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禍水東引
玉頹山捏着小杯小心翼翼淺嘗九霄城的酒。
但他大概從未喝過酒,才含了一口便重重咳嗽起來,嗆得眼圈通紅,捂着唇咳嗽半天才緩過來。
玉頹山咳得面具都歪了,隐約瞧見一只金色眼眸。
那只桃花眸……
竟有些像奚将闌?
溫孤白淡然道:“盛焦斷罪的天衍珠已然五十顆,過不了多久,天衍雷譴便要到了。”
玉頹山将面具戴穩,咳得嗓子微啞,含糊道:“奚明淮的記憶被我動過手腳,盛焦肯定能看出來,只要他心有疑慮,天衍珠便不會妄下定論,況且……”
他終于緩過來,卻不願再嘗試酒,悶悶不樂地拿着糕點啃,繼續道:“那小騙子慣會騙人,盛焦第一反應定然是懷疑他動了手腳。”
溫孤白笑着道:“你是不是把盛焦想得太過愚蠢了?”
“你要實在怕死……”玉頹山随口道,“等會小騙子過來,我在他身上下個「禍水引」的陣法,就算日後盛焦斷罪到你身上,只要将因果雷劫引到他身上就好了。”
溫孤白臉色微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舍得?”
“舍得啊。”玉頹山漫不經心道,“若是不推個替死鬼出來,盛焦遲早會查到我們身上,此事早了結對你我都好。”
溫孤白默不作聲。
玉頹山支着下颌看向雅間門口,眸中帶着點對“替死鬼”即将到來的期盼。
“來吧。”玉頹山像是吟詩似的呢喃道,“快點過來。”
雅間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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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奚的替死鬼正沉着臉攏好被盛焦險些扯下來的衣袍,眼眸倏而閃現一絲金紋。
“能不能閉上嘴?”他冷冷道,“不要總看我笑話。”
黑貓化為黑霧趴在奚将闌肩上,疑惑道:“什麽,我沒說話。”
奚将闌沒回答,伸出小指輕輕勾了勾,眉眼中全是不耐煩:“縛心绫,你知道怎麽解開嗎?”
黑貓幽幽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奚将闌說:“那我要你何用?”
黑貓頓時炸毛:“你姘頭!獬豸宗宗主!還虛境!「堪天道」!無論哪一個都能壓死我這只可憐可愛的小貓!我就算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只是将縛心绫吞噬片刻罷了。你還指望我解開,奚将闌你說,我如果有這個本事……”
奚将闌突然道:“等等,你說什麽?”
黑貓歪頭:“我這只可憐可愛的小貓?”
奚将闌:“……”
奚将闌沒搭理它的自吹自擂,道:“你說你能将縛心绫吞噬片刻,也就是說盛焦會以為縛心绫斷了?”
黑貓不明所以:“對啊。”
但也只是盛焦以為,靈力消失後,奚将闌還是個被人拿線放的風筝,根本跑不了多遠。
“哦。”奚将闌拉長了音,唇角輕輕勾起一個狡黠的笑容,伸手摸了摸黑貓,笑眯眯道,“真是只可憐可愛的小貓啊。”
黑貓:“???”
怎麽無緣無故誇它?
這小騙子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十步之外便是玉頹山所在的雅間。
玉頹山也能吃得很,一桌子琳琅滿目的糕點都被他掃蕩了一大半,溫孤白已化為飛燕落在窗棂上,一言難盡地看着他吃吃吃。
餓死鬼投胎嗎?
吃了半天,門口依然沒有動靜。
玉頹山歪了歪腦袋,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正要叫紅塵識君樓的小厮過來問問花魁還來不來,緊閉的雕花門突然被人一劍劈開。
玉頹山頓時放下心來:“哦哦哦!”
蘭嬌嬌來了!
溫孤白:“?”
哪家的花魁來陪客是用破門而入的粗暴法子?
果不其然,有人邁着沉重步伐而來,強悍的威壓宛如一道狂風猛地掃進雅間,将奢華貴重的布置震碎成齑粉簌簌落地。
偌大屏風轟然倒地。
玉頹山欣然擡眸看去。
盛焦宛如一尊殺神,面容森冷帶着鋪天蓋地的戾氣而來,手中冬融劍散發的寒意将整個紅塵識君樓都結了一層薄薄寒霜。
玉頹山頓時失望地拿了個糕點塞嘴裏,邊啃邊含糊道:“什麽啊,不是蘭嬌嬌啊。”
溫孤白:“……”
一百零六顆天衍珠四散而開,盛焦長發在背後胡亂飛舞,冷冷道:“奚絕呢?”
玉頹山茫然:“啊?”
在縛心绫被強行截斷的那一剎那,盛焦腦海一陣空白,等他反應過來時,已提着劍沖到蘭嬌嬌和玉仙君“春風一度”的雅間。
盛焦一身遮掩不住的戾氣好似尖刺似的不住往外散,大乘期的靈力幾乎把整個紅塵識君樓震得東倒西歪。
他拎着劍一步步走向玉頹山,俊美面容凜若寒霜。
盛焦唇未動,聲音冰冷響徹周遭。
“奚将闌。”
玉頹山盤膝坐在那,被這股氣勢壓得面具差點碎了。
他仰着頭迷茫看着盛焦:“啊,你……您說蘭嬌嬌呀,我、我也在等呢,你見着他沒啊?”
