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百花魁首
已過半個時辰奚将闌還沒回來,盛焦一言不發地起身就向外走。
應琢冷冷道:“師兄讓我們在這裏等。”
盛焦理都沒理,風似的刮出去了。
應琢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磨牙。
以奚将闌的本事,怕是已經闖進了三樓,盛焦滿臉漠然地尋到通往三樓的臺階,擡步就要上去。
角落裏等看奚将闌笑話的三個少年都要打瞌睡,見狀趕忙攔他。
“哎哎!等等!這位好色的道友!”
盛焦面無表情看來。
三人一愣,被這個冷冽的眼神吓得不約而同打了個哆嗦。
盛焦将柳長行森然劍意視若無物,裾袍翻飛擡步入三樓。
三個少年面面相觑,紛紛幹笑。
“哈哈哈這個肯定是一方大能!還虛境!”
“太吓人了,定然不是我們慫。”
“是是是,也許還是大乘期呢。”
姓盛的一方大能沉着臉走上三樓,還未走兩步一道淩厲劍意遽然襲來,寒芒一現撞在盛焦護身禁制上,淩厲蕩漾瞬間将桌案上的茶杯震成齑粉。
盛焦眸光絲毫未動,拇指輕輕一彈冬融劍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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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的一聲脆響。
盛焦冷冷道:“奚絕呢?”
柳長行劍已出鞘,眉眼寒意像是夕陽掩蓋下最後一縷日光,淡淡地說:“這麽久沒見,你就不想和同窗敘敘舊?”
盛焦徹底不耐煩。
只出鞘半寸的冬融猛地發出一陣劇烈嗡鳴,就算是劍意也帶着清冷凜冽地幽藍雷紋,懸挂床邊的珠簾呼嘯着卷飛。
柳長行沒能讓奚将闌那病秧子出劍,此時瞧見盛焦竟真準備同他打,當即亢奮起來,悍然拔劍便沖上前。
“铮——”
耳畔一聲清脆嗡響。
柳長行發間玉冠應聲而碎,墨發胡亂飛舞直接糊了他滿臉。
柳長行:“……”
盛焦慢條斯理收了劍。
他只出一劍,沒有半句廢話,依然道:“奚絕。”
“奚絕奚絕。”柳長行的亢奮之心才剛起來就被迫消了下去,沉着臉收了劍,冷冷道,“你天天就知道叫奚絕,他是你的劍還是你的道侶啊?”
盛焦不想和柳長行這種純劍修多說廢話,手中天衍珠噼裏啪啦一閃,倏地指向一旁的房間。
柳長行一愣。
盛焦可不像奚将闌那般纖弱,根本懶得同柳長行鬥智鬥勇,大步上前就硬莽。
“等等!等等!”柳長行趕忙攔住他,“要想進去,你得接我一劍才成!”
盛焦蹙眉,似乎覺得他這句話很令人困惑。
剛才他不是都已經将柳長行項上玉冠給切了嗎?
柳長行察覺到盛焦的視線似乎在自己散亂的長發上逡巡,眼淚毫無征兆地嘩啦啦往下流,不可置信道:“你竟然如此羞辱我!”
盛焦:“……”
“轟——”
一牆之隔,奚将闌被震得腳下一個踉跄,被一旁的人扶穩了。
紅塵識君樓的樓主名字就叫紅塵,是個風情萬種的豔美女人。
她一襲紅衣,濃妝豔抹,腰肢款款引着奚将闌往前走,手中扇子搖着,時不時往奚将闌臉上瞧,啧啧道:“……還是你這張臉啊,我在九霄城這麽多年,從未見過這麽……啧。”
紅塵說着,驚羨地在奚将闌側臉摸了一把,越看越喜歡。
奚将闌:“……”
奚将闌此時用的是姑唱寺從盛焦手中逃跑時的那張臉,眼尾紅痣灼灼,羽睫一掃好似能将那點豔紅暈染成妖媚的飛紅。
腳下被震得足尖發麻,他往後瞧了瞧,心想不會是盛焦等不及打上門來了吧。
紅塵推開門,喚他:“嬌嬌,來。”
奚将闌下意識道:“哎。”
“哎”完回過神,他差點想抽自己大嘴巴。
奚将闌本以為紅塵會将他帶去見荀娘,誰知擡步進入竟是上妝的閣樓。
紅塵吩咐垂首站在一旁的少女:“杳杳,給他上妝。”
名喚杳杳的少女躬身道:“是。”
奚将闌瞧見那琳琅滿目的胭脂水粉就頭大,選花魁八成只需要片刻就好,但這上妝試衣怕是能折騰好幾個時辰。
“紅塵姑娘。”奚将闌攔住要走的紅塵,真誠地說,“我也不瞞您了……”
他猶豫一下,道:“……我其實是個男人。”
紅塵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乖乖,你是從何而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僞裝女人僞裝得很好的?”
