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我不想死
盛焦出去後不久,整個行舫一陣劇烈搖晃,窗外伴随煞白雷光。
看來是交上手了。
樂正鸩和酆聿也懶得再回去,直接脫了鞋跳上奚将闌的床,将他擠到角落裏,被子也只分給他小小一塊。
“勞煩。”奚将闌臉都貼牆上,掙紮着道,“我現在勉強算個命不久矣的傷患,二位能把我當成個人對待嗎?”
樂正鸩酆聿:“定魂訣!”
奚将闌:“…………”
應琢臉色難看,卻不敢擅自開口管師兄的事,只能眼不見心不煩,忍氣吞聲拂袖而去。
“哎,這回來的人修為有點高哦,盛焦怎麽打這老半天也不見回來?”酆聿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嘀嘀咕咕。
樂正鸩冷嘲熱諷:“不會是盛宗主修為不如那人吧,啧,看來還虛境、天衍珠、「堪天道」、獬豸宗宗主也不過如此。呵!”
……把盛焦整個貶損了個遍。
奚将闌艱難翻了個身,使勁去拽兩人強占的枕頭。
兩人尊貴的頭顱不動如山,奚将闌左拽右拽搶不回來,只好一人給他們一腳:“你們還都是小孩子嗎,同我搶床睡?”
酆聿懶洋洋道:“之前在學宮不也經常這樣?矯情,快躺下,被子跑風了。”
“當時你們才占那麽點位置,現在呢……”
奚将闌本是想數落他們一頓,話一說出口立刻後悔,暗叫糟糕。
果不其然,這兩人不放過任何一個貶損他矮的機會,賤嗖嗖地朝他一龇牙,不約而同擡手在腦袋上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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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聿說:“是啊是啊,當時我們才占那麽點位置,怎麽今時今日才兩個人就把床給占滿了呢?哎樂鸩正,你說這是為何啊?”
樂正鸩:“自然是因為你我身形颀偉魁梧奇偉啊。不像有些人,明明年紀比咱們大竟不長個兒。唉,太唉了——還有,再把我名字叫錯我弄死你。”
奚将闌:“……”
奚将闌撲上去:“我殺了你們!!”
三人頓時在狹小床榻間扭打在一起。
等到盛焦面無表情回到行舫,奚将闌正穿着單薄中衣胡亂裹着盛焦的外袍,孤零零一人坐那喝茶。
時值盛夏,萬丈高空卻森寒如冬,滾熱的茶冒出一绺绺雪白霧霭。
煙煴缭繞,眉眼如畫。
盛焦緩步走過,伸手朝他茶杯探去。
奚将闌一喝茶晚上便睡不着,能瞪眼到天明,他任由盛焦的手蹭過他的五指将茶杯拿走,道:“人呢?”
“內丹自爆。”
奚将闌吃了一驚。
還虛境的內丹自爆可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怕是方圓百裏都能夷為平地,這麽大動靜行舫竟然沒被撞成齑粉,只是颠簸兩下?
盛焦的修為真的只是還虛境嗎?
“你傷到了嗎?”
“沒有。”
奚将闌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
見盛焦轉身就要回房,奚将闌起身像是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盛焦回頭看他。
奚将闌無辜地指了指幽間:“我的床被酆聿樂正鸩弄散架了,沒法睡。”
盛焦蹙眉。
幽間那張床塌得四分五裂,樂正鸩和酆聿大概怕盛焦回來抽他們,已經麻溜地跑了。
盛焦沒說話,繼續往前走。
這态度便是默許。
奚将闌高高興興地跟上去。
行舫幽間布置都差不多,奚将闌熟練地脫鞋爬上床,擁着被子躺在床榻當中,全然不拿自己當外人。
盛焦常年不眠,盤膝閉眸打坐。
奚将闌喝了幾口茶,本來昏昏睡意一掃而空,歪着腦袋去看盛焦。
盛焦無論何時皆身姿端正,寬闊高大的身形宛如嵬然不動的雪山。
他面容冷峻,天衍珠溫順地垂在嶙峋腕骨上,不知為何竟然一改平日閃藍色雷紋的模樣,一百零六顆珠子全都黯然無光。
奚将闌敏銳地察覺到什麽,伸腳蹬了蹬盛焦的膝蓋。
“盛焦?”
