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我的小殿下啊

第66章 我的小殿下啊

“在看什麽?”

謝玹剛進屋,秦庭就已經靠坐起來了,他正側着臉看向窗的一側,見謝玹走近,連忙收回視線,朝着他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沒什麽。”

秦庭平日裏素來生龍活虎,仗着有一身好武藝,馭馬拉弓、飛檐走壁、逛窯子聽曲子無所不能無所不會。可如今就這般病恹恹地躺在那裏,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了。

謝玹從桌上端起湯藥遞過去:“大夫說這藥每日喝三次,你記得時間到了就提醒下人們給你送來。”

秦庭沒接。

他垂眸避開謝玹視線,手放在被褥上,輕輕摩擦着自己的指節。

這傷來得蹊跷,雖說不久前他剛和謝玹坦白,自己是被鳳九淵所傷。但目的、原因一概不知,況且,他的确是有事情瞞着謝玹的。

謝玹被晾了一會兒,原本想就這麽轉身走,可一對上秦庭那略帶惶然的眼神,心中便是一軟。

說起來,如果按活的年月算,如今的他要比秦庭大上好幾歲,雖說是披了個年輕謝玹的殼子,但在心理上,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在面對諸如謝端秦庭李徵時,多少都有些放任寵溺的姿态。

他嘆了口氣,在床邊緣坐下,拿湯匙在碗底攪了攪,親自送到秦庭嘴邊:“張嘴。”

秦庭擡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啊”了一聲,乖乖張嘴把藥汁吞了下去。

一碗湯藥很快就見了底。

碗端久了,謝玹的手有些酸,剛準備歇會,屋外就傳來連續不斷的三聲敲門聲。

是随行之中餘潛的親侍。

“小殿下,有人在館外求見,餘大人讓小的前來知會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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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玹微微訝異道:“李景揚這麽耐不住性子?”

親侍道:“不是李州府,是京中來的人。”

京中?

他剛差人回京請旨,距今也不過數日的時間,按理說無論如何京中下達之人都不可能這麽迅速。

那到底是什麽人?

謝玹擱下碗,欲起身去查看,怎奈剛垂下袖口,忽而被一股輕飄飄的力道勾住了。

他回身一看,只見秦庭已半支起身子,正淺淺地拿小指勾住謝玹的。他手掌比謝玹寬許多,如今就這麽委曲求全地攥着謝玹,又不敢用力,看起來有些可憐。

隐約察覺到謝玹有些不耐,他動作微微一頓,最後還是頹然地松開了。

這時謝玹倒是看得想笑了:“裝無辜啊?”

秦庭點點頭,随即又搖搖頭。

謝玹不再看他,只當是人還處在傷痛的影響下,神智不似清醒。廳外還等着人,恐怕還是貴客,他得出去看看。

只是等他再一次起身準備離開時,秦庭又從斜後方驀然伸出手來。

這一回,他勾住的不是小指,而是捏住了謝玹的整個手臂。

被這麽猝不及防地一扯,謝玹在原地轉了一圈,以一股極其別扭的姿勢撲向床榻。失重感讓他下意識掙紮了兩下,眼一瞥看見秦庭身上一圈一圈的繃帶,理智頓時戰勝本能,任由自己的身體倒下去。

好在秦庭有分寸,他穩穩地攔住了謝玹的腰,讓他面朝下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臨近初冬,窗外的風較之平日已迅猛急速了許多,在他撲向秦庭的剎那,他好似聽見側窗之外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

他蹙眉轉過去看,又被秦庭撈着下巴,輕輕轉了回來。

“別看外面,看我。”秦庭率先截住謝玹的話音,在謝玹發作之前輕聲開口:“殿下,我想請罪。”

謝玹:“……”

他目光一移,只見那纏在胸口的繃帶因這力度又松了一些,與虛虛搭在肩膀上的衣袍,一同順着往下去。謝玹趕緊接了一下:“請什麽罪?”

