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今昔之感
夜半三更。
奚絕被一只纖細卻有力的手從冰冷的池塘水中硬生生拖出來,渾身濕淋淋地伏在岸邊捂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肺腑像是被重物壓碎一般,呼吸間全是針紮似的刺痛。
“盛……咳咳!你……”
一天之內接連掉水兩回,奚絕從沒有遭過這麽大的罪,咳得滿臉水痕,不知是池水還是熱淚,看起來可憐又脆弱。
同樣濕透的盛焦跪坐在一旁,長發墨衣不住往下滴水,視線空落落盯着岸邊盛開的黃花。
奚絕一把扒住他的肩,似乎想罵他幾句,但一開口就被水給嗆住,狼狽地半個身子挂在盛焦身上咳了個死去活來。
“你……咳咳我殺了你!咳咳嗚……”
盛焦仍舊無動于衷,被奚絕咳得帶動身體來回晃了兩下,無情無感的眼眸低垂,旁若無人地看着花。
終于,奚絕緩過來,胡亂一抹臉上的水,聲音沙啞地罵道:“悶葫蘆,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又沒有像白日那樣揮鞭子抽人,怎麽還會挨劈?
有沒有天理啦?
盛焦拿他當空氣,任由他怎麽叨叨都沒有反應。
就好像剛才他伸手的回應只是個幻覺。
神使鬼差的,盛焦突然往前伸手。
奚絕吓得蹬着腿連連後退,唯恐他又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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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盛焦用冰冷發抖的指尖,去嘗試着碰那朵盛開的小野花,但還未靠近動作便僵住。
像是在畏懼什麽。
奚絕愣了一下,擡手擦了擦進水的耳朵,茫然看他。
指尖同花朵只有半寸。
盛焦僵硬着身體,保持着手往前探的姿勢好久,久到指尖的水珠都結了白霜,他猛地一哆嗦,才将手緩緩收回。
好似怕身上的寒意會讓這朵明豔漂亮的花凋零。
突然,一只冰涼的手從旁邊伸來,死死扣住盛焦的手腕。
盛焦一愣,怔然擡頭。
奚絕屈膝爬了過來,長發半濕披散着垂至地面,漂亮幹淨的小少爺狼狽不堪。
他本該憤怒暴躁,但不知為何卻意外的安靜,眸子低垂看起來溫和極了——好像白日裏的驕縱倨傲全是假面。
他一言不發地緊握盛焦的手,強行地帶着他的五指一點點往前探。
盛焦瞳孔劇縮,下意識就要縮回手。
奚絕卻道:“看。”
盛焦木然。
奚絕比同齡人要纖瘦許多,此時卻使盡全力拉着盛焦好似鐵棍的手,死死往下一壓。
指腹傳來一股柔軟溫暖的感覺。
盛焦怔怔看去。
奚絕帶着他的手,觸碰到那朵花。
他輕輕地說:“……看,花開了。”
盛焦無論何時都是一副無情無欲的冰雕模樣,但此時明顯能看出他竟然呆愣住了。
晚秋的花開得寂寥蕭瑟,被風一吹輕輕在盛焦指腹輕動。
花似乎生在冰天雪地,奮力用嫩芽一點點頂開堅硬的冰層,哪怕根系寸斷卻艱難用着最後一絲生機迎着光綻放無人欣賞的花簇。
整個冰封世間,像是被這朵花擊碎。
以溫暖如日光的花為中心,冰鋪天蓋地龜裂四散,本來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驟然因那抹燦爛黃色有了色彩。
晚秋深夜,寒霜冷冰。
周遭卻已花團錦簇。
沒來由的,盛焦心想:“我回來了。”
醉死紅塵,心終有一隅花開。
奚絕終于松開手,恹恹摸了摸耳朵,一語不發地爬起來,抱着雙臂往住處走。
他連生氣的力道都沒了,只想回去将濕透衣衫換下來。
走了兩步,奚絕像是察覺到什麽,微微回頭。
盛焦正在看他。
那雙枯槁似的眼眸好似有了一絲生機,直勾勾的盯着他,就像白日裏他見桂花的神光。
“看什麽呢,這事兒沒完我和你說。”奚絕有氣無力,卻不忘張牙舞爪,“我明天再找你算賬,趕緊回去睡覺。”
盛焦緩緩起身,還在看他。
“回去,回那兒睡覺去。”奚絕擡手一指那桂花小院,蹙眉道,“天衍在上,我怎麽覺得你不是五感缺失,而是腦子缺了一根弦呢?聽不懂我說話嗎?”
