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偷雞摸狗

盛焦和玉頹山幾乎将紅塵識君樓給拆了。

玉頹山這具天衍靈力凝成的分神只是化神境,一身天衍險些被盛焦的「堪天道」震碎。

整個中州都畏懼盛焦六親不認的秉性和幾乎入大乘期的「堪天道」相紋,否則玉頹山和溫孤白也不會如此費心設計讓奚将闌頂罪。

化為飛燕的溫孤白冷眼旁觀。

盛焦是溫孤白所帶的諸行齋中最有出息的學生,他一向冷靜端正從不枉私,哪怕同族有罪也照殺不誤。

可如此冷面冷心的殺胚,只因奚絕的縛心绫斷就失去理智殺上門來。

奚絕頂罪或許不會慘死隕落,但他和玉頹山落在盛焦手中卻是無路可逃。

飛燕撲扇着翅膀離去。

玉頹山被打得幾乎炸毛,想要逃走卻被天衍珠強行困住。

“盛木頭!”玉頹山扶着面具罵罵咧咧,“我連花魁的面都沒見着,你逮着我打算什麽道理?!獬豸宗宗主也這般是非黑白不分嗎?啊?!”

盛焦不為所動,冬融劍滿是森然戾氣。

玉頹山分神都幾乎被打散,卻還在扶着即将破碎的面具,似乎忌憚盛焦看到自己的臉。

恰在這時,盛焦小指上明明已經斷裂的縛心绫突然有了反應。

盛焦一愣。

就是這一個錯神的功夫,玉頹山倏地化為一道金色煙霧,從天衍珠縫隙中瞬間溜走。

盛焦沉着臉也沒有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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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他總算明白自己又被奚将闌給算計了。

縛心绫一動不動,奚将闌正停在某處。

盛焦面無表情循着縛心绫的方向閃身而去。

就算給奚将闌綁上縛心绫,他也有本事使壞算計,還是得讓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寸步不離才對。

盛焦心中不知盤算什麽,但才未到「游丹」,本來已重新連接的縛心绫遽然沒了感應。

這次并非是斷裂,而是似乎被人隐去了奚将闌的氣息。

——就連那兩顆天衍珠也無法感知。

盛焦的神色徹底沉了下來。

***

奚将闌的每一場夢似乎都能嗅到淡淡桂香。

天衍學宮諸行齋只有盛焦的齋舍有好幾棵參天桂樹,每年秋日盛開時花影缤紛,馥桂飄香。

“盛焦?哥哥?”

小奚絕爬到桂樹上,探頭探腦地朝着半掩的窗戶小聲地喊。

諸行齋第一次秘境歷練,盛焦便因他受了重傷,若不是溫孤白到的及時,兩人怕是要葬身于迩之口。

奚絕沒什麽大礙,就是嗆了幾口水,但酆聿總覺得他不協調的四肢八成有什麽大病,強行将他按在榻上休息了半日。

直到入夜酆聿離開,奚絕一蹦而起,胡亂披了件外袍噔噔噔跑到盛焦住處。

盛焦房門緊閉,拒不見客。

——不過就算他大門敞開,也沒人來看他。

奚絕做賊心虛,不敢直接闖進去,只能在外面小聲喊,喊魂兒似的。

“哥哥?盛焦哥哥?”

沒一會,半掩的窗戶倏地打開,代表着“別嚷了,進來”。

奚絕頓時從桂樹上跳下來,順手折了枝桂花,笑嘻嘻地推門而入。

盛焦盤膝坐在榻上閉眸養神,手腕上的天衍珠微微旋轉,雷紋發出嘶嘶聲響,好似群蛇吐信子。

“哥、哥哥……”奚絕将桂枝放到腰後,溜達着過去,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坐在盛焦榻上,“你好些了嗎?”

盛焦并不搭理他。

奚絕也不氣餒,将腰後的桂枝“唰”地拿出捧到盛焦面前,大獻殷勤:“哥哥,我折桂賠罪來啦。”

盛焦睜開冰冷空洞的眸瞳冷冷看他。

奚絕抓緊機會沖他賣乖一笑。

盛焦垂眸看了看那凝着露珠的桂枝,沉默許久才伸手接過來。

也不知道這小騙子到底怎麽想的,折盛焦院裏的桂枝來送盛焦。

“今日多謝哥哥。”奚絕笑逐顏開,“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我給哥哥暖床吧。”

說着,也不等盛焦同意就将鞋子一脫,高高興興地爬到盛焦床上一抖被子,像是蠶蛹似的鑽進去,只露出個小腦袋來。

盛焦眸子冰冷注視着他。

已是深秋,奚絕短短幾日落水三回,孱弱身體幾乎全是寒意,獨自睡覺時腳到清晨都是冰涼的,說是給盛焦暖床,實則包藏私心。

奚絕一旦犯錯,就乖巧得要命,盡忠盡職地“暖”床,一張嘴也喋喋不休,聒噪得要命。

“這麽晚了,你還不睡覺嗎?

