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今我來思
天衍學宮開學當日,奚家小少爺就被人抽到河裏,深受重傷。
這消息一傳出去,整個中州三境世家為之一震,紛紛猜測到底是哪位能人敢惹那位嬌生慣養的小少爺。
“深受重傷”的奚絕偏頭打了個噴嚏,赤着的腳在踏床上蹬來蹬去,氣得眼圈通紅,嗓子都啞了。
“去把那個盛誰拎來!吊、吊起來咳咳……抽、抽死!”
道童深知奚絕的脾性,知曉此事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無奈哄他:“少爺別生氣,先吃點靈丹吧,身子好了才能抽人啊。”
奚絕自幼體弱多病,哪怕覺醒相紋也是個病秧子,他從水裏撈出來就發了燒,此時臉龐燒得水潤通紅。
他咳得腦仁都在晃蕩,舔着掌心幾粒靈丹輕輕地吃,眉梢微垂,委屈得不得了。
“這地方好小。”奚絕一生氣,看什麽都覺得不順眼,胡亂踢了踏床一腳,“連腿都伸不開!”
天衍學宮諸行齋是單獨的學院,更是由學宮掌院親自教導。
偌大學齋只有八人居住,更何況奚絕又是靈級相紋,住處自然寬敞精致。
靈器擺件琳琅滿目,美人榻鑲嵌靈石,殘陽從卷簾映來,幔帳左右分開系在雕花柱上,滿室餘輝。
外面還有一個大池塘,錦鯉到處游,岸邊栽種一棵參天大樹,風一吹葉片窸窸窣窣,就算大世家的住處也比不得這裏雅致奢靡。
但奚絕卻嫌棄蹬不開腿。
另一個道童跪坐在一旁給他擦拭濕發。
“天衍學宮本就不讓帶道童行芥入內,人家也是依規則辦事,少爺咱這次理虧在先,還是先收斂些吧。”
“收斂?”奚絕不願意,“那我落水這事兒就這麽算了?那奚家的面子往哪兒擱,剛才學宮門口可是一堆人都瞧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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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童唉聲嘆氣,也不知如何勸。
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對,肯定不能就這麽算了!”
奚絕舔完靈丹,讓道童給他擦手,蹙眉道:“誰啊?”
鬼字紋墨白袍的小少年酆聿背着雙手溜達進來,瞧見奚絕這副濕噠噠的慘狀,沒忍住偏頭“噗嗤”一聲悶笑出來。
奚絕瞪他:“你是誰?”
道童提醒:“酆家少爺,酆聿。”
酆聿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挑眉道:“你怎麽誰都不認識,那盛焦靈級相紋「堪天道」之事傳得中州沸沸揚揚,你都沒聽過?”
奚絕冷笑:“區區一個落魄戶,我為什麽非得聽說——你來幹嘛的,看好戲嗎?”
酆聿支着下颌笑嘻嘻:“當然啊。”
奚絕正要摔東西。
卻聽酆聿補充:“盛焦雖然是塊不知變通的木頭,但是盛家家主卻一心想要跻身中州大世家,想來不多時就會有人押着那鋸嘴葫蘆來給奚少爺賠罪,我自然是等着看他的好戲。”
酆聿此前就聽說過奚家這個小少爺的英勇事跡,算定他肯定同那盛焦不死不休。
白日他被盛焦抽了一番,氣正不順,所以來看看奚絕如何整死那個眼高于頂的盛焦,順便自己也出出氣。
奚絕卻一愣。
押着,賠罪?
果然如同酆聿所說。
天才剛暗下來,院落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道童匆匆從外而來:“少爺,盛家的人到了,說是要給少爺賠罪。”
喝茶的奚絕嗆了一下。
酆聿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我就知道盛家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會做出這些事,這下可真的有樂子瞧了——哎,那個小孩,給我那點松子、葵花籽來。”
奚絕将茶杯放在小案上,盤膝坐在美人榻上,眉頭一挑:“讓他們進來。”
道童聽命出去,沒一會就帶着兩人進來。
正是那鋸嘴葫蘆和……
和一個奚絕不認識的男人,但見那身梅花落花流水紋,就知道是盛家的。
“見過小仙君。”男人恭恭敬敬颔首行禮。
奚絕手掌托着臉頰,懶洋洋地掃了盛焦一眼,才看向他:“你是誰?”