盛焦:“……”
盛焦渾身濕透,唇線繃緊看了他好一會,轉身回去。
奚絕終于松了一口氣,罵罵咧咧地走了。
沒有道童伺候,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依然能将自己捯饬得很好,他沐浴一番換了身衣裳,躺在床上拿着幾顆靈丹邊咳邊吃。
“花開了……”靈丹藥效發作,奚絕睡意漸濃,迷迷瞪瞪地想,“一朵花,也能破冬嗎?”
不知是不是那朵花的緣故,奚絕做夢夢到自己變成一粒深埋地下的種子,憋足了勁想要破土而出,努力得腦袋都頂着生疼卻愣是沒發芽。
最後他把自己給氣醒了。
奚絕坐在床上抱着腦袋摸了半天,外面一陣重鐘聲響起。
辰時已至,該去九思苑上課。
奚絕一蹦而起胡亂梳洗一番,披了件鵝黃披風,脖子一圈雪白狐毛毛茸茸圍着,金玉錦繡堆着養出的矜貴小少爺行為舉止全是不食煙火的尊貴。
他打算去找酆聿一同去九思苑,剛跑出去瞧見池塘就本能發憷,足尖一轉換了條路走。
正溜達過去時,遠遠掃見池塘對岸,盛焦站在桂花小院外的屋檐之下,垂着眸看着一地細碎桂花,不知在想什麽。
他應該站了挺久,發間肩上已落了層桂花。
奚絕:“……”
奚絕心中有氣,不想和他說話,只能隔着老遠瞪他一眼,鵝黃披風裹在身上襯得他好似桂花成了精,踩着晚秋的寒風一溜煙跑開。
盛焦循聲望去,只瞧見那抹好像昨晚小花似的黃色消散在密林中。
他輕輕垂下手,指間一枝桂花垂曳而下。
寒風一吹,掉落幾粒金燦花朵。
九思苑雕欄玉砌,前臨泮池背靠青山,一條雪白瀑布好似從雲霄而來,潺潺流水聲隐約回蕩山林間,宛如仙境。
奚絕過去時,除了他和盛焦,其他人已到了。
偌大學齋布置極其雅致,左右總共八張書案。
掌院還未來,已有六個小少年端正坐着,瞧見奚絕進來,視線全都看向他。
奚絕不怯場、更沒有見陌生人的生疏尴尬,高高興興跑到酆聿面前,道:“你們怎麽來的這麽早?”
酆聿難得蔫頭耷腦,見狀勉強提起興致來:“是你起太晚了吧,還好今日掌院還未到,否則肯定罰你。”
奚絕盤膝坐着,奇怪道:“你怎麽啦?”
酆聿沒想到他這麽敏銳,愣了一下,才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
“這群人,難交談得很,往後咱們可有的鬧了。”
酆聿本是個愛熱鬧的,第一日上學想和衆人打好關系,主動開口挑了個話頭等人接話。
“久仰諸位大名啊,不知道你們的相紋是什麽,能讓我開開眼嗎?”
四周鴉雀無聲。
酆聿:“……”
酆聿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唇角微微抽動。
之後無論說什麽,其他五個人要麽是虛假微笑、要麽低頭看書,有的甚至全當他在放屁,半個字都不給回應。
饒是酆聿臉皮厚,一連挑了兩三個話頭沒有得到回應,也受不了死寂的尴尬,憋着氣不吭聲了。
他将書翻得嘩啦啦作響,悶悶不樂道:“我還沒吃過這麽大的憋……”
正說着,奚絕“哦”了一聲,撐着桌子站起來,似乎要說話。
酆聿體驗了說話無人應答的羞恥和尴尬,見狀忙拉住他。
“做什麽,他們不會理你的!”