“明日一早還要去上早課呢,掌院說要抽查書,你背了沒呀?

“你怎麽不說話啊……呼。”

幾句話的功夫,奚絕直接進入夢鄉,歡快地打起小呼嚕來。

盛焦:“……”

小奚絕睡覺不安分,雖然用被子将自己裹成個球,但睡着睡着就開始在床上拳打腳踢,被子都蹬開了。

盛焦本來盤膝坐在床榻中央,最後被連打帶踹地下了榻,沉着臉在腳踏上坐着。

這哪裏是來報救命之恩的,分明是來洩私憤的。

奚将闌不記得自己那晚将年少的盛宗主踹到床下的英勇事跡,渾渾噩噩中手胡亂一動,隐約聽到金屬相撞的聲音。

夢中天旋地轉。

奚絕身量颀長,笑嘻嘻地坐在盛家盛焦小院的床榻上,微微仰着頭道:“無灼,這個字多好啊,你若還未定字,就用我這個呗。”

夕陽餘晖,盛焦逆着光注視他,聲音淡漠:“父親會為我取字。”

奚絕瞪他:“……但我就喜歡這個,你那個渣爹能起什麽有內涵的字啊,還不如我呢。”

盛焦默不作聲。

“那你叫我爹。”奚絕說,“我勉為其難當你一回父親,為你取字。”

盛焦:“…………”

奚絕一身暖黃法衣裹在纖瘦身上,懶洋洋倚靠在雕花床柱上,坐在床沿晃蕩着腳,哼唧着道:“盛無灼,盛無灼。”

盛無灼。

還未及冠的少年五官還帶着些許稚嫩,唇紅齒白烏發雪膚,勾唇笑起來好似融化日光中的殘陽。

奚絕還在疊聲叫着“盛無灼”,妄圖讓盛焦聽順耳趕緊定這個字。

突然,盛焦往前一步,扶着他的下巴輕輕覆唇過來。

奚絕眼眸猛地瞪圓了。

重重床幔被帳鈎撩起,受了驚的奚絕下意識往後一靠,帳鈎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一股酥酥麻麻的奇特感覺在唇珠上蔓延,瞬間席卷少年奚絕的腦海,讓他渾渾噩噩全然不知反抗,甚至還下意識伸手拽住盛焦衣襟,穩住自己往後傾倒的身形。

少年人青澀生疏地初嘗情愛。

奚絕骨節分明的五指抓着床幔,帶動着帳鈎相撞,叮鈴铛脆聲響遍偌大房間。

響到天亮。

「棄仙骨」的反噬太過強烈,奚将闌經脈河涸海幹,渾渾噩噩做了一晚上叮叮當當的夢,渾身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以至于掙紮着醒過來時,耳邊還有帳鈎相撞的聲音。

奚将闌惺忪困倦,捂住耳朵不想再聽那讓他腰肢發軟的脆聲。

可一動,聲音更響更真實。

像是近在眼前。

奚将闌艱難睜眼,循聲望去,就見自己雙手手腕處綁着細長鎖鏈,大概是怕他掙紮傷到,腕子內側裏面還墊了軟巾。

奚将闌:“???”

奚将闌長發淩亂,迷茫環顧四周。

層層雪蠶絲帳被風吹得輕輕拂動,價值千金的迥深香袅袅而上,丹青古畫、白瓷靈器,處處皆風雅,也處處皆奢靡。

奚将闌嗅了嗅,發現周遭只有迥深香的甘甜幽遠的氣息,并無「棄仙骨」。

窗外昏暗,桌案上點着一盞長明燭,似乎已是深夜。

奚将闌眉頭緊皺,喚醒「無盡期」。

黑貓轉瞬出現,瞧見奚将闌這副模樣,吓了一跳:“你這是又遇到仇敵了?”

奚将闌随口吩咐他:“去瞧瞧這裏是什麽地方?”

說着,他湊到手腕上用牙齒輕輕叼着那玄鐵鎖鏈,似乎想要咬開。

黑貓忙阻止:“你也不怕牙給崩了?”

話音剛落,奚将闌唇齒中溢出一點血絲,落在堅硬玄鐵上嘶嘶幾聲微弱聲響,竟直直将鎖鏈腐蝕出一個洞來。

黑貓:“……”

毒藥還能被你這麽用?!