奚将闌:“……”
奚将闌也不軟着嗓子說話了,詫異道:“您知道?”
“當然啊。”紅塵拿着圓扇輕輕勾起奚将闌的下巴,近乎欣賞畫似的上上下下盯着他的臉,柔聲道,“況且南境女子往往身量纖小,你身形如此高挑,五官又明顯是個男人。姐姐我在九霄城這麽多年見過的美人無數,你真以為能瞞得了我?”
奚将闌幾乎用一種崇敬的眼神看她。
這是……頭一回有人說他身形高挑!
“那姐姐還讓我在花樓選花魁?”
紅塵用圓扇掩唇輕笑,擡手随意将身側的窗戶打開:“嬌嬌,來看。”
蘭嬌嬌還在因“高挑”而高興,也沒排斥這個名字,緩緩踱步過去,順着紅塵扇子所指的方向往下看去。
花樓下是一條紛紛攘攘的長街,因即将開始的花魁大比而挨山塞海。
來往之人皆形形色色,十三州各地的人都有,說是魚龍混雜也不為過。
奚将闌看了一眼,并未瞧出什麽名堂來。
紅塵像是欣賞蝼蟻似的注視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淡淡道:“十三州雖世家大族衆多,但最多的仍舊是尋常修士。”
奚将闌倚靠窗棂漫不經心往下看。
“我每年砸數十萬靈石才能砸出一個名滿九霄城的花魁,像你這樣的則是一靠命二靠運,強求不來。”紅塵慢悠悠地說,“百花魁首,絕代佳人,金玉靈髓堆堆砌出來的美人,此等尤物,你覺得整個十三州有幾個富貴人家能日日享用的到?”
奚将闌笑了起來。
紅塵用扇子圈着下方的人,笑眯眯地道:“終歸我識君樓的花魁他們又享用不到,管你是男是女呢,只要臉好看,出去露一面讓他們神魂颠倒卻求而不得,才叫真正的百花魁首。”
奚将闌……奚将闌嘆為觀止。
“好了乖乖。”紅塵像是對待最珍愛的寶物,笑吟吟地哄他,“快去上妝吧,我去同荀娘說一聲。”
奚将闌正要說話,紅塵卻笑着遠去。
将門輕輕掩上,在門口候着的女人跟在紅塵後面,眼神冰冷:“樓主,那位蘭嬌嬌的臉,莫不是障眼法或僞裝?怎麽會有人真長成那樣?”
“我在九霄城幾十年,眼力還能有假?”紅塵似笑非笑,“而且就算是假的,你覺得我在意嗎?”
女人沉默。
紅塵身姿款款袅袅婷婷,邊走邊懶洋洋道:“将蘭嬌嬌今日花魁大比的消息放出去吧,順便将花樓街那些雲燈的價格翻上一翻,和小販抽成也改成二八。這送上門來的搖錢樹八成只待一日,我得趁這機會狠撈一筆。”
至于搖錢樹來紅塵識君樓到底是什麽目的,不重要。
錢才是最重要的。
奚将闌還不知道有人拿他撈錢,坐在那盯着水鏡思緒翻飛。
給他上妝的少女杳杳拿着胭脂在他臉上塗抹,但不知怎麽的手越來越抖,竟将胭脂撲到奚将闌眼裏去。
奚将闌蹙眉捂住眼。
杳杳臉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抖若篩糠,心驚膽戰地以頭搶地:“饒命,饒……饒命!”
