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盛焦救命
“師兄你冷靜啊!”
“師兄!不要!”
盛焦三人被應琢的傀儡擋在下一層,好在這處雖然不如最頂層奢侈豪華,但也比其他行舫要精致舒适得多,挑不出毛病。
樂正鸩終于舍得将寬大披風扯下來,正要随便扔就聽到頂樓傳來應琢的驚呼聲。
“怎麽了這是?”
酆聿趕忙要湊上前看熱鬧,但還沒走近,一只手就重重撥開他,盛焦陰沉着臉快步上前。
應琢傀儡當即攔他。
盛焦根本沒出手,天衍珠只冒出一絲雷紋,傀儡瞬間僵住,像是身體機關卡殼,哆哆嗦嗦的雙眸呆滞。
盛焦面無表情踏上臺階,還以為應琢又故技重施設計奚将闌,走到頂樓就愣了一瞬。
奚将闌不知發了什麽瘋,正在扒着窗棂掙紮着往下跳。
應琢拼命拉他都不好使。
盛焦蹙眉。
奚将闌無意中掃見盛焦,更想從這萬丈高空跳下去。
死了得了。
盛焦冷若冰霜地上前,單手用力扣住奚将闌的腰,強行将他從窗棂上拖下來,禁锢住他就往下層拖。
應琢厭惡地看了盛焦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将窗戶關好,省得奚将闌再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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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焦一只手就能将他輕飄飄制住,奚将闌被卡着腰掙紮兩下,只好不情不願地被盛焦抱下頂樓。
瞧見奚将闌像是闖禍的貓被拎下來,酆聿嗤笑:“你又胡鬧什麽?”
奚将闌打盛焦的腰幾下,足尖點地終于被放下來。
他莫名心虛不敢看盛焦,胡亂扒拉兩下頭發,走到樂正鸩和酆聿中間強行擠着坐下,故作鎮定道:“做什麽呢,打牌不?”
“打打打。”
樂正鸩從褡裢中拿出一堆牌,這玉牌還是用橫玉度用過丢棄的「換明月」琉璃玉簡制作而成,晶瑩剔透、一指大小的琉璃上一一雕刻着六十四卦。
三人席地而坐。
酆聿将內室的小矮桌搬來,一邊搬一邊說:“奚絕,你看這個小桌。”
奚将闌疑惑道:“怎麽?”
酆聿說:“好矮哦。”
奚将闌:“……”
奚将闌掄起旁邊的燭臺:“我宰了你!”
酆聿哈哈大笑。
盛焦自然不會和他們一起搓牌,已熟練地在奚将闌身邊盤膝打坐,手腕天衍珠閃現絲絲雷紋,已然進入修煉冥想。
三人坐在那搓玉牌,叮鈴铛陣陣脆聲,也沒能打擾盛宗主的思緒。
衆人都習慣了。
諸行齋的人每回打牌時,奚絕都會強行拖着盛焦過來,哪怕不打也得坐在旁邊杵着。
“三缺一啊。”奚将闌一邊點牌一邊随口道,“巧兒呢?巧兒下來打牌。”
應琢本來孤零零坐在頂樓臺階上,扒着木欄杆細縫詭異陰冷地往下面看,恨不得宰了圍在他師兄面前的那堆人。
此時乍一聽到師兄叫他,當即笑起來,三步并兩步跑下去。
“師兄我在。”
好像奚将闌叫他個名字都是一種恩賜。
樂正鸩対酆聿做口型:賤死他得了。
“坐。”
奚将闌看都不看他,眼中只有牌。
「換明月」就算是廢棄的琉璃玉簡也依然像鳥雀似的随心而動,十六塊玉簡晃晃悠悠飄蕩在每人面前。
奚将闌正在看卦,腳無意中踢到対面的酆聿,大概想起他說自己矮的事兒,突然恨恨蹬了他一腳。
兩人在小矮桌下面互踹。
酆聿一邊看卦一邊随口道:“奚絕你的生辰是乞巧吧。不是我說你,你明明比我們幾個都大幾個月,怎麽個兒愣是不長呢,奚家缺你吃食靈丹了嗎?”
奚将闌冷冷道:“不會聊天就不知道閉嘴?”
他太久沒碰卦了,捏着其中一枚蹙眉看了半天,實在想不起來索性放棄思考,熟稔地腰身往後一仰,半個身子都要挨到盛焦懷裏,玉白手指捏着牌晃了晃,随口問:“這個是什麽卦來着?忘了。”
盛焦眼睛都沒睜:“明夷。”
“哦。”奚将闌又坐直身體,繼續擺牌。
應琢眸光發綠,捏緊手中玉牌,差點硬生生把琉璃玉簡給捏個粉碎。
樂正鸩雖然看不慣奚将闌和盛焦這麽膩膩歪歪,但更看不慣應琢,見狀當即冷笑:“這是我們「換明月」的琉璃玉簡,捏碎了你賠得起嗎?”