這小纨绔太過驕縱,又眼高于頂,明明身在大世家,卻好像中州有頭有臉的人一個都不識得。
“在下盛必偃,天衍學宮山長。”盛必偃道,“聽聞盛焦今日對小仙君不敬,特帶他來給您請罪,還望小仙君諒解。”
說着,奉上精致匣盒,裏面放置一顆極品靈髓。
奚絕得理不饒人,哼笑道:“我稀罕這個東西嗎?今日我可是受了大罪、奚家更是出了大醜,一個破爛靈髓就輕飄飄揭過了?”
盛必偃額角冒着冷汗,故作笑顏。
“小仙君想要如何處置發落,我盛家絕無二話,只要能讓您消氣。”
酆聿捏着奚絕丢給他的靈丹咔吧咔吧地吃,邊看戲邊盤算。
這奚家還真如傳聞中那般權勢滔天,這小少爺只是被丢到水中一遭,既沒傷着也沒凍着,盛家卻硬按着他們家唯一一個靈級相紋來賠罪。
難道同奚家交好,比靈級相紋還要重要?
“發落倒不至于。”奚絕瞪了盛焦一眼,“但至少讓你們大少爺開一開尊口,給我道個歉吧。”
盛必偃和酆聿全都一愣,就連旁邊的道童也很詫異。
只是道歉就能揭過此事?
這可不符合這位少爺嚣張跋扈的做派。
無論兩人說什麽,被強行壓來賠罪的盛焦始終面無表情。
他就像一具缺了七情六欲的空蕩蕩的皮囊,沒有喜怒哀樂,傀儡或許都比他的表情、七情豐富。
奚絕一見盛焦這個樣子就來氣,鐵了心讓他開口說話。
“說‘小仙君,我知錯了’。”他連道歉的話都替盛焦想好了,雙腿從美人榻上垂下來,足尖繃着踮着踏床,微微前傾身體,瞪着眼睛等這鋸嘴葫蘆道歉,“只要他說,我就饒了他這一回。”
盛焦全當他在放屁,眼神眸光都沒動一下。
奚絕在整個中州可是出了名的驕橫,此番如此好說話,八成有貓膩。
盛必偃冷汗直流,一把抓住盛焦的手腕,低聲道:“開口道歉。”
盛焦不吭聲。
盛必偃賠笑,手中猛地一用力,壓低聲音厲聲道:“你想連累盛家滿門不成?”
盛焦終歸是個十三歲的半大孩子,盛必偃手下沒個輕重,竟直接将他右手腕骨給弄脫了臼。
“咔”一聲微不可聞的悶響。
劇痛遍布全身,盛焦卻像是個真正的傀儡,動都不動。
奚絕倒是一驚,愕然看過去。
盛必偃的手還在掐着盛焦的手,像是故意讓他疼似的狠狠用力,甚至用一道靈力灌入他經脈中,橫沖直撞讓其靈力逆流。
盛焦單薄的身軀猛地一晃,唇角溢出一絲血痕。
……卻依然無動于衷。
奚絕哪裏見過這種硬逼着人賠禮道歉的架勢,眸子圓睜,像是被吓壞了。
“夠、夠了!”
奚絕吓得足尖都蜷縮起來,重重一咳,倨傲道:“既然不願開口就算了,少爺我不愛強人所難。那、那個靈髓就算賠禮吧,下不為例。”
盛必偃還以為他不耐煩了:“小仙君勿動怒,這孩子脾氣有些木,激一下就好。”
奚絕還沒想明白那個“激”是什麽,就見盛必偃一腳踹在盛焦膝彎,想強行讓他跪下賠罪。
奚絕:“……”
奚絕被吓住了。
靈級相紋……就是被你們這麽糟踐的?
盛焦單薄的身軀踉跄一下,卻像是柱子似的站穩,唇角鮮血滴在漆黑衣衫上,手腕上天衍珠噼裏啪啦卻沒有降天雷。
酆聿皺起眉,視線冷冷注視着盛必偃。
“山長真是好威風呀。”奚絕突然說。
盛必偃一愣。
奚絕盤膝坐回榻上,支着下颌笑吟吟的,像是在看一出好戲,眸底卻全無笑意:“我奚家的戲班子都沒有您唱得這一出好看呢。”
盛必偃讷讷道:“小仙君……此話何意?”
“我都說此事就這麽算了。”奚絕曲起一條腿,懶洋洋地道,“您不會以為我是在同你客套吧?”
盛必偃不太明白。
整個中州都知道奚家小公子睚眦必報,小小年紀記小仇又心狠手辣。
盛焦讓這位驕縱的少爺遭了大罪,此番見仇人吃了苦頭,他不是該高興?