黑貓徹底服氣,“喵”的一聲跑下去打探敵情。

鎖鏈對奚将闌說啥也不是,沒一會就擺脫束縛——不過這鎖鏈似乎也沒想困死他,倒像是怕他在「棄仙骨」反噬時胡亂掙紮傷到自己。

奚将闌倚在床頭嗅着迥深安神香,耐着性子等黑貓回來。

很快,黑貓像是一道黑影掠了過來,驚恐道:“這裏是惡岐道啊!”

奚将闌一愣,下意識道:“不可能。”

惡岐道離南境上萬裏遠,就算坐行舫少說也要三四日,怎麽可能才半天就回到北境?

奚将闌沉着臉從滿是奢靡氣息的住處出去,游廊下方便是熟悉的的惡岐道長街。

奚将闌:“……”

哦豁。

不過他仔細定睛一看,卻發現長街只是海市蜃樓般的幻境,有人匆匆而過時,那處像是熱氣蒸騰似的扭曲一瞬,沒一會才恢複原狀。

奚将闌輕輕撫了撫小指,感受縛心绫還在,就知道自己還在九霄城。

他正想去四處打探,游廊拐角處傳來一陣交談聲。

“「引畫繞」不是對重塑身軀很有用嗎,玉大人為何摻和進這一遭,還得罪了藥宗和酆家?”

“不懂……大概是,玉大人單純想嘗嘗「引畫繞」的滋味?”

“嗯,很有可能,很合理。”

奚将闌:“……”

奚将闌蹙眉,游丹往往一年只養出一棵「引畫繞」,難道被玉頹山買下了?

奚将闌摸了摸後頸,像是一只貓似的悄無聲息走到拐角處,匆匆瞥了一眼正在交談的人。

果真是惡岐道的人,身上全是「棄仙骨」的靈力。

黑貓小聲喵:“怎麽出去?”

下方是蜃景,不知通往何處,房間外的游廊又是一圈圈的并無通往樓下的路。

奚将闌挑眉:“為何要出去?”

黑貓看到他這個神色,唇角抽了抽:“你……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奚将闌說:“嘻。”

……然後黑貓就眼睜睜看着奚将闌幻化成惡岐道人的裝束和模樣,熟稔地拐彎走上前,冷着臉道:“怎麽在這裏躲懶?!還敢私自妄議玉大人,腦袋還想不想要了?!”

幾人私底下聊玉頹山本就心虛,乍一被呵斥根本沒敢去看奚将闌的臉,滿是冷汗地躬身賠罪。

“大、大人饒命!”

“我們再也不敢了。”

奚将闌斥道:“趕緊散了。”

衆人忙點頭稱是。

黑貓……黑貓看得目瞪口呆,每一次都會被奚将闌的大膽和厚臉皮所震驚到。

他到底是怎麽敢的啊?

奚将闌特別敢,甚至還主動點了一個人,道:“你,若是沒有要事,就去給玉大人收拾用過的點心碟碗。”

那人受寵若驚,颔首稱是,高高興興地前去玉大人住處。

奚将闌悄摸跟在他身後,順利無比地尋到玉頹山的房間。

黑貓:“……”

黑貓嘆為觀止,由衷感慨道:“喵喵!”

奚将闌:“……”

奚将闌總覺得這貓和自己待一塊,連髒話都學會了,幽幽道:“不要說污穢之詞,貓只要可憐可愛便好,別學些有的沒的,來喵一個我聽聽。”

黑貓喵了一聲,沒好氣道:“自古以來,能讓劇毒之物生的靈識幻化成貓的,奚将闌,你是頭一個——你到底多喜歡貓啊?”

奚将闌沒搭理它。

等到那人給玉頹山收拾完桌案離開,奚将闌纖瘦的身形宛如鬼魅,悄無聲息進入玉頹山的房間。

玉頹山的房間一股子點心味,還有兩件沾了湯汁的雪白衣袍和骷髅面具晾在那,大概還沒來得及清洗。

桌案上成堆書卷牙簽玉軸,牆上懸挂着幾幅畫,奚将闌仔細一看,畫上竟是一堆點心。

奚将闌:“……”

餓死鬼投胎。

奚将闌利索地在各種地方找匣子箱子。

黑貓詫異道:“你找什麽?”

“「引畫繞」。”奚将闌做賊似的翻來翻去,随口道,“樂正鸩和酆聿也是白費,連棵草藥都買不到,還得我親自出馬。”

黑貓:“……?”

親自出馬……偷是吧?