應琢沉着臉收回落在盛焦身上的視線,面無表情看牌。
行舫行至高空,許是沖到一堆烏雲中,偌大行舫劇烈颠簸晃動,還伴随着幾聲微弱的雷聲。
在東倒西歪中,五人依然端坐,置若罔聞。
“坎、離、無妄。”樂正鸩擡手将三支卦扔到小矮桌上,目不轉睛盯着手中的牌卦,心不在焉道,“外面是不是打雷了?”
“蠱、蠱,那個牌我要!”酆聿頭也沒擡,“雷?好像是吧。”
“噬嗑卦。”樂正鸩又打了張牌,突然掐了個決随手打過來,“——定魂訣!”
奚将闌還沒出牌就被一個定魂訣打得往後一仰,長發都被打散了。
酆聿:“乾卦——定魂訣!”
奚将闌剛爬起來又被打得後仰,直直後仰着摔到盛焦大腿上。
奚将闌:“……”
奚将闌默默爬起來,狠狠地磨了磨牙。
外面雷聲大概有好幾裏,還沒琉璃玉簡摔在桌子上的聲音響,奚将闌被幾個定魂訣打過來,差點要把耳飾摘了和他們決一死戰。
但仔細一想,要是酆聿知道他耳聾,那假重生的事兒肯定要暴露了。
想到這裏,奚将闌忍氣吞聲,艱難坐穩,又挨了好幾個定魂訣。
魂兒都要定死在這具軀殼裏了。
雷雲總是打雷,奚将闌挨了一堆定魂訣,牌幾乎打不下去,沒好氣道:“你們自己打吧,怪煩人的。”
“你自己膽小還怪旁人?”樂正鸩熟練罵他,“不就第一次見殺人嗎,你至于把自己吓到魂輕嗎,雷一震你就得走魂,也就這點出息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應琢突然蹙眉:“什麽殺人?魂輕?”
樂正鸩罵:“關你屁事,出牌。”
酆聿冷笑:“你不會認輸了吧,我告訴你輸的人可是要任贏家為所欲為的……”
話音剛落,應琢将手中玉牌扔到桌案上,淡淡道:“大有、臨卦——你們輸了。”
酆聿:“……”
樂正鸩:“……”
兩人面前飄着的琉璃玉簡像是折斷翅膀的鳥兒,噼裏啪啦砸落在地。
衆人面面相觑。
“贏家可以為所欲是是吧?”應琢似笑非笑看着酆聿。
酆聿唯恐此子觊觎奚将闌,手一拍矮桌,一副英勇赴死的架勢,道:“來吧,対我為所欲為吧!”
應琢:“……”
應琢唇角抽動:“我是贏了,不是輸了。”
酆聿臉都綠了。
奚将闌拼命忍笑。
應琢慢悠悠地道:“我只想知道,剛才你們說的‘殺人’‘魂輕’是什麽意思。”
樂正鸩立刻就要罵人,但他并不想賴輸贏,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奚将闌。
酆聿很能輸得起,見不用自己“獻身”,忙樂颠颠地問奚将闌:“阿絕啊,你的糗事哎,能說嗎?”
奚阿絕也不在意,陰陽怪氣道:“你都許出去‘為所欲為’了,我還能說不嗎?”