盛必偃窺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盛焦此番犯了大錯,如果能讓小仙君消氣,就算他是靈級相紋……”
奚絕突然打斷他的話:“酆聿。”
酆聿脾氣暴躁,看起來想打人:“什麽?”
“豐州酆家是誰主事?旁支嗎?”奚絕問。
酆聿不懂他驢唇不對馬嘴在胡說八道什麽,蹙眉回答道:“自然是家主主事,旁支哪來的資格管事?”
“哦。”奚絕若有所思地點頭,似笑非笑看向盛必偃,“怪不得盛家出了靈級相紋,依然在中州三境籍籍無名,原來主事之人都是這等目光短淺之輩。”
盛必偃滿臉皆是汗:“這……”
奚絕從來都是傲慢專橫的,完全不給盛必偃說話的機會,嘚啵嘚啵。
“我說此事揭過那就是揭過,你卻依然當着我的面肆意責罰,你那是給我看的嗎?不是,你是想要整個十三州的人都以為我奚絕心狠手辣、陰險惡毒,為了一點小事就不依不饒,故意折辱同窗,還讓人下跪賠罪。”
盛必偃臉色一變。
奚絕眸子猛地沉下來,擡手猛地将手邊小案上茶杯重重一拂。
“哐”的一聲,茶盞在地上四分五裂。
奚絕稚嫩的臉上全是冷意:“你如此毀我名聲,到底是何居心?”
盛必偃差點給他跪下了:“我……我并無此意!”
“你是想說我誤解了你?!”奚絕手指一點桌案,不高興地道,“你不是想讓我消氣嗎?好啊,那就你給我道歉!賠罪!”
盛必偃:“……”
酆聿:“……”
他還當這纨绔是真的面冷心軟,沒想到卻瘋狗似的,逮人就咬。
盛必偃哪裏敢反駁,趕忙低聲下氣地賠罪。
酆聿看得啧啧稱奇,更想知道這位小少爺到底覺醒的是什麽相紋,竟然能讓整個中州的人對他這般敬畏。
盛必偃戰戰兢兢,幾乎将全部賠罪話都說了一遍。
奚絕不依不饒地冷笑。
“天衍學宮開學第一日,你就故意折辱靈級相紋,是想做什麽?
“十二個靈級相紋日後皆是飛升命,人人都道諸行齋必出仙君,若今日他真的跪下去受辱,日後我們諸行齋不就成為十三州的笑柄,任人恥笑了?!
“好好同你說話,你不肯,非得要說上一堆低三下四奉承讨好你才舒坦,對嗎?”
盛必偃被他幾個大帽子砸下來,臉色慘白如紙,死死咬着牙:“不、不敢。”
酆聿從未想過這位不學無術的小仙君口才這麽好,聽得目瞪口呆。
“所以現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嗎?”奚絕小臉面無表情,一字一頓道,“我說,算了。”
盛必偃:“懂、懂了,多謝小仙君不計前嫌,高擡貴手。”
奚絕懶得和他說話,手一指,示意他走走走!
盛必偃如蒙大赦,将靈髓留下,帶着一直默不作聲的盛焦小心翼翼離開。
一直無動于衷的盛焦突然微微側身,似乎看了奚絕一眼。
“你……”
盛必偃一把将盛焦扯出來,等到了無人處,幾乎咬碎了牙,厲聲道:“來時都叮囑你了,莫要去招惹奚家小少爺,你怎麽都不聽?!”
盛焦像是被封了七情六欲,無論盛必偃如何罵他折辱他都無動于衷。
盛必偃罵罵咧咧,連拖帶拽地将他薅走了。
酆聿看着兩人背影,啧啧稱奇:“沒想到啊,盛家為了讨好你家,就連靈級相紋也不在意,那可是「堪天道」啊。”
“誰知道他們一個個到底是怎麽想的?盛家家主也是個拎不清的,有了靈級相紋還不好好奉着,任由一個旁支的人如此折辱他,難道讨好奚家就能讓他們一步飛升啦?”
奚絕不高興地坐在榻上,蹬了蹬腿:“那個誰是不是啞巴啊,都被打成這樣還不開口。”
“我記得他之前并不是這樣,想來是那相紋的毛病吧。”酆聿翹着二郎腿,将一顆靈丹往上一抛,準确無誤地用嘴接住,含糊道,“啧,怎麽靈級相紋一個個的都不正常?”
“誰不正常?”
