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謝邀,我就是馬屁精
十皇子逃離風暴中心沒多久,就又被王太後叫了回去。
謝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蹲在水榭裏用糕點雕花。他手腕轉動,十指紛飛,一塊方方正正的糕點很快在他手中化作一朵剛浴水而出的蓮。
旁邊的小太監硬着頭皮等了半晌,才聽見這位十三殿下悠悠開口。
“你說十哥是帶着傷走出來的?”
“是。”小太監低眉順眼,“奴婢親眼瞧見十殿下的額頭上有傷,還淌着血呢。”
“還有嗎?”
“那處是太後娘娘的別院,奴婢不敢靠太近,沒瞧見多餘的。”小太監飛快地擡眉瞟了眼謝玹,又飛快地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謝玹不作聲。
他手執一支銀針,繼續将已然成形的蓮細細雕琢。蓮心精巧,蓮瓣圓潤,一眼望去竟也栩栩如生。謝玹不發話,小太監也不敢多言,直至站得腰酸腿麻了,謝玹才堪堪放下那朵蓮,淡淡道:“你在撒謊。”
小太監登時吓得雙腿一軟,撲通跪下。
“我找你,是看你機靈,現在看來倒是有些機靈過頭了。”謝玹在小太監身前蹲下,輕輕露出一個笑,“怎麽,在宮中當眼線當上瘾,現在學會讨價還價了?”
小太監原本只是想試探一二。
宮中常年暗流湧動,哪位宮中的娘娘、哪位膝下的皇子想要知道什麽秘辛,又不便親自出面,就會派一些不顯眼的奴仆做眼線。一來二去,竟也成了他們這些人獲取生計的一點手段,只要不越界,既能茍全性命,也能賺得不少。
這位十三殿下在宮中向來都是透明人,小太監原本只是想嘗試一下,殊不知這人這般可怖!
他吓得連連磕頭,話都說不利索:“奴婢錯了,奴、奴婢不該隐瞞!奴婢這就招!”
謝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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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這麽可怕嗎?
想來身上形似暴君的東西這一世仍然擺脫不掉。
謝玹垂首将自己渾身上下審視了一遍,沒發現自己哪裏長的奇形怪狀,能把人吓得話都說不清。一轉頭見小太監的目光正屢屢往自己手上飄,謝玹一頓,随後若無其事地将銀針收了起來。
“莫怕,我就是問問。”謝玹從腰帶上取下一枚月白色的玉佩,親自牽起小太監的手将其放上去,“你要什麽,告訴我就行,我又不是不給你。”
小太監:“……”
他更怕了。
不用謝玹再多言,他将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倒豆子似的悉數講了出來。
“十殿下走出宮門沒多久,奴婢就瞧見蕭先生也從殿中出來,想必太後娘娘也召見了蕭先生。”
謝玹收起笑意:“哪個蕭先生?”
“蕭陵,蕭先生。”
因從小被養在王太後膝下,十皇子本人驕縱跋扈,頭腦簡單,對誰都一幅眼高于頂的模樣,卻獨獨對王太後畏懼至極。那日在家宴上,謝玹就已領教過。
他站在十皇子居住的玉華殿外,仰首看向這座宏大的宮殿,迎面而來的仆從得知謝玹想來拜訪,面露難色。
“小殿下,不是奴婢們不放行,實在是十殿下交代過誰也不見。”
“那你們給他處理過傷口了嗎?”謝玹笑道。
“……沒有。十殿下生着氣,不讓奴婢們靠近。”
“傷在面部,若不及時處理,恐怕會留疤。”謝玹淡淡道,“十殿下不懂,你們也不懂嗎?”
被這般一唬,仆從們愣了片刻。謝玹便趁熱打鐵道:“我與十哥情同手足,擔憂他的傷,想幫忙照料照料。再者,就算他怪罪起來,也是我首當其沖,怪罪不到你們頭上來。”
仆從仍在猶豫,約莫是顧慮着十皇子的脾氣——這厮生氣起來連罵帶打,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在掙紮之際,謝玹已兀自繞過他們,徑直往大門走去,仆從攔了一下,沒攔住。
謝玹負手在門上敲了三下,殿內霎時便“轟隆”一聲,有什麽重物哐當一下砸在了門框上,幾乎把門框砸散架。但謝玹臉色不變,耐心地等待門框停止顫動,才又慢悠悠地敲了三下。
“誰啊!找死嗎!”十皇子怒吼道。
“我。”謝玹開口道,“馬屁精。”
仆從:“……”
看來這位小殿下不是那個“一般人”。
門在衆人眼前被猛地拉開,又哐當一聲關上,獨剩幾個仆從面面相觑。片刻後,才有人後知後覺地道:“小殿下怎麽知道咱們殿下受傷的?殿下不是說不讓聲張嗎?”