天衍學宮每年都會有一次秘境歷練。
在諸行齋第三年外出歷練時,陰差陽錯遇到一個惡貫滿盈的獬豸宗逃犯。
當時諸行齋八個少年対獬豸宗有種莫名其妙的推崇,只覺得穿那身獬豸紋黑袍好英勇哦,便自告奮勇幫獬豸宗執正逮逃犯。
最後順利無比成功逮到。
只是這逃犯太過罪惡滔天,獬豸宗執正追捕了好幾年,估摸着怨恨上頭,定了罪後竟直接就地格殺。
那是驕縱的小少爺第一次見殺人。
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有的膽小的轉過身不敢看,但小奚絕握着春雨劍,呆呆傻傻地見着一地鮮血和苦苦掙紮最後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罪犯。
盛焦察覺到不対,沖上前将奚絕僵硬的身體扯過。
稚嫩的手捂住小少年拼命瞪大的眼睛。
不知為何,奚絕像是吓丢了魂似的,酆聿畫了一堆陣法給他叫了半個時辰的魂兒也沒将他喚醒,最後還是溫掌院過來将他接走。
自那之後,奚絕便每回遇到雷便會被驚得走魂。
諸行齋的人最開始都沒學會定魂訣,沒有完全防住的雷雨夜,七個人都會拎着燈籠滿天衍學宮的各種找奚絕的魂。
應琢蹙眉。
怪不得天衍學宮時,每次雷雨天諸行齋的人都像是發了大病似的在草叢角落各種東翻西找。
奚将闌沒好氣道:“我可是嬌生慣養的小仙君,見血受驚又如何,誰像你們一個個沒心沒肺。”
酆聿說:“是是是,小仙君有心有肺,當時還吓得鑽盛焦懷裏嗷嗷哭哈哈哈。”
奚将闌:“……”
臉都丢沒了,奚将闌牌也打不下去,尋了個幽間悶頭鑽了進去。
三個人也沒辦法打牌,只好各自散了回去玩犀角燈。
應琢左右看了看,發現沒有諸行齋那群礙事鬼,便端了一堆精致可口的糕點輕輕敲開奚将闌的門。
奚将闌的聲音從裏面傳來:“誰啊?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應琢失笑:“我給師兄拿了點糕點。”
奚将闌悶悶道:“我不愛吃糕點。”
這便是委婉拒絕。
應琢何其了解他,也不敢擅闖,只好失魂落魄地離開。
沒一會,奚将闌的門又被敲了敲。
奚将闌煩得要命,還以為是應琢,怒氣沖沖地赤腳下床,砰的打開門就一腳踹過去:“我都說了不吃,擾人清夢你……”
還沒罵完,就対上盛焦那張冰塊臉。
奚将闌:“……”
奚将闌緩緩将腳收回來,不自然地道:“你……你有、有事嗎?”
盛焦将一塊桂花糕遞給他,用動作問他:吃?
奚将闌一言難盡看着那塊幹幹巴巴一看就很廉價的桂花糕,嘴中不知嘀咕了句什麽,劈手奪過來将門打開,讓盛焦進來。
在床上吃這幹桂花糕怕是會掉渣,奚将闌便抱着膝蓋縮在椅子裏兩只爪子抱着小口小口啃着,看天看地看桂花渣渣,就是不看盛焦。
他在為那個一時偷懶而起的花魁名字“蘭嬌嬌”感覺到心虛。
“不過也沒大事兒吧。”奚将闌自欺欺人地心想,“我就是想宰那個姓曲的縮頭長老,況且都是三年前的破事兒,本花魁早已‘從良’,就算知道蘭嬌嬌也懷疑不到我頭上吧。”
嗯,很合理。
奚将闌剛安撫好自己,臉又綠了。
他差點忘了,當時和盛焦吵架時,他好像暴露過自己在南境花樓當花魁的事。
奚将闌:“……”
完了。
天衍珠又得多加幾個「誅」了。
奚将闌越想越煩躁。
當時他一心想殺曲長老,根本沒做他想就去紅塵識君樓宰人,當時的他怎能料到有朝一日能和盛焦一起故地重游呢。
只希望不要有人将“蘭嬌嬌”這個名字給捅到盛焦面前才好。
奚将闌思緒翻飛,啃桂花糕啃得滿臉都是都沒發現。
突然,盛焦朝他伸出一只手。
奚将闌吓了一跳。
盛焦嘴唇輕動:“前方一裏有雷雲。”
說着,将奚将闌耳朵上的璎珞扣耳飾輕輕解下來。
“哦,哈哈。”奚将闌繼續心虛地啃桂花糕。
他本以為盛焦有什麽大事同他商議,但等他啃完那塊幹巴巴的桂花糕噎得都要翻白眼了,盛焦也一個字沒吭。
“說話啊。”奚将闌臉皮厚,心虛一會又泰然自若,拍了拍身上的糕點渣,“你又不食人間煙火也不常常說話,長着嘴到底幹什麽的?嗯?悶葫蘆?”
盛焦:“……”
盛焦沉默看他好一會,突然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奚将闌更迷惑了。
他到底幹什麽來的?
只是為了看他啃糕點?