盛焦沒應答,眉梢都沒動一下。
奚将闌又用殺手锏:“盛無灼?”
之前無論奚将闌怎麽矯情作死,只要一叫“盛無灼”,他就算再動怒也會給回應。
但此時盛焦嘴唇蒼白毫無反應,竟像是入定了。
奚将闌輕輕蹙眉爬到他身邊,伸手在盛焦臉龐貼了帖。
盛焦眉梢凝結着雪白霜晶,好似霧凇般連墨發上都是,但他的臉卻是滾燙如沸騰岩漿,燙得奚将闌将手縮回。
盛焦閉眸徹底入定,「堪天道」靈力在經脈中緩緩運轉,若是他睜開眼那雙黑沉眸瞳中必定有金色天衍流淌而過。
奚将闌眸子沉沉。
看來還虛境修士的內丹自爆并非讓盛焦毫發無損。
奚将闌坐在盛焦對面,目不轉睛盯着那張冰冷的臉。
突然,漂亮的眼眸熟悉閃過一絲金紋。
一閃而逝後,奚将闌突然滿臉厭惡地低低道:“閉嘴!”
四周一片死寂。
無人說話。
奚将闌伸手朝着盛焦探過去,指腹虛虛描着盛焦五官,淡淡道:“他怎麽會殺我呢?”
他像是在說服誰,又像是在自欺欺人。
玉白的指腹輕輕虛點在盛焦削薄的唇上,倏地一頓。
奚将闌睖睜許久,單薄身形遽然上前,兩指并為刀狠狠抵在盛焦脖頸命門處。
那一瞬,奚将闌神色冷漠而無情,不知哪來的靈力讓指尖風刃兇厲,只是一瞬便将盛焦脖頸劃出猙獰血痕。
——只差半寸便能将毒血灌入盛焦命門經脈,将獬豸宗宗主徹底殺死在這狹小床榻間。
盛焦一動不動,神識依然沉入內府,毫不設防地入定息心。
許是這幾日奚将闌太乖了,既不兇狠地同他交手殺人,也不胡言亂語地作妖,這種溫順好似回到少年時的虛假幻覺讓盛焦明知自己要入定調息,卻依然讓奚将闌跟來。
奚将闌的手緩緩往下沉,眸瞳冰冷又無情盯着盛焦脖頸處流下來的鮮血。
“他要殺我。”奚将闌面無表情地想,“我不想死,只有先殺了他。”
人性本就自私,任誰都會臨難茍免。
盛焦毫無防備入定,這是最好的時機。
盛焦眼眸微阖,時隔六年五官比少年時更加俊美肅然,凜若冰霜好似冷峭冬風,只是輕吹而過便能刮下人一層血肉。
沒來由的,奚将闌穩如磐石的手突然一抖,像是觸了雷電般飛快将手收回。
血順着盛焦的脖頸浸入黑衣中,狹小床榻間彌漫淡淡血腥氣。
奚将闌呆呆怔怔看了許久,突然彎下腰将額頭抵在盛焦膝蓋間,渾身顫抖,終于發出一聲崩潰的哽咽。
盛焦體內天衍靈力運轉間悄無聲息将脖頸處傷口愈合,連道傷疤都未留下。
奚将闌眼眶微紅,蜷縮成一團窩在盛焦身邊,腦袋枕着他的腿,雙眸空洞地盯着虛空發呆。
行舫行了一日一夜,已經徹底駛離中州,悄無聲息入了南境。
時值夏日,南境多雨,被高空冷意凍成的冰晶噼裏啪啦砸在行舫頂上。
落雨的那片烏雲太過龐大,行舫整整行駛兩三個時辰才終于在破曉時駛離,機關木頭翅膀上被凍雨砸出一堆坑,好在勉強能繼續飛。
第一縷朝陽從雲層穿過雕花窗戶落在床榻間。
奚将闌睡眼惺忪,盤膝坐在那醒盹好半天才腳下發飄地下了床,将半掩的窗戶打開。
旭日初升,雲海茫無邊際。
放眼望去,好似雪堆的雲間竟然隐約露出樓閣臺榭,竟像是凡間蓬萊仙境。
——那是南境「九霄」。
從中州到南境本該兩天,但應琢的行舫比尋常乘坐成百數千人的行舫要快得多,一日一夜便到了。