“橫玉度是個不良于行的癱子,讓塵……哦對,你家和讓家交好應該也知道,是個修閉口禪的。”酆聿和他一一掰扯,“中午入學禮你沒去不知道,這諸行齋可沒一個正常人,往後可有大樂子瞧了。”
奚絕不想看樂子,心不在焉地盯着地面那點血痕看了許久。
好半天,他才咬着牙,低聲罵道:“悶葫蘆,活你的該!”
白日受了驚吓,奚絕入夜後做了一晚上噩夢。
夢中,鋸嘴葫蘆突然一分為二,倒騰着兩條木頭腿蹦蹦跳跳追着他跑,一邊跑一邊打雷,奚絕吓瘋了,拼命往前逃。
但是他腿短個兒矮,跑了大半夜還是被逮到。
葫蘆将他密不透風地包裹其中,緩緩阖上。
奚絕吓得四處亂蹬,尖叫着摔下床。
道童慌忙進來:“少爺?”
奚絕披頭散發坐在踏床上,好一會才清醒過來。
顯然小少爺不會承認自己是被噩夢吓醒的,他心虛地咳了一聲,嫌棄地用發軟的手拍了拍床,道:“這床太窄了,根本不夠我滾的。”
道童見那寬敞得幾乎能并排躺四五個人的床榻,沉默了。
奚絕爬起來,看了看外面:“什麽時辰了?”
“辰時了。”
“哦,今日要開始上課嗎?”
“掌院說,今日先讓你們熟悉熟悉諸行齋,明日再去九思苑上課。”
奚絕坐了好一會終于緩過來噩夢帶來的餘威,他嘟嘟囔囔地穿好衣裳,打算去找酆聿一起玩。
“說起來,池塘對岸也住着一個人呢。”道童道,“昨日少爺沒去諸行齋入學禮,要不去對面瞧瞧是哪位同窗?日後也好有個照應。”
奚絕哼了一聲:“只要不是那個讨厭鬼,誰都成。”
朝陽灼眼。
奚絕驕縱怕曬,戴着惟帽,四周垂着半掌寬的薄透白紗擋住日光,邊走邊哼哼道:“諸行齋八個人,除了四個靈級相紋和酆聿,還有誰啊?”
“柳長行,藥宗的小毒物……名字有點拗口,哦哦記起來了,名喚樂正鸩。”
“還有一個呢?”
“唔?還有一個?奇怪,明明剛才還記着的……”道童只當自己記性差,幹笑道,“等會回去我找卷宗看看再回少爺。”
奚絕走過池塘邊棧道,餘光一掃深水,大概是心有餘悸,往旁邊蹦了一下。
反應過來後,他氣得罵罵咧咧:“別讓我再見到那個姓盛的,否則我定要他沒有好果子吃!”
兩處院落離得很近。
沒走幾步便遠遠瞧見一顆遮天蔽日的丹桂樹,幽靜小院隐在茂密林中,別有一番風雅韻味。
深秋丹桂盛開,屋檐、青石板上都落了一層薄薄桂花。
燦爛朝陽鋪過去,好似一地融化的蜜糖。
奚絕嗅了嗅,溜達着踩着一地桂花走入正門,打算瞧瞧将來要朝夕相處的同窗是何方人也。
只是還未進去,道童像是瞧見了什麽,突然一把拉住奚絕,臉都綠了:“少爺,咱、咱們還是去找酆少爺吧,您不是和他挺談得來嗎?”
“急什麽?”奚絕疑惑,“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兒,這不是得一路走過去邊看邊找嗎?”
道童不好多說,和他在門口拉拉扯扯。
奚絕越發覺得有貓膩,甩開他的手快步走到門檻處。
道童露出慘不忍睹的神情。
等視線落在站在院內桂樹下的身影時,奚絕眼眸不可置信地瞪大,腳下一絆,差點直接摔趴。
微微擡眸看着桂花的人面無表情轉過身來,和他冷冷對視一眼。
——竟是盛焦。
奚絕氣得仰倒:“盛……”
盛什麽來着啊到底?
