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謝玹的弱點

第60章 謝玹的弱點

這條路他們走了将近四個月。

臨行前是晚秋,進入永州邊界後,空氣中便已有冬的意味了。早在接到太後旨意之時,永州的州府李景揚便已差人着手督辦運河開鑿事宜了。

工部的人大多都是沒出過遠門的,尤其是那位工部侍郎,一大把年紀奔波勞苦。為了遷就他,謝玹等人還特意放慢了趕路的步伐,到達永州時,略微刺骨的風便起了。

地處為永州最大的郡——昌渡郡,落腳在大街上之時,只覺與汴梁城中的繁華不可同日而語。按理來說,他們這群從京城中來的貴客,應當由當地州府李景揚親自己接待,并且依律住進州府的府衙。

可眼看他們到達永州已有數日,住在驿館裏也有數日,竟連李景揚的影子都沒見着。

謝玹倒是不急,那來督工的工部侍郎倒是氣得不輕。本身就一大把年紀了,偏要吹胡子瞪眼的,說要親自登門去找李景揚讨要說法,好險被秦庭摁住。

“餘大人消消氣,萬一是這位李州府大人遇見什麽難處呢?”

“能有什麽難處?”餘潛沒好氣道,“區區一個州府,竟連聖旨都不放在眼裏,眼裏還有沒有法度了!”

其實追根究底,因為李景揚他姓李。

李缙又在不久之前返了鄉,現下雖不知下落,但保不準正貓在哪個角落,暗中操縱李景揚行事。餘潛何嘗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就算他們即刻差人禀報聖聽,這一來一回的路程,也要花上大半個月。

屆時李景揚若是踩點出來接待,不是又拱手送給了他們李家倒打一耙的理由?

“什麽難處?”謝玹放了塊橘瓣進嘴,“興許是病得起不來床呢?”

總之,這位李景揚李大人,勢要将他們這群遠道而來的“貴客”攔在他的州府之外,煞煞他們的銳氣了。

“那如何是好?”餘潛道,“我們可以等,工程卻等不得啊,聖旨早在幾個月前就到了,若我等因這種事延誤了大事,太後是會降罪的!”

秋末的橘子還有些澀,謝玹蹙着眉将其咽下,又接過了檀夏遞來的熱茶,淺抿了一口:“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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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潛回頭問道:“小殿下這是想到什麽解決法子了?”

餘潛心中稍安。

他如今一把歲數,在朝中算得上半個保皇黨。也聽說過這位小殿下的事跡,亦曾屢次與同僚誇贊過他的行事。

單單從太後允許他作為運河開鑿主事來看,這位小殿下便不容小觑。

他期冀着,指望謝玹交出什麽好辦法來,卻見這位小殿下緩緩放下茶杯,轉頭對一旁的秦庭說道:“你不是說要帶我騎馬?今兒就去?”

餘潛:“……”

秦庭是說過要帶謝玹騎馬。

他與烈馬打了十幾年的交道,當初在蓬萊的時候,門中還有騎射類的比賽,秦庭屢屢拔得頭籌。

在這趟枯燥無味的永州之旅中,秦庭嫌馬車跑得太慢,亦嫌棄餘潛的身體礙事,曾試圖偷走謝玹與他一同騎馬趕赴永州。

雖然被謝玹堅定地拒絕了。

如今這永州滿目的秋風蕭瑟,上哪去騎這勞什子的馬啊。

可小殿下要的東西,就算要歷經千難萬險,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旁人也得給他摘來。

不過,不得不說,秦庭的騎射技藝,放眼整個大周,恐怕也無人能敵。

騎射之技,不單單要看騎,還要看那彎弓射月的本事。謝玹這輩子、上輩子都沒騎過馬,頂多能拉着缰繩趕一段馬車,陡然被拉上颠簸的馬背,又眼睜睜地見自己與地面相距駭人的高度,一時也打怵。

在自己都尚未察覺到的時候,謝玹躲在秦庭身後,緊緊攥住了秦庭的袍子。

風聲呼嘯,秦庭不算寬廣的背由前往後的,遮擋住了所有寒意。

一片風聲之中,謝玹被吹得睜不開眼。

但興許是被秦庭飒沓的風姿感染,他艱難地睜開眼,看見秦庭精致的側臉,與那雙常年泛着笑意的眼。

謝玹想,秦庭應當是十分喜愛這種處于天地之間,放縱而自由的感覺的。

許久之後,座下的馬兒達達減速,秦庭收繩籲馬,任由速度慢了下來。

纏繞在秦庭發冠上的紅色發帶有些松散,随着風的方向有一搭沒一搭地往謝玹臉上飄。謝玹坐在後方,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被這發帶撩的,頓時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秦庭忍俊不禁,臉上的淋漓暢快散去,露出他慣有的、輕松閑适的表情來。

他微微側身,單手箍住了謝玹的腰身。

“幹什麽?”謝玹擡眼看他。

秦庭不答,只道:“別亂動。”

下一刻,謝玹只覺身下猛得騰空起來,無所依憑的感覺讓他心中霎時咯噔一聲,雙手胡亂抓取之中,緊緊地握住了秦庭的手臂。

然而不過瞬息,謝玹眼前又是一花,随着秦庭身上飄來的淡淡龍涎香氣,他已穩穩地換了個位置。

秦庭讓他坐在身前,雙手捏住缰繩時,猶如将謝玹整個人圈在了懷裏。

“有道是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小殿下,我在你眼裏,就這麽不值錢?”

謝玹眨了眨眼,輕輕捏住了馬兒的鬃毛以穩定身形:“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從汴梁到永州的這一路上,你一直都心不在焉的。”秦庭目視前方,淡淡道,“是不想去永州,還是永州境內有你熟識、卻不願意見的人?”