奚絕不聽,臉皮厚地到旁邊一個白鶴玉蘭袍的少年面前,脆生生道:“我是奚絕,你是誰啊?”
酆聿慘不忍睹地偏過頭不忍再看。
此人最煩人,只會微笑、彎眼笑、勾唇笑,到處笑,花兒似的笑,就是不說話。
酆聿當時還以為他就是讓塵,直到瞧見他的腿才認出這人是橫玉度。
少年橫玉度偏頭看奚絕,水霧似的眼眸輕輕一彎。
拒絕交流。
奚絕卻不害怕,還鑽到書案下看了看橫玉度垂在一旁的腿,疑惑道:“你的腿不能動嗎?還能治好嗎?是先天不足還是受了傷呀?嗯?嗯嗯?嗯嗯嗯?”
橫玉度:“……”
酆聿:“……”
酆聿驚恐看着膽大妄為的奚絕。
怎麽一見面就挑人家痛處說呢?
橫玉度先天不足不良于行之事,整個中州三境人盡皆知。
奚絕像是故意似的,圍着人家的腿喋喋不休不休。
他太過聒噪,諸行齋其他人也都皺眉看他。
酆聿還以為這個讨人厭的貨會被橫玉度微笑着一巴掌甩出去,卻聽橫玉度眸底的笑意似乎真實了些,溫柔開口。
“我名喚橫玉度。腿不能動,也不能治好,是先天不足。”
酆聿一愣。
竟然開口了?!
“哦哦哦!”奚絕點頭,“幸會幸會,久仰久仰。”
說罷,又屈膝爬去旁邊另一個正在擺弄犀角燈的白衣少年面前:“你是誰呀?這是什麽,能帶我玩一玩嗎?”
酆聿:“……”
真是臉皮厚又大膽。
白衣少年眉眼禪靜安寧,好似一株靜靜綻放的幽昙,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微微颔首,動作輕柔地打了個手勢。
奚絕也跟着學了兩下:“這是什麽意思?”
橫玉度輕輕開口:“意思是,他修了閉口禪,無法說話。”
奚絕還沒說話,橫玉度就自顧自地補充:“讓塵并非惡業太重,他的相紋可窺探天機,需時刻約束自己。”
奚絕:“啊……”
橫玉度大概覺得說的不太好,又繼續補充:“天機就是未來,他的相紋是窺天機,衆人皆知。”
奚絕:“我……”
橫玉度補充:“啊,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是在說你孤陋寡聞的意思,我就是實話實說。”
奚絕:“……”
一個閉口禪,一個話痨鬼。
兩人正說着,一陣輕緩腳步聲從外傳來,盛焦面無表情進入九思苑。
高高興興的奚絕登時垮下小臉,瞪了他一眼。
盛焦眼神無光,看也不看周圍的人,漠然走到空的桌案前正要坐下。
奚絕爬起來,眼疾手快爬過去,扒着桌案跪坐蒲團上,無理取鬧道:“這裏是我的座位,你走開。”
說罷,奚絕才瞥見書案上幾本嶄新的書卷正标着“盛焦”的名字。
奚絕:“……”
饒是如此,奚絕也理不直氣也壯,氣勢不減地瞪着盛焦。
若是在昨日,循規蹈矩不願有半分偏差逾越的盛焦恐怕得拿天衍珠劈他,但今日好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盛焦竟只是看他一眼,腳尖一轉,走到奚絕的位置安靜坐下。
奚絕:“……”
奚絕頓時有種重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上課第一日沒什麽安排,那姓溫的掌院都沒露面,大概是想讓幾個少年相互熟悉一番。
奚絕心中有氣,就這樣托着腮瞪了盛焦一整天,眼睛都酸澀無比還不願放棄。
盛焦始終當他是透明人,垂着眸翻看着寫着“奚絕”名字的書,心無旁骛。
奚絕氣得差點仰倒過去,終于舍得将視線收回,跑到最話痨的橫玉度身邊和他緊挨着坐。
橫玉度微笑。
奚絕小聲嘟囔:“那個鋸嘴葫蘆是不是也修了閉口禪?你知道內情嗎?”