奚将闌剛睡醒腦子一片混沌,病恹恹地看了會雲海。
等到神智清醒些,他才後知後覺自己昨晚做了什麽。
他好像、大概……
差點把盛焦給宰了。
奚将闌:“……”
奚将闌瞬間清醒,趕忙噔噔噔跑回去一撩床幔。
盛焦依然坐在床上入定,脖頸傷口已經徹底愈合,連個劃痕都沒有,但黑衣明顯暗深一塊——那是盛焦昨晚流出的血。
奚将闌臉都綠了。
估摸着還有一個時辰才能真正入九霄城,奚将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無灼?盛無灼?”
盛無灼依然沒有反應。
奚将闌松了一口氣,趕忙輕手輕腳地上前,像是做賊似的鬼鬼祟祟将盛焦腰封解開。
他得把盛焦這身衣物毀屍滅跡,否則盛焦得把他吊起來抽。
好在盛焦衣裳簡樸,不像奚将闌裏三層外三層那般花裏胡哨,好脫得很。
奚将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将盛焦腰封解開,又去解衣襟系帶,只期盼盛焦能晚點回魂。
就在奚将闌蹑手蹑腳将外袍脫下,正要去解中衣時,門突然被重重一拍。
“奚絕,快起來,九霄城到了!”
奚将闌手一哆嗦,差點吓得口吐幽魂。
他默默磨牙,見盛焦還未醒,沒好氣道:“知道了。”
酆聿沒有眼力勁,還在門外嘚啵嘚啵:“我們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方才看犀角燈上說,紅塵識君樓一年一度選花魁的日子剛好是今天,可有好戲瞧了。”
奚将闌本就做賊心虛,他唯恐酆聿把盛焦吵醒,咬牙切齒道:“你就不能閉嘴嗎?”
“哦。”酆聿閉了嘴,沒一會又壓低聲音,賤嗖嗖地問,“一大清早的,你們難道在做什麽茍且之事嗎?”
奚将闌:“……”
奚将闌:“你給我滾——”
酆聿哈哈大笑,樂颠颠地滾了。
奚将闌氣得要命,繼續悄摸摸地将盛焦中衣衣帶解開,戰戰兢兢地将帶血的衣物往下捋。
正在他猶豫要不要擡一擡盛焦的手把袖子脫下來時,頭頂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悄無聲息落下來。
奚将闌呼吸一頓。
緊跟着,盛焦好似磐石的氣息悄無聲息變了,沉入內府調息的神識一點點回籠,眉眼間的寒霜融化,化為水珠從他刀刻斧鑿的面容滑落。
“滴答”一聲,落在奚将闌的手背上。
奚将闌渾身劇烈顫抖,慘不忍睹地一點點擡起頭。
從下颌、到削薄的唇、鼻尖……
哪怕奚将闌動作再慢,終于還是和盛焦睜開的烏漆墨黑的眼眸對上。
此時盛焦衣衫半解,上半身幾乎赤裸,奚将闌像是做賊似的想脫掉他的袖子,幾乎半個身子都挨在他懷裏。
一只雪白如玉石的手微微彎曲骨節還攀在盛焦肩上,顯得莫名暧昧又色氣。
奚将闌:“……”
盛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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