謝玹:“唔。”

“別裝傻。”秦庭面無表情道,“這馬可不是白坐的。”

秦庭不愧經營着一個情報網,這敏銳的程度與探子相比都有過之而無不及。謝玹思來想去,也找不到好的搪塞理由,只好耍賴似的将臉一拉:“那我便下馬罷。”

說着,竟就要從馬上徑直跳下去。

如此高的高度,就這麽不管不顧往下跳,吓得秦庭頓時收緊缰繩,一把将謝玹扣回了自己胸口。

不知何處來的陣風瞬間灌滿了秦庭的袖袍,噼裏啪啦地敲打在謝玹的身上。

“行了,怕了你了。”秦庭嘆了口氣,“我不問了。”

可這時倒由得謝玹開始得寸進尺了:“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做個交易?你們秦家不是慣會做交易嗎?”

“殿下想要什麽?說來聽聽?”

謝玹眯眼一笑:“我之前不是與你說過?”

之前?

最初,秦庭還沒反應過來。

可當他垂眸看見謝玹臉上略微狡黠的神色時,思緒便不由得飄向了在天階雪的那個夜晚。

酒不醉人,人卻先醉。那場兩相較量、又互相提防的幾杯酒裏,一點一滴都是可慰藉的餘生風塵。

秦庭搖搖頭,終是無奈地一笑:“殿下為何對我的真心這般感興趣?那蕭陵與李徵于你來說還不夠?小殿下,你須知道,既然是交易,你總要付出點代價……萬一,這代價是你支付不起的呢?”

謝玹:“嗯?還有我支付不起的東西?”

二人一人俯仰,一人垂首,兩相無言對望。

他們好似又醉了,分明誰都沒有沾染到那杯人間裏最讓人快活的酒。

四下沉默,放眼望去,連最後一點秋意都被霜色覆蓋了。

忽地,只見遠處的枯草之中,驀然飛奔過一個灰黑色的身影。秦庭擡頭一看,那雙墨色深沉的眼中終于又露出一絲笑意:“殿下,你喜歡吃兔肉麽?”

謝玹還未有所回應,秦庭便手腕一翻,随着袖口抖動,一幅精巧的只有小臂長短的弓弩便出現在他的手中。

那弩制得小巧,正好能裝進秦庭的袖中。也許是自小習武鍛煉出的危機意識,就算暗處有護衛看着,秦庭也沒有放下警惕之心。

只是眼下這用來防身的弩,被秦庭當做了射殺野兔的工具。

野兔正在距離二人不遠處,這等距離,對于謝玹這種一點也不會武的人來說,便是天塹了。

可對于秦庭來說不是。

他擡臂側首,弓弩直指前方,竟無須再次瞄準,弩中的弓箭便“嗖”的一聲飛射出去。

“哧——”

正中目标。

躲在枯草中的野兔茍延殘喘地蹦跶了兩下,最終體力不支,歪歪扭扭地從中倒了出來。

野兔起先還有動靜,試圖掙紮着爬起來繼續逃走,可終是不敵紮在心口的那柄箭矢厲害,後腿蹬了兩下之後,便再無聲息。

靜默間,誰都沒有再出聲。

半晌,秦庭道:“你看,若是将弱點赤裸裸地擺在人眼前,定然會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他又将眼神似有若無地飄到謝玹身上:“難道殿下會把弱點随意展露出來麽?”

“我?”謝玹眯眼看向那已經死透了野兔,微微一笑,“我可不是野兔。”

“那麽殿下就不要再試圖問我讨要真心了。”秦庭道說,“不是誰都如你一般。”

謝玹沉默半晌,微微颔首:“你說的對。”

這一回,他是真的要從馬上下去了。

暗處的護衛略有眼見力地走上前來,以自己的身體做踏板,扶着謝玹穩穩地站到了地面。

秦庭目送他随着護衛走遠,忍了忍,還是問了一句:“殿下去哪?”

謝玹頭也不回:“去見我的弱點。”

在驿站中待的第二個月初,餘潛再也忍受不住,說什麽也要去敲開州府衙門。

好在這一回謝玹不再無所作為。他身為皇子,身後代表的是太後,這李景揚就在再桀骜,不會不給天子面子。

除了秦庭,大多人都跟着謝玹趕往了府衙。他們穿過大門,又親自随着府上的管事被引進正廳之後,得到了卻是李景揚卧病在床,是在無法親自迎接的消息。

餘潛聽了,不免氣笑了:“竟真被小殿下說中了。”

府衙內的管事俯首鞠躬,聊表歉意:“真是對不住,殿下,我家老爺身子骨一直都很好,不知早怎的就突然病倒了。”

說完,他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謝玹一眼,發現人眼神根本沒落在自己身上。

“……殿下?”

“哦。”謝玹回神,“你們的大人真的不能出來接見了?”

“是的。”管事嘆道,“若小殿下不嫌棄,小的便先給諸位安排住處,待李大人身子好些,定然會上門賠罪。”

府上沒有什麽異常,看來這李景揚是真的閉門謝客,誰都不見。

那他要見的人,便也不在了。

謝玹收回視線,不鹹不淡地看向管事:“不用了,你記得給我送句話給他。”

“殿下請講。”

謝玹輕笑道:“今日他李景揚不出來迎接我等,他日可別後悔。”

說罷,也不看管事的臉色到底是青還是白,兀自轉身離去。

只是下一刻,那府衙的大門前,不知何時走進來一幹人等。為首的那人氣度雍容,貴而不冷,身姿挺如松柏,步伐猶有定勢。

“看來今日本王來的不是時候?”

作者有話說:

趕上了!!零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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