橫玉度是個脾氣好卻慢熱的,和人聊熟了也不再死亡微笑,“啊”了一聲,神色有些為難:“背後道人是非,實在非君子所為。”
“沒有背後道人是非。”奚絕振振有詞,擡手一指盛焦,“我們當着他的面說呢,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放心吧,我們還是君子的。”
橫玉度:“……”
酆聿也跟着湊了過來:“什麽什麽?道誰的是非?讓我也聽一聽!”
“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此事中州三境衆所周知。”橫玉度無奈道,“盛焦相紋是靈級「堪天道」,是堪比天道的存在,但盛家家主……唉。”
大概是背後道長輩是非也不是君子所為,橫玉度用“唉”來代替那些未盡的話。
奚絕和酆聿點點腦袋,表示理解此唉的意思。
“……很唉。”橫玉度說,“盛家此前數百年,連個天級相紋都未出過,乍一出了個靈級相紋,就……唉。”
“好唉,太唉了。”奚絕和酆聿說。
“他們大概誤解了「堪天道」的意思,以為靈級相紋能代替天道行赦恕申宥,便想讓盛焦不入天衍學宮受學,直接去獬豸宗任職。”
酆聿蹙眉:“十二歲就去鬼門關獬豸宗?盛家那群人瘋了吧?”
橫玉度:“唉,唉!”
奚絕看了一眼盛焦,低聲問:“那為什麽沒去獬、獬什麽來着?”
酆聿瞪他:“獬豸獬豸,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
橫玉度大概是難得和同齡人玩,像是開了話匣子,繼續小聲道:“盛焦未覺醒相紋前……我只見過他一次,差不多和、和……”
他左右看了看,一指讓塵:“和讓塵差不多,溫文爾雅,很愛笑。”
奚絕一愣:“啊?”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盛焦那冰塊笑的樣子。
橫玉度道:“他被盛家送至獬豸宗,進入申天赦歷練……”
奚絕打斷他的話,問:“申天赦是什麽?”
“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小少爺?!”酆聿沒好氣地瞪他,“我都知道,獬豸宗的人被稱之為冷面冷心龔行天罰的活閻王,其原因就是要入獬豸宗,必須要入申天赦幻境歷練三個時辰。”
申天赦是一處幻境,裏面是無數獬豸宗斷過的刑罰案宗。
悲慘之人鑄下大錯、萬惡不赦之人卻逃脫懲赦,這種事林林總總,什麽都有。
只有在幻境中完全不顧個人情感正确斷定是非,将有罪之人誅殺,才可入獬豸宗,聽說有人甚至會将真正的死囚放入其中,讓歷練之人親手誅殺。
奚絕滿臉懵:“但是才三個時辰,半日功夫就算殺一個人也不至于成現在這樣吧?”
“你傻。”酆聿蹬他一腳,“申天赦中時間流逝不同,外界三個時辰相當于幻境中七日!”
在申天赦七日熬過七日的修士,往往出來後便是冷漠無情、只知黑白對錯的殺神。
“但盛焦只待了一個時辰不到,便狼狽出了幻境。”橫玉度道,“他心太軟,根本無法斷定絕對的對錯,只會感情用事。”
奚絕追問:“然後呢?”
橫玉度輕輕道:“盛家覺得他丢了臉,就強行将他丢進申天赦幻境中……”
頓了頓,似乎覺得很殘忍,輕聲道:“……兩個月。”
奚絕悄無聲息倒吸一口涼氣。
酆聿最開始沒反應過來,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才驚恐道:“五年?!”
橫玉度:“噓!”
酆聿捂住嘴,滿臉悚然。
橫玉度低聲道:“他從申天赦出來才半個月就被送到天衍學宮來,人人都說他的意識還未從幻境中出來,就算他當街殺了人,也沒人敢拿他怎麽樣。”
入申天赦三個時辰已是極限,更何況整整兩個月。
怪不得他無情無感,冷得像是一塊冰。
酆聿捧着小心肝,讷讷道:“我一直知道盛家那些人很唉,但沒想到竟如此唉,唉,唉他娘的!”
奚絕還記着剛才酆聿踹他那一腳,突然伸腿回蹬了回去,沒好氣道:“這都人盡皆知了,你怎麽也什麽都不知道?”