就在奚将闌幾乎把整個房間翻了一遍,雕花木窗突然傳來一聲微弱聲響。

“咔噠”一聲。

奚将闌偏頭看去。

燭火倒映下,雕花木窗被悄無聲息地推開,兩個漆黑人形倏地竄進來。

一人渾身陰氣,一人身着黑衣頭戴兜帽,鬼鬼祟祟。

——正是酆聿和樂正鸩。

奚将闌手中還拿了個匣子,面無表情和他們大眼瞪小眼。

三人:“…………”

酆聿險些驚叫出聲:“阿絕,你怎麽在這兒?!”

奚将闌臉都綠了:“我還想問你們呢,諸行齋九思苑教的是君子之道,你們倆偷雞摸狗穿穴逾牆,是君子所為嗎?!”

酆聿:“……”

樂正鸩:“……”

樂正鸩壓低聲音,冷冷道:“敢問奚少爺,您現在在做什麽?”

“我和你們不同。”奚将闌振振有詞,“我是被人請進來的,沒翻牆。”

兩人:“……”

所以偷東西就合情合理了?

奚将闌道:“你們真來偷「引畫繞」?”

“滾蛋,我是那種財不如人就偷雞摸狗的人嗎?”酆聿沒好氣地道,“誰讓人家出的靈石多呢,豪擲千金比我還要人傻錢多,我都懷疑那個人是不是走了什麽歪路子……”

樂正鸩實在是忍不了酆聿的不着重點,冷冷打斷他的話,言簡意赅:“玉頹山有問題。”

奚将闌一愣:“哪裏?”

“靈力。”樂正鸩道,“他能操控天衍。”

奚将闌迷茫:“我也能……我六年前也能操控天衍靈力。”

樂正鸩蹙眉糾正:“不是靈力,是天衍!”

雖然玉頹山修為并不強悍,但莫名給人一種渾身發憷毛骨悚然的感覺。

好似十三州所有天衍都能受其掌控。

奚将闌詫異,正要細問,卻聽到外室傳來一陣輕緩腳步聲。

有人來了!

酆聿愕然:“他不是又去吃松鼠鳜魚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奚将闌:“……”

到底多愛吃松鼠鳜魚?

這都吃毀幾套衣物了還吃?

三人屏住呼吸,外室有個陌生聲音傳來。

“玉大人,游丹已将您的「引畫繞」送來了。”

奚将闌松了一口氣。

酆聿和樂正鸩卻如臨大敵,拽着他要往窗底下扔,催促道:“快走啊!那是玉頹山身邊的狗腿子,叫什麽玉壺的!邪門得很,快走。”

奚将闌眸子一轉,突然轉身将玉頹山沾了湯汁的白袍随意一裹,又将骷髅面戴在臉上,墨色長發悄無聲息變成一頭雪白。

酆聿和樂正鸩兩人一愣。

奚将闌淡淡學着玉頹山的聲音:“嗯,進來吧。”

酆聿、樂正鸩:“!!!”

兩人差點要沖上去連拖帶拽将他扛走,但此時已來不及了,奚将闌豎起手指抵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将兩人推到屏風後面。

“別說話。”

兩人:“?”

這人狗膽怎麽就這麽大?

狗膽包天的奚将闌懶洋洋坐在玉頹山的椅子上,拿着一本書胡亂翻了翻,神态自然,老神在在,完全不知驚慌是什麽。

很快,玉壺捧着個小匣子進來。

這人身形颀長,戴着半張骷髅面具,只能瞧見半張俊美的臉,渾身散發的氣勢森冷凜凜,讓人不寒而栗。

玉壺緩步而來,視線落在奚将闌身上,冰冷眸瞳像是霜雪初融,冰塊臉竟然露出個溫柔的笑容。

“大人。”

奚将闌淡淡揚着下颌:“嗯,放那吧。”

玉壺恭敬稱是,将小匣子放下後,又将森冷視線投向屏風後。

奚将闌漫不經心拿起小匣子打開——裏面的确是「引畫繞」,長得很想龍須糖的靈草,怪不得玉頹山想買來嘗一嘗。

看到玉壺眸光冰冷看着屏風,奚将闌明知故問道:“怎麽?還有事嗎?”

玉壺回神,見奚将闌如此泰然自若,也沒多問。

“并無,玉壺告退。”

“嗯。”

玉壺後退幾步,緩緩離開。

直到門被關上,酆聿和樂正鸩才從屏風後出來,幽幽看他。

奚将闌一晃小匣子,像是小狐貍似的壞笑道:“看吧,我才不是偷呢。”

酆聿、樂正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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