又忘了。
奚絕偏頭。
道童低聲提醒:“盛焦盛焦。”
“盛焦!”奚絕道,“怎麽是你住在這裏?我不要和你住一起,你搬走,現在就搬。”
盛焦空洞的眼神掃他一眼,卻并未停留太久,又将視線落在一簇金燦桂花上。
——好像一朵桂花都比看奚絕有意思。
奚絕自小到大哪裏經歷過此等無視,當即怒氣沖沖上前。
只是離此人越來越近,奚絕就意識到這人怎麽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來,沖他發怒還得仰着頭。
奚絕:“……”
個兒矮的奚絕氣得半死,突然伸手将那支桂花摘下來,“嗷嗚”一口直接啃了。
“看我。”他瞪着盛焦,“我和你說話呢。”
盛焦又找了枝桂花看。
道童見自家少爺上蹿下跳得不到絲毫回應,又怕他再拿鞭子抽人,趕忙哄他:“聽說盛少爺性情孤僻冷淡,并不是故意針對少爺,我、我們去找酆少爺玩吧。”
奚絕“呸呸”幾聲,将嚼碎的桂花渣吐出來:“難吃死了。”
盛焦不搭理他,大概嫌他太聒噪,轉身往樹的另一側走。
奚絕下意識伸手拽住他:“休想逃,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但手一觸碰到盛焦的手腕,敏銳地察覺到他整只手臂猛地一顫,像是疼痛下本能地顫抖。
奚絕這才意識到盛焦的手昨天被盛必偃捏斷了,趕忙縮回手。
盛焦垂在身側的手果不其然紅腫扭曲着,繼續看桂花。
奚絕掉根頭發都能跳半天,見盛焦手腕都斷了還像是沒事人一樣,讷讷道:“你、你……”
你都不疼的嗎?
饒是奚絕有天大的氣,此時也憋得發不出來。
見盛焦把他當透明人,只好怒氣沖沖沉着臉小跑離開。
和這種人置氣動怒根本不劃算,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去和石頭聊天呢。
道童追上去:“少爺,去找酆少爺嗎?”
“找他個鬼。”奚絕悶悶地說。
他大概還有氣,路過池塘邊,突然伸手一劃拉。
“給我從這兒,到這兒修一道高栅欄,再結幾個結界。不對,到那兒,這棵樹我喜歡,我要分一大半。不,我要全都分走,一個樹枝子都不給他留。”
道童忙不疊點頭:“好好好,不給他留,結了果子也不給他吃。”
奚絕這才消了氣,但走了兩步,又道:“別跟着我了,你回奚家吧。”
道童吃了一驚。
少爺從小到大從來不離人伺候,此番更是為了帶道童進天衍學宮才遭了大罪,現在竟主動讓他離開?
“但是少爺……”
“快走。”奚絕說,“我有手有腳,沒人伺候死不了。”
道童知他說一不二,猶豫好一會,只好在他瞪視下離開。
片刻後,整個幽靜小院空無一人。
奚絕扒着門框偷偷摸摸看到道童離開,這才噔噔噔跑回去,翻箱倒櫃找出來一個玉髓。
指腹輕輕摩挲過價值連城的玉髓,雪白碎屑簌簌從指縫落下。
不多時,奚絕湊上前輕輕一吹。
玉屑胡亂飛舞,像是下了場大雪。
雪停後,巴掌大的玉髓像是被精雕細琢過一般,已是個雕刻着「溫」的玉令。
奚絕又找了個穗子挂在上面,勾唇得意一笑,捏着這新鮮出爐的掌院玉令溜達出去。
穿過池塘棧道,奚絕踩着一地桂花跑到那幽靜小院。
盛焦依然保持着原來的動作,微微擡着眸盯着那枝桂花看,日光從樹枝傾瀉而下打在他半張臉上,宛如刀削斧鑿的冰雕。
哪怕烈日炎炎也無法将其融化半分。
奚絕背着手走過去,突然擡手将那枝桂花薅下來塞到嘴裏。
盛焦低頭看他,眼神冰冷又無神。
奚絕見他終于看自己了,趕緊抓緊機會沖他龇牙一笑,張揚又得意:“喂,你是悶葫蘆嗎?不會也像讓……讓那個誰一樣修了閉口禪吧?”
盛焦不說話。
“你喜歡桂花呀?”奚絕又跑到他另一邊,哼哼着晃了晃手上的玉令,“可惜啦,就算再喜歡也無濟于事了,溫掌院有令,讓你從此處搬出去,随便住哪裏去。”
盛焦視線落在那枚「溫」的玉令上,終于有了反應,伸手去拿。
——他右手近乎折斷,不知疼地微微一蜷。
奚絕兩指拎着穗子,讓玉令不住搖擺。
盛焦手捏了個空,眸子輕輕一動。
像是冰雕成的人像終于有了一絲人氣。
但也只是剎那,他面無表情再次去夠玉令。
奚絕手一晃,将玉令直接扔到盛焦掌心上。
饒是如此,盛焦也不知去合攏,好在穗子挂在他虎口這才沒有掉下去。
玉令散發着雪白螢光,在日光照耀下幾乎微乎其微,像是一道水流似的悄無聲息卷着盛焦的五指蔓延至手腕。
只是瞬間,盛焦袖子下猙獰的傷處完好如初。
奚絕大概是嫌棄他慢吞吞的,劈手将玉令奪回來,趾高氣昂道:“這就是溫掌院的玉令,你還以為是假的不成?”