“我只是愛聽樂子,這種一聽就讓人憋屈的糟心事我可不愛聽。”酆聿呵了一聲,又蹬了回去,“我要是盛焦,早就用天衍珠把盛家那一大家子人全劈了!此等大快人心之事才是我愛的樂子!”
兩人在橫玉度桌案底下互蹬。
對面的盛焦安靜坐在那,好似和整個世間格格不入。
奚絕無意中看了他一眼,眸子輕輕一動。
還未入夜,怕走夜路的奚絕早早回了齋舍。
他睡覺很早,每日都是天黑就上床,只是今日卻窩在被子中翻來覆去睡不着。
一會是盛焦枯涸的眼睛,一會又是橫玉度說的“兩個月”,鬧得他腦袋疼。
不知多久,奚絕突然耳尖地聽到窗外有人的腳步聲。
窗戶半掩着,院落的燭火幽幽閃着暖光,并無什麽人。
奚絕正疑惑着,鼻尖隐約萦繞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似乎是被風從外面拂來的。
八成是從對面吹來的。
奚絕哼了一聲,不想嗅他的桂香,赤着腳下榻去阖窗。
只是剛走至窗戶邊,他突然一愣。
——狹窄窗棂上有一枝剛摘的桂花枝。
奚絕疑惑地伸手将桂枝捏起,兩指微動旋了旋。
桂花沁甜的味道輕拂面門,好似晚秋前最後一縷和煦春風。
***
奚将闌迷迷糊糊一伸手,差點将小案瓷瓶拂落。
瓷器和木板來回相撞搖搖欲墜的細微震動直接驚醒他。
“唔……”
奚将闌睡眼惺忪,下意識将瓷瓶扶穩,手背一癢,像是有個小蟲子落了下來。
輕微的觸感讓奚将闌徹底清醒,他現在雖落魄,但常年養尊處優的習慣讓他無論何時都想将自己捯饬得幹幹淨淨,足夠體面,不至于見到故人自慚形穢。
奚将闌還以為自己髒到住處都開始長蟲子了,心中還未生羞赧和難堪,頭皮發麻地低頭一看。
——手背上落着兩朵漂亮的桂花。
五指扶着的瓷瓶中放着新鮮的水,一枝剛折的桂花枝斜插其中,素樸雅致。
天已亮了,朝陽從石漏窗照進來,蜜糖似的陽光将桂枝影子斜打在奚将闌骨節分明的手指上。
奚将闌呆呆看了好一會。
突然,醫館的門被重重拍開,酆聿火急火燎沖進來,對着他一頓喋喋不休。
奚将闌摸了摸耳朵,發現耳飾還在,但酆聿卻依然只張嘴不出聲,心中一咯噔。
糟了,助聽萬物的法器不會真壞了吧。
奚将闌反應極快,下意識去分辨酆聿的唇形,看到他說。
“……你怎麽還在睡,天衍在上,那小姑娘要靠一人之力将咱們諸行齋團誅了,你快去瞧瞧吧!”
奚将闌一愣:“啊?”
酆聿說的是秦般般。
清晨橫玉度被酆聿推着前去尋秦般般,打算告知她相紋「三更雪」之事,再将她帶去天衍學宮安置,省得日後再出什麽幺蛾子。
沒有家世的孩子覺醒相紋,若是無人保護,下場往往極其悲慘。
天剛沒亮,生龍活虎的小姑娘就爬起來做糕點開鋪子。
乍一聽到橫玉度的那番話,像是聽天書似的呆了好久,嘻嘻笑着包了幾個糕點遞給他:“給哥哥吃,不要錢。”
“謝謝。”橫玉度溫柔道謝,“你相信我嗎?”
秦般般說:“不相信,吃完就走吧。”
橫玉度:“……”
橫玉度蹙眉:“你的确覺醒相紋,前幾日此地無銀城那場雪禍便是由你的「三更雪」造成的,你随我入天衍學宮,往後便是仙門中人。”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往往都是愛美的,秦般般卻穿着一身洗着發白的破舊裙子,困苦好像并未影響她的心性。
她托着下巴笑嘻嘻地道:“你編故事哄我,不就是想像蘭哥哥那樣蹭糕點吃嘛,糕點給你啦,趕緊走吧。”
橫玉度:“……”
奚将闌這些年到底編了多少胡話,把人家小姑娘騙的都有警惕心了?!