奚将闌也沒想太多,他沒犀角燈玩,只好将外袍脫掉爬上床去睡覺來消耗時間。
他身子不好,睡覺又沉,本以為能一覺睡到南境,但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正在自己床邊。
奚将闌睡眼惺忪,含糊看了眼,發現盛焦正坐在床頭,垂着眸安安靜靜看他。
“你……”
他想說話問問盛焦來做什麽,一張口卻是一陣急促喘息。
這時奚将闌才後知後覺已是子時,「棄仙骨」的後症還在。
但這次發作比前幾次要好了太多,盛焦磅礴的靈力順着靈臺灌入枯涸渴求着「棄仙骨」的經脈中,止住他迫切的欲海。
“繼續睡。”盛焦說。
奚将闌渾身冷汗,虛弱地笑了起來:“盛焦,我們能找到屠戮奚家的罪魁禍首嗎?”
盛焦默不作聲。
“一定能找到的,一定會找到他。”奚将闌自問自答,額頭輕輕在盛焦指尖蹭了蹭,呢喃道,“等此事塵埃落定……”
或許他們能像從前一樣。
盛焦想要說話,突然像感知到什麽,蹙眉往上方一看。
奚将闌也跟着仰頭,輕輕皺眉:“有人來了。”
萬丈高空中,有人穿過雷雲,悄無聲息落在行舫頂端。
修為定是還虛境。
奚将闌窩在錦被中笑起來:“看來奚明淮這條線索的确能尋到點什麽,否則罪魁禍首不至于如此急切,半路便來阻殺我們。”
盛焦将手收回,眼神驟然冷下去。
隔壁房間的樂正鸩和酆聿大半夜不睡覺在那玩犀角燈,察覺到有人來襲,第一反應不是應敵,而是一邊抱着犀角燈一邊噔噔噔往外跑。
剛走到中堂,迎面和應琢撞上。
應琢臉色冷然,沉聲道:“是還虛境,我已派傀儡去應対,你們随我……”
話還沒說完,樂正鸩和酆聿已經一溜煙跑向奚将闌的房間。
應琢:“?”
應琢蹙眉:“有人來犯,你們做什麽去?!”
樂正鸩一腳踹開雕花房門,用犀角燈一照,果不其然瞧見盛焦正坐在奚将闌床邊,不知在做什麽勾當。
但他也懶得管。
“盛焦!”樂正鸩沉聲道。
皎月從窗戶斜照,隐約照亮盛焦那張凜如霜雪的臉。
盛焦冷冷看來,眸光空洞無情。
樂正鸩和酆聿熟練地道:“盛焦,救命。”
盛焦:“……”
應琢:“???”
應琢愕然看着。
他本以為樂正鸩同盛焦關系不好,怎麽遇到敵襲第一反應竟是找盛焦喊救命。
實際上……
只要盛焦在,諸行齋的人就算命懸一線也懶得出手,只需要負責喊救命就成。
當年學宮外出歷練時兩兩結隊,奚絕每回都愛纏着盛焦,因為他發現和盛焦一起自己就負責漂亮就行,那些打打殺殺的盛焦根本讓他瞧都瞧不見。
好好的歷練硬生生變成賞花春游。
諸行齋衆人本來対奚絕此等不勞而獲的行為表示強烈鄙視和唾棄,後來因掌院的強行編隊,每個人都和盛焦歷練過一番。
衆人:“……”
嗯……
還挺好。
自那之後,盛焦在諸行齋就宛如一根巍然不動的定海神針。
哪怕樂正鸩這等看不慣他的,遇到危險時懶得出手,也會向他喊救命,體驗一把不勞而獲的爽快感。
久而久之,諸行齋都是這副臭德行。
盛焦早已習慣,冷若冰霜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樂正鸩、酆聿、奚将闌一同将憧憬的視線投過去,只覺得那寬闊的背影寫滿兩個字——可靠。
應琢:“…………”
諸行齋的人……怕是各個都有大病。
——不包括他師兄。
***
酆家。
鬼宅似的住處上方好似時刻萦繞着鬼氣森森的烏雲,讓陽光、月光無論何時都照射不到家宅半分,顯得更加陰氣悚然。
酆重陽和橫青簾一起面無表情看向中間桌案的小紙人。
小紙人被用靈力催動,連通着酆聿小臂上的紙人,一會跳一會蹦,栩栩如生,聲音也斷斷續續地傳來。
“定魂訣!”
“打牌打牌,幹啥都不如打牌。”
“……來吧,対我為所欲為吧!”
“吓得鑽盛焦懷裏嗷嗷哭哈哈哈。”
“哈哈哈奚絕真是太丢人了,玉度我和你說你沒來這趟不知道,盛焦半夜偷偷去奚絕房間了,啧啧天雷勾地火喲。”
“敵襲!有敵人,是還虛境!”
“盛焦!”
“嗷盛焦救命!”
橫青簾:“……”
酆重陽:“……”
酆重陽以手撐額,許久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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