奚将闌眨了眨眼睛,淚水将豔麗的脂粉沖出來,眼圈都紅了一圈。
好不容易緩好,就見杳杳吓得站都站不起來,一個勁兒地磕頭喊饒命,奚将闌差點以為自己是那吃小孩的惡鬼兇獸。
“沒事。”奚将闌盡量放柔聲音,“不怪你,起來吧。”
杳杳拼命搖頭,眼淚簌簌往下砸:“求、求求您,我真的……我什麽都沒看到,嗚求您饒我一命。”
奚将闌臉上的笑容逐漸淡了下去,他像是想起什麽,微微俯下身,溫暖的手指輕輕擡起杳杳的下巴,輕柔又強迫地讓她擡起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許久,突然笑開了。
“是你啊。”
杳杳一見到他笑抖得更厲害了,幾乎赴死似的閉上眼睛。
“怕什麽?”奚将闌輕柔地給她抹去臉上的淚痕,溫柔得像是對待心上人,“我當時不是說過了嗎,只要你不說出去,我就不會傷害你的。”
杳杳哆嗦着道:“我……我不會說的,我沒說!我什麽人都沒告訴!”
“好姑娘。”奚将闌柔聲說,“你信守承諾,我自然也不會食言而肥,對不對?來,站起來,不要害怕。”
杳杳看起來要吓暈過去,但還是被奚将闌哄着站起來,哆哆嗦嗦繼續給他上妝。
奚将闌這張皮囊美豔得過分,一颦一笑皆是風情秾麗,但杳杳卻根本不敢往他臉上看,心中惴惴不安,滿腦子都是三年前那一幕。
當時紅塵識君樓來了位姓曲的仙君,點名要花魁去撫琴唱小曲兒。
一身花魁打扮的蘭嬌嬌以紗覆面,美豔得不可方物,手中漫不經心耍着墜着穗子的圓扇,像是終于遇到期待已久的好事,含笑進入貴客所在的幽間。
沒一會琴聲悠然響起,蘭嬌嬌撫了一曲南境人盡皆知的苦戀情曲。
杳杳當時年紀還小,被紅塵叮囑着送些助興的東西進去,她膽子不大,又唯恐擾了貴客雅興,悄無聲息地推開門打算将東西放在幽間的小案上便走。
剛小心翼翼屈膝過去,突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嗤”聲。
少女微微擡頭,就見不遠處寫滿淫詞豔曲的雪白素屏上突然閃現一抹紅色。
似乎有血濺了上去。
杳杳滿臉茫然,猶豫地往前爬了兩步,終于瞧見屏風後的場面。
身上穿着裏三層外三層花魁裝扮的蘭嬌嬌正屈膝跪在地上,手中依然在優雅地撫琴,在他對面,姓曲的仙君已然倒地,胸口處破了一個大洞正汩汩而流。
血濺得滿地都是,屏風、桌案,甚至華麗的衣擺上皆是猙獰紅痕。
蘭嬌嬌若無其事坐在那,甚至還在心情愉悅地唱小曲兒。
“郎有情,是有無端情。薄禮寒門,奴着紅紗買唇脂,沒奈何,以血……”
小曲兒聲戛然而止。
眼前一片空白的杳杳已被吓傻了,呆呆愣愣擡頭,對上一雙漂亮又妖冶的眼眸。
蘭嬌嬌撫琴的無名指也沾染一滴鮮血,他直勾勾盯着杳杳,突然溫柔至極地一笑,緩緩擡起骨節分明的手指将那滴血在唇間輕輕一撫,彎眸唱完未盡的詞。
“……以血沾。”
杳杳回過神來,瞧見奚将闌那張臉吓得手又是劇烈一抖,差點再次将胭脂塗到奚将闌眼睛裏去。
奚将闌也不生氣,他将一小盒唇脂拿出,以無名指的指腹蘸了點嫣紅,動作又輕又柔地點在蒼白的唇上。
嗯,桂花香。
杳杳眸瞳空白地看着他的動作,突然悄無聲息地往下一栽。
徹底暈了。
奚将闌:“…………”
怎麽了這是?!
奚将闌忙去扶她,剛彎下腰卻感覺璎珞扣耳飾上的天衍珠倏地一轉。
機關咔咔作響。
奚将闌怔然摸向耳飾。
盛焦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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