橫玉度來回和她解釋。
秦般般終于生氣了:“蘭哥哥說讓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別是說什麽相紋的人!你莫不是想要拐帶我賣到哪個山溝溝裏去給人當小老婆?!”
橫玉度:“……不不不。”
“那你就趕緊走。”秦般般瞪他,“我聽蘭哥哥的話,哪兒都不去。”
橫玉度輕輕問:“你蘭哥哥什麽時候對你說的這番話?”
“好幾天前。”秦般般警惕看着他,覺得他越來越奇怪了。
因她情緒影響,本來已經在經脈中平穩的「三更雪」緩緩溢出一股森寒靈力,悄無聲息将橫玉度圍繞住。
“咔噠”一聲脆響。
橫玉度一擡頭,就見自己頭頂正一點點凝結出巨大尖錐冰淩,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瞬就能砸下來将他從頭穿到尾。
橫玉度:“……”
這姑娘,無意識都有如此靈力,往後必成大器。
只是大器現在正想弄死他。
奚将闌急匆匆趕到時,秦般般的糕點鋪子已經全是寒霜,屋檐上懸着的冰淩像是一柄柄森寒的劍刃,直直朝着橫玉度。
奚将闌吓了一跳:“般般!”
本來兇巴巴瞪着橫玉度的秦般般瞬間回神,瞧見奚将闌忙飛快跑過來,滿臉委屈:“蘭哥哥!有人要拐帶我給人當小老婆!”
橫玉度:“……”
奚将闌接了秦般般一下,對橫玉度說:“噫,沒想到你如此人面獸心,啧啧。”
橫玉度無可奈何:“別鬧。”
秦般般回過神來,茫然道:“哥哥和他認識?”
“嗯。”奚将闌揉了揉秦般般的腦袋,笑着道,“大夏天能有霜雪冰淩嗎,傻姑娘,你就沒察覺到不對?”
秦般般懵然好半天:“但我、但我為什麽會有相紋?我我就是個普通人啊,那不是大世家的少爺小姐才會有的東西嗎?”
奚将闌道:“怎,你不高興?”
“高興是高興。”秦般般迷糊道,“就是覺得像是在做夢。”
奚将闌笑着道:“不是做夢,你收拾收拾東西跟着他去天衍學宮,入了仙門,無人再敢欺負你。”
秦般般似懂非懂地點頭:“那我得和我爹說一說。”
奚将闌笑容一頓。
橫玉度看了奚将闌一眼,決定自己來當這個惡人:“入我天衍學宮,就要同此前往事斷絕幹系,包括血肉至親。”
秦般般一愣:“啊?”
橫玉度道:“你願意嗎?”
秦般般呆呆愣愣看了奚将闌好一會,輕輕地說:“好哦。”
橫玉度終于松了一口氣,道:“那你去收拾東西,今日就随我走。”
秦般般點點頭,乖乖進後院。
奚将闌像是發現了什麽,和橫玉度一點頭,擡步跟了上去。
破破爛爛的糕點鋪後院,秦般般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
其實她根本沒多少東西可收拾,從小到大幾乎沒買過一件新衣裳,身上常穿的衣物都是撿隔壁姐姐的。
在偌大院子繞了半天,秦般般發現自己要帶走的竟然只有一個木頭娃娃。
小姑娘坐在滿是冰霜的院中捏着娃娃,眸子空蕩蕩地在發呆。
突然,兩行眼淚猝不及防從她眼中滑落,滴答砸在木頭娃娃的臉上。
一直在旁邊看着的奚将闌輕輕走過去,單膝點地蹲在她面前為她擦幹眼淚,柔聲道:“哭什麽,這是好事啊,是舍不得你爹嗎?”