方才與謝玹對話的仆從揮揮手:“不該問的別瞎問!幹活去!”
謝玹一走進屋,就險些被倒在門口的燈罩絆了個跟頭,踉跄了好幾步才堪堪站穩。
一打眼,整個屋子已經被十皇子砸得七零八落,書冊、板凳、名貴花瓶等等都不在他們該待的地方。而屋子的主人正坐在一堆雜亂的蒲團中,額角的傷還在不斷往外滲血。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十皇子冷冷問道。
謝玹俯身撿起一支筆:“既然知道我是來看你笑話的,那你還放我進來?”
十皇子擡起頭橫了謝玹一眼。
見他言語間并沒有什麽戲谑的話音,十皇子動了動嘴唇,猶豫着要不要給謝玹講一講自己剛剛受的委屈,哪知就聽這厮忽然問道:“什麽笑話?說來聽聽。”
十皇子:“……”
果然!還是來嘲笑他的!
十皇子臉一拉,表情一垮,扭過頭指向門口:“滾!”
然而謝玹哪是個聽話的,十皇子讓他滾,他偏要往前湊。地面上攤了一地的雜物,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謝玹目不斜視,一路連踢帶踹,過五關斬六将來到了十皇子跟前。
“讓我來猜猜。”謝玹一屁股挨着十皇子坐下,把人擠得一歪,“皇祖母不是會輕易動手的人,你近日也無甚惹惱皇祖母的地方,所以這傷與皇祖母無關。”
十皇子沉默着。
“而讓你謝端覺得是個笑話的事,定是與你自己的顏面有關。”謝玹手托下颚,狀作思索,“要麽是有人傷了你,讓你覺得大失顏面;要麽……就是你自己做了什麽丢臉的事,讓旁人看了笑話。”
十皇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被謝玹敏銳地捕捉到了。他促狹一笑:“啊,原來是後者啊。“
“不知道針線能不能把你這張嘴給縫上。”十皇子面無表情道。
謝玹仰身後退幾寸,視線略過十皇子的傷口,忽而福至心靈:“你這傷,不會是你自己弄的吧?”
十皇子:“……”
被當衆扒了個幹淨,十皇子惱羞成怒:“若不是蕭陵當着皇祖母的面大放厥詞,我也不會受傷!”
他處在憤慨之中,滿臉怒氣,沒瞧見謝玹在聽到蕭陵兩個字之後,面上的戲谑正在漸漸褪去。
“皇祖母讓我返回殿上的時候,蕭陵便已經在了。我當時只來得及聽到他說了一句‘你不敢’,那神情,當真放肆!”
謝玹眸光一閃:“皇祖母喚你回去是有要事?”
“那是自然。李大人家出了點事,據聞是李家嫡長子與某位庶子發生沖突,還見了血。皇祖母說為君者應當體恤臣子,又聞我與李家嫡長子關系密切,遂叫我領旨去李家看看。”十皇子一拍桌,”皇祖母聽誰說的?我連李家嫡長子姓甚名誰、是美是醜都不知道,哪來的關系密切?“
李缙家的家事,和王太後有何關系?
他們前腳還在家宴上劍拔弩張,後腳王太後就差皇子去李家拜訪?而且蕭陵不良于行,文宣門與太後的寝殿又相隔甚遠,依照蕭陵對皇族的恨意,他又怎會願意橫跨諸多宮門去面見王太後?
謝玹按下心中疑慮不表,只道:“所以你不願去?”
十皇子點點頭:“我才懶得見他們李家的人呢,各個兒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但皇祖母的命令我又不敢違抗……一轉頭見蕭陵對皇祖母冷言冷語,自己心裏又不暢快,就順手抄起桌上的筆架朝蕭陵砸過去了……誰知道會砸到柱子上彈回來啊!早知道我就……”
他說着說着,就見方才還笑意盈盈的謝玹忽而間冷了神色。
這副面孔對十皇子來說并不陌生。當日在練武場,他将謝玹捆綁于木柱上作箭靶之時,謝玹也是用這般的神情看着他的。記憶回籠,連帶着畏懼的感觸都随之而生,十皇子心中驚異,結結巴巴道:“你……你幹什麽?”
謝玹靜默地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沒什麽。”
然而還未等十皇子籲口氣,謝玹驀然伸手按上了他額角的傷口。
鮮紅的血液霎時被擠壓出來,順着他的指腹向下滑落至手腕處,最後滴答一聲落在蒲團上,開出一株藤蔓蜿蜒的花。
“蕭先生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下次不要随意對他動手了,可以嗎?”
分明是商量的語氣,卻令十皇子聽出了一絲命令的意味,他緊縮瞳孔,連額角傷口擠壓的疼痛都忘了,後背很快生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
就仿佛眼前站着的并不是他的十三弟,而是一位能號令天下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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