漫不經心撥弄着樹枝,不知在思考什麽。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輕緩如春風的聲音。

那句話好似蘊含着濃厚靈力,離得老遠也能聽得真真切切。

“困。”

奚将闌霍然起身。

遠處禪室的空地之上,一根根晶瑩剔透如琉璃的玉簡宛如利箭,從上空固定一點簌簌四散,鑽入生了苔藓的青石板上。

堅硬石頭被琉璃刺出絲絲裂紋。

頃刻間,一座琉璃鳥籠當頭罩下,将盛焦困在其中。

盛焦沉着臉往一側看去。

橫玉度似乎等待多時,端坐在一棵桂樹下朝他笑了笑:“無灼,不要怨我,天衍學宮同獬豸宗本可以合作,但你……”

盛焦沒等他廢話完,不耐地一動,手中天衍珠飄起,帶動的幽藍雷紋嘶嘶作響。

“你若一道天衍雷将困籠劈碎,十二就會立刻發現你的身份。”橫玉度淡淡道,“盛焦,他怕你。”

盛焦捏着天衍珠的五指猛地一僵。

橫玉度不知殺人誅心怎麽寫,慢條斯理地繼續道:“……自從你那顆天衍珠斷定他有罪後,或許也有其他緣由吧,他怕極了你,也恨你。”

盛焦面如沉水,掌心浮現一團靈力,轟然朝着周遭越收越小的困籠而去。

但這“鳥籠”是相紋「換明月」所築成,純用靈力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橫玉度見他真的不動天衍珠,眸光輕而柔輕輕在盛焦手腕垂着的天衍珠一掃,突然就笑了。

“那顆天衍珠……”

盛焦長發被困籠罡風吹得飛舞而去,視線冷漠盯着那脆弱的琉璃,掌心緩慢浮現一把無形的劍。

那是他很少動用的本命劍——冬融。

橫玉度輕輕說完後面的話:“……被你摘了?”

***

在“鳥籠”出現時,奚将闌就知道肯定是橫玉度到了。

他先是本能就要逃走,但仔細一想自己還被“硬茬”綁着縛绫,靠着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徹底逃脫。

橫玉度也許會因讓塵的事怨恨自己,但畢竟不會真的下狠手。

但如果“硬茬”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盛焦……

奚将闌正在權衡利弊,看把誰當槍使,一只冰涼的手突然抓住他。

“你怎麽又用障眼法,差點沒認出來你!”

奚将闌一回頭,竟是他的好兄弟酆聿。

和酆聿走,可比“硬茬”、橫玉度要安全得多了。

他感動得涕泗橫流,雙手拼命打手勢:「救命——!獬豸宗的人喪心病狂,對我拳打腳踢動用私刑,我的纖纖玉指幾乎被他們踩斷!那硬茬還說要帶我回獬豸宗把六十二套刑罰再在我身上用一遍!」

酆聿看着奚将闌紅腫的指尖和臉蛋上幹得差不多的淚痕,倒吸一口涼氣。

“獬豸宗簡直慘無人道!”

奚将闌點頭如搗蒜:「的确如此,哥哥救我。」

酆聿當即就在地上畫了個陣法,要帶他一起遁地逃走。

奚将闌:「縛绫,我手上有縛绫。無論我逃去哪裏,獬豸宗的人都能順着縛绫尋到我。」

酆聿“哦”了一聲,幹脆利落地拔出鬼刀:“把你爪子砍了不就成了?”

奚将闌:“……”

看來和酆聿在一起,也安全不到哪兒去。

酆聿擡刀就朝着奚将闌手腕旁砍去。

“砰”的一聲,縛绫倏地顯形,宛如一道水流從中間斬斷。

但刀一抽,線又悄無聲息連了起來。

“噫?”酆聿疑惑地用手一扯,卻根本抓不到那道縛绫,“這怎麽和尋常縛绫不一樣?”

奚将闌見橫玉度催動輪椅過來,盛焦又在困籠中用靈力不斷碰撞玉簡,叮當脆響極其熱鬧。

「快啊!」奚将闌比劃,「落在玉度手中,我也性命難保。」

酆聿毫無緊張感,頭也不擡:“讓我研究研究這紅線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奚将闌:“……”

上沅還坐在那,自家宗主被困住,但沒聽到指令也不上前幫忙,反而歪着腦袋看着奚将闌,疑惑道:“奚絕,你又要逃走嗎?大人說你若再逃,便要把你抓到囚芥裏。”

奚将闌百忙之中朝她一搖頭,表示沒有哦。

上沅仔細想想也是。

與神魂相連的縛心绫,除非宗主身隕,否則絕不可能斷。

這樣一想,她繼續安心地看戲。

酆聿研究半天,把所有兵刃全都用上也沒能将縛绫斬斷。

奚将闌蹙眉盯着那奇怪的縛绫,差點就想剁一只手算了。

橫玉度輪椅慢悠悠地而來,沒一會就到了臺階下,笑着道:“十二,好多年不見了。”

奚将闌幹笑,伸手輕輕比劃。

「玉度,你雙腿好點了嗎,什麽時候能走路?」

酆聿手一頓,一言難盡看着奚将闌。

這混賬向來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橫玉度此時已今非昔比,他身為天衍學宮掌院,位高權重身份尊貴,這些年從沒有人敢當着他的面問他雙腿的事。

奚絕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但出人意料的是,橫玉度沒有半分不滿,甚至眸中的溫柔都深了幾分。

“還好,不太能走路。”

奚将闌:「那要好好醫治啊。」

橫玉度:“好的。”

酆聿:“……”

從來沒有人問過橫玉度的雙腿,但是大多數人見到他時都會不自覺将視線落在他的雙腿上,眸中皆是或同情、或憐憫、或得意。

羨慕、畏懼靈級相紋,又因他的雙腿缺陷擺出高高在上的憐憫來滿足那扭曲的嫉妒。

這世上怕是只有奚絕才會這般直言不諱問他的腿。

奚将闌如往常一樣對橫玉度打完招呼,拼命去踹酆聿的腳,讓他快點解縛绫。

橫玉度的「換明月」和酆聿那小打小鬧的「鬼音」并不同,就算自己把耳朵揪掉,也會無法自抑地受他所控。

奚将闌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橫玉度輕輕擡手碰了一下身邊飛着的玉簡,啓唇說了句什麽。

奚将闌衣袖獵獵生風,打手勢打得十指都成殘影了。

「不要哥哥不要不要不要等一等。」

但已經晚了。

「換明月」化為鳥雀飛到奚将闌面前。

橫玉度的聲音輕輕響起:“十二,你的相紋是什麽?”

奚将闌剛要捂嘴強行制止,但靈級相紋威力太大,迫使他渾身僵硬,無法控制地張開唇縫。

“橫玉度你大爺的。”奚将闌面無表情地心想,“我死了算了。”

「換明月」的鳥雀化為星星點點的靈力,好似螢火蟲般落在奚将闌身上。

奚将闌生無可戀,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傾慕……”

“……傾、傾慕盛、盛焦。”

橫玉度:“?”

酆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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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掉落10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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