不過也是,才十二歲的孩子,不舍親人也理所當然。
——即使她爹是個渣滓,但兩人也相依為命這麽多年。
誰想,秦般般卻搖頭:“凡世和仙門雖像兩個世界,但那些得道飛升的仙君必定不是泯滅人性之人,也不該有同凡塵往事斷絕關系的規矩。”
奚将闌沉默。
“他……死了嗎?”秦般般喃喃道。
奚将闌聲音又輕又柔:“是啊,死了。”
秦般般愣了好一會,呆呆開口:“……我一直都知道,他若不知悔改繼續賭下去,遲早會連性命都輸在那小小賭桌上。”
“血親”二字像是枷鎖般,壓得她單薄身軀喘不過氣來。
小小的姑娘腳踩着無論怎麽填補都像是無底洞般瘋狂吞噬她的泥沼,肩上是本不該她背負的重重鐐铐,每活着一日都痛苦又艱難。
秦般般想向着陽光一步步往前走。
但她太慢了。
完全比不得身後深淵黑暗吞噬的速度。
可突然有一日,有人告訴她不必再拖着累贅枷鎖而行,她孑然一身前途無量,通往仙門的路平緩直通雲巅。
……她卻苦慣了,甚至害怕髒污的腳印會弄髒那條錦繡大道。
秦般般根本不知是慶幸還是該悲傷。
“好姑娘。”奚将闌輕柔着道,“慶幸是對的,悲傷也是對的。你現在如何做抉擇,都是對的。”
秦般般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中啕嚎大哭。
“他怎麽死了?他為什麽死了啊?他……他終于死了!蘭哥哥,我害怕。”
奚将闌抱着她,并沒有看到秦般般在說什麽。
他眸子微垂看着單薄纖瘦的少女哭的渾身發抖,像是在透過她看向時間長河中的某個小小影子。
秦般般大哭一場後情緒終于發洩出來,只抱着那個木頭娃娃眼眶通紅乖乖跟着橫玉度,不再像之前那般張牙舞爪了。
奚将闌:“你之後還去哪裏?”
“還得去接幾個世家的孩子,大概五日後就回中州。”橫玉度道,“你和盛焦……”
酆聿幽幽道:“我看盛焦是打算将你帶回獬豸宗嚴加看管,但你這副破爛身子……你還是去一趟藥宗找小毒物給你瞧瞧吧。”
兩人一同說話,奚絕根本不知道要看誰,眼神亂飛好半天,索性直接道:“你們少管我的事,忙你們的去吧,等我去了中州再聚。”
說罷,他怕兩人看出端倪,邁着長腿快步回十二居。
橫玉度忙叫住他。
“将闌,「換明月」只對盛焦有效十日,可能會更短,這事你知道了吧?”
奚将闌正在開門,側着身子無意中掃到橫玉度在說話,但只看清了“這事你知道了吧”幾個字。
“親娘啊,什麽事兒?”但他又不好追問,總歸橫玉度總是操心操稀碎,肯定是他之前叮囑過的小事,便擡手一揮。
“知道了,橫老媽子越來越啰嗦了——般般,好好聽這老媽子的話,過幾天我去天衍學宮找你。”
秦般般乖巧點頭。
奚将闌這才關上門,盯着小案上那枝桂花若有所思。
應琢知曉六年前屠殺奚家的罪魁禍首,自己就算再畏懼獬豸宗,終歸也要去中州一趟順着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查清當年真相。
就是不知道這一路能不能平安無事了。
他正想着,旁邊突然飄來一股桂香。
奚将闌偏頭看去。
盛焦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那的,背對着光,冰冷眼神像是森寒牢籠,只是冷冷看過來就讓奚将闌覺得自己無處可逃。
“咳。”此人今非昔比,可不好糊弄,奚将闌熟練揚起笑,打招呼,“盛宗主昨晚睡得可好?”
盛焦冷冷注視他,好一會突然啓唇。
奚将闌眼神落在他唇上。
自從和盛焦重逢後,這張嘴似乎只會叫他的名字。
生氣了叫名字,冷漠了也叫名字。
奚将闌正猜想他會說什麽,是說「三更雪」,還是屠殺奚家的罪魁禍首,還是昨晚的事……
不對,昨晚發生什麽事了,怎麽腦子一片空白?
奚将闌正想着,終于見到盛焦說話。
“你的耳朵……怎麽了?”
奚将闌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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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