盛焦眉頭一蹙。
玉頹山小聲嘟囔:“我還等着和他春風一度呢……”
話音剛落,盛焦眸中寒芒一閃,一道快得讓人根本看不見的劍意倏而襲過。
玉頹山愣了一下,一绺白發悄無聲息地從肩上滑落到地,指尖捏着的馬蹄糕也碎成渣渣,落了他滿手都是。
代表項上人頭的發絲被削斷,玉頹山置若罔聞,卻呆呆看着手上還沒啃完的馬蹄糕,像是被震傻了。
盛焦面無表情看他。
突然,玉頹山霍然起身,怒道:“都說了他不在我這兒!”
骷髅面具竟然扭曲成一個猙獰咆哮的模樣,渾身天衍靈力化為張牙舞爪的利爪,陰森朝着盛焦而去。
“轟——”
金色天衍靈力和天衍珠的幽藍雷紋宛如秋風掃葉交纏相撞,整個九霄城的地面為之一震。
僞裝成小姑娘悄無聲息逃出紅塵識君樓的奚将闌腳下一個踉跄,險些直接摔趴下去。
他扶了一把牆艱難站穩,仰着頭看向三樓激蕩看來的浩瀚靈力,啧啧稱奇道:“還真打起來了。”
黑貓:“……?”
黑貓匪夷所思道:“你不是要去見玉頹山嗎?”
“那狗東西指不定沒憋好屁,我閑着沒事送上門去被他奚落嗎?”奚将闌大概在惡岐道待久了,說話越發粗狂粗暴。
黑貓看着幾乎打得整個紅塵識君樓都震碎的動靜,滿臉呆滞地在風中淩亂。
“你确定……不是在報複盛宗主?”
奚将闌冷笑一聲,卻沒有否認。
反正此番他作為蘭嬌嬌賺的錢已能蓋十個紅塵識君樓了,奚将闌毫無心理負擔,隐藏好身形就溜達着離開此處。
“你還能撐多久?”奚将闌熟練地向「游丹」走去,打算先找到樂正鸩酆聿兩人再說,“還能再來一刻鐘嗎?”
黑貓看着奚将闌小指上漆黑的繩子,估摸着道:“半刻鐘已是極限了。”
奚将闌身輕如燕,翩然在雲端飛竄:“也足夠了。”
算計盛焦一時爽,還是先給自己找好退路,拉個哥哥保命。
但奚将闌才剛到「游丹」所在的雲島,因暫時截斷縛心绫而逐漸枯竭萎落的經脈像是被無數針密密麻麻紮了一般。
周遭全是密密麻麻的「棄仙骨」氣息,奚将闌縱使再能忍,一時竟也承受不住,踉跄着扶着牆,險些直接跪下去。
黑貓吓了一跳,忙跳下來化為人形:“奚将闌?怎麽了?”
「棄仙骨」的反噬來得如此兇又急。
奚将闌已出了一身冷汗,踉跄着扶着牆走到一處狹窄幽巷中緩了一會。
本以為能熬過僞天衍的後症,但沒想到九霄城太多的靈力像是尋到源頭似的,源源不斷朝着他體內鑽。
是玉頹山點給蘭嬌嬌的雲燈?
奚将闌疊聲喘息,後背靠在牆上緩慢地跌坐在地,眼眸一陣渙散又聚焦,捂着唇将痛苦難耐的呻吟吞入腹中。
黑貓吓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将縛心绫給恢複。
“不、不要……”奚将闌抓住他的手虛弱搖搖頭,汗濕的墨發貼在雪白臉頰,孱弱又艶美,“我緩一緩就好,不要讓他來……”
奚将闌能丢臉丢得十三州人盡皆知,但卻在盛焦面前總想維持當年驕縱小仙君的架勢,不肯将一丁點脆弱攤給他看。
只要不讓「棄仙骨」鑽入他的經脈中,緩一緩就能過去。
奚将闌強行封閉靈臺和內府,咬着食指曲起的指節,汗水和被逼出來的淚水順着雪白臉頰往下落,身體都在細細密密發着抖。
黑貓着急得亂轉,但奚将闌從來是個倔脾氣,只能徒勞無功地蹲在那盯着他小指上的縛心绫瞧。
半刻鐘時間很快就過,漆黑的繩也逐漸泛起原本的鮮紅。
就在「無盡期」徹底散去後,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奚将闌突然一抓黑貓的爪子,強行讓它化為黑霧融在後頸中。
下一瞬,一個人影憑空出現,邁着輕緩的步伐悄無聲息走到奚将闌身邊,垂着眸居高臨下看着他。
奚将闌眸瞳已經徹底渙散,墨發披散逶迤在地,察覺到有人到卻已沒有絲毫力氣去管,身體徹底支撐不住微微往旁邊倒去。
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扶住他的側臉,沒能讓他倒向地面。
奚将闌經脈像是枯竭幹涸出蛛絲的旱地,疼痛、焦渴襲向腦海,蠱惑着讓他吸食周遭唾手可得的「棄仙骨」。
但他始終保持着最後一絲清明,堅守靈臺沒讓僞天衍入經脈。
渾渾噩噩間,視線出現一張熟悉的骷髅臉。
玉頹山渾身狼狽,面具都被打碎一小塊,露出一只金色眸瞳,他扶着奚将闌的側臉,磨着牙幾乎從牙縫裏飄出來幾個字:“你又算計我?”
上回在惡岐道被當了一回槍使,沒想到這次竟被設計了。
奚将闌怔然看他,不知有沒有聽懂他的話,微微閉上眼睛。
任由自己被無盡痛楚拖入昏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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