盛焦垂着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奚絕耀武揚威後,撒腿就跑,邊跑邊叫嚣道:“趕緊給我搬走,愛去哪兒去哪兒,否則少爺我天天來鬧。”
這人敢不畏奚家權勢把他扔湖裏去,這種不講理的命令肯定是當耳旁風的。
奚絕的心虛和愧疚瞬間煙消雲散,将玉令随手一扔,高高興興去找酆聿玩了。
諸行齋極大,奚絕和酆聿逛了一整日都沒能将一半逛完,約好明日下學後再一起溜達,奚絕趁着夜往住處走。
白日裏陽光和煦花團錦簇,奚絕只覺得好玩。
但夜深後拎着一盞小燈孤身在密林中趕,才十三歲的半大孩子膽子還沒芝麻大,畏懼地左看右看,唯恐出來個厲鬼惡獸把他給吞了。
奚絕害怕地嘟嘟囔囔:“這是天衍學宮,連酆聿的厲鬼都不能進來,自然不會有其他妖魔鬼怪,不害怕不害怕。”
嘀咕半路,眼看着住處就到了,奚絕立刻拔腿就跑。
但是剛從參天大樹轉了個彎,餘光一掃旁邊的池塘,奚絕吓得瞳孔一縮,差點尖叫出聲。
夜深人靜,水面泛着絲絲縷縷的白霧,鬼氣森森。
一身黑衣的人站在岸邊,幾乎同黑暗相融,詭異得讓人頭皮發麻。
奚絕呆了好一會,吓飛出去的神魂才重新化為白霧飄回腦門上。
他壯着膽子定睛看了看,才發現那人是盛焦。
奚絕都沒力氣生氣了,無力地想:“這人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做什麽呢?”
他往後看了看,發現不遠處的桂花院門緊鎖。
奚絕心中一咯噔。
這個鋸嘴葫蘆……不會是信了自己白日裏那些胡言亂語,真的搬出來了吧?
這也太好騙了!
奚絕見盛焦單薄的身體似乎都盈了薄薄一層霜,莫名有些心虛,他悄摸摸地順着池塘棧道走上前,打算和他說幾句話。
皎月懸挂天邊,周遭彌漫寒霜和丹桂的香甜氣息。
奚絕走到盛焦身後,別扭地盤算該怎麽說,足尖剛剛點到盛焦三步之內。
突然。
一道天雷突然從盛焦垂在手腕的天衍珠上迸出,直直朝着奚絕而去。
盛焦偏頭冷若冰霜看他。
不對,或許冰霜都比他有溫度。
奚絕嬌生慣養,從未同人交過手,乍一被攻擊,腦子根本沒有反擊和躲閃的經驗,當即毫無準備,被擊得往旁邊一歪。
一旁正是冰冷池塘。
奚絕:“……”
此處空無一人,盛焦又是塊木頭,就算自己掉到水中淹死,他恐怕看也不看一眼。
奚絕十指胡亂一抓,想要穩住身體,卻四周空無一物直接抓了個空。
完了。
他心想。
恰在這時,盛焦眉頭緊皺,渾身顫抖,猛然不受控制溢出一道靈力。
——并非是天衍珠的森寒冷酷,而是宛如春風溫煦,輕輕在岸邊結了霜的草上一掃。
凍得蔫噠噠的草倏地一晃。
深秋寒霜下,竟顫顫巍巍開出一朵小黃花。
花開的剎那,被冰封的七情六欲三魂七魄像是掙紮着回魂,盛焦虛無枯槁的眸瞳輕輕一縮,突然神使鬼差地往前伸手。
做出這個動作後,他自己也愣了。
千鈞一發之際,奚絕下意識薅住盛焦伸來的手,用盡全力死死拽住。
但他往下摔下去的沖勢太大,将猝不及防的盛焦帶得往前一踉跄。
“噗通”!
兩人一齊摔入冰冷水中,咕嘟嘟沉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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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