秦庭坐在床上,半支着腿,一手抓着謝玹的手腕,另一手因為傷勢的緣故,垂在身側不敢亂動。謝玹被迫禁锢在屬于秦庭這一方天地之中,又不敢動作太大,恐牽扯到秦庭的傷口,只好雙腿微微分開,跨坐在他的身上。

這姿勢,看起來着實有些說不清楚的旖旎。

秦庭道:“我前些日子去尋那群賊寇之時,的确是要找個人。”

謝玹目光一動,一時忘了要從秦庭身上爬起來這回事:“找誰?”

冥冥之中,謝玹總覺得近些日子的諸多事裏,與他心中的那個謎團有着牽扯不開的關聯。蕭家舊部、秦家、甚至是鳳九淵都參與其中。

若說永州歸屬李家管轄,那也應該與李家有關才對,為何這些世家們紛紛來到此處,反而是李家人藏在暗處,沒有半點蹤跡?

他們究竟在謀劃什麽?

……會和當年蕭将軍的事有關嗎?

在謝玹因一句話而陷入沉思之時,秦庭卻正在細細打量着謝玹思索時的眉眼——謝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時,便是這幅好看又寂靜的模樣。

看着看着,便全然忘了自己身上還受着傷。

他輕聲笑道:“殿下若是想知道的話,再給我親一下。”

謝玹回過神來,垂眼看他。

這是一幅并不怎麽惱怒的表情——秦庭想。

謝玹并不常動怒,仿佛世間所有的東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事實上,好似确實如此。他總是平靜的,安寧的。如果他動情起來,是什麽模樣呢?

他這般想着,忽然發覺手中一空。是謝玹終于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有力氣更換姿勢了。

緊接着,秦庭只在眨眼的剎那,感受到眼角驀然地一熱,攜帶着謝玹唇上溫度的觸感,既輕又緩地自他臉上摩擦而過。

秦庭一時怔住了。

謝玹道:“親完了,可以說了嗎?”

秦庭:“……”

他微微嘆了口氣,語氣中似是惱怒,又似是帶着無盡的愛憐:“小殿下,你可真是想要了我的命。”

“暗閣”歸屬秦家所有,往大了說,它們起初就是秦家豢養的私兵。是故他們不能出現在皇家的眼皮子底下,只能藏在暗處,并且在漫長的歲月裏,漸漸遣散,最終轉化為暗衛,世代追随家主。

這是秦家祖輩流傳下來的,能夠知己知彼,從而保命的利器。

是故,秦庭的父母,原本不該如此猝然離世的。

他們二老很年輕,身體也很好,早早誕下秦庭後,便自此一生一世一雙人。秦父沒有納妾,秦庭作為秦家獨子自然備受寵愛,要什麽便給什麽,即便是要遠赴蓬萊學那勞什子的“仙法術士”,二老也毫無阻攔之意。

秦家沒落以後,他們在杭州做的生意,也能支撐着一家上下上百口人的吃穿用度。

況且,秦家也只是主家被驅逐出汴梁,一些旁系因為沒與主家有過深的來往,又在主家失勢之時冷眼旁觀,遂依舊有一些秦家人留在了京中。

秦家家主二老死後,秦庭離開蓬萊,曾試圖找到這些旁系,詢問其中的一些事由,卻都被攔了回來。

這更讓秦庭篤定,自己父母的死,定然有蹊跷。

“這麽些年,暗閣前前後後查到了一些往事,真真假假的我也分辨不清。我只知道,當年我家并非主動搬離汴梁。”

“後來我換了個探查的方向——我着人找到一些大事紀的案卷,列舉出當年汴梁城中發生的大事的時間線,竟真的讓我查到了一些端倪。”

“兖州十三城的事……殿下知道吧?”秦庭握住謝玹的手,緩慢而溫柔地摩擦着他虎口上的肌膚,“蕭将軍死後沒多久,城中人對此事便已然諱莫如深,而後又不過半月,我爹便在朝中犯下大錯,被太後驅逐出京。”

謝玹:“你是說……”

“噓。”秦庭以指封住謝玹的嘴,深深看進他的眼底,“隔牆有耳,不可言明。”

謝玹嘴唇動了動。

“杭州是我秦家故裏,原本就有先祖累積的底蘊。我爹娘回到杭州之後便接管了蘇繡的産業,即便是離開了朝堂,有一方手藝便有一隅所安,奈何……”秦庭頓了頓,雙睫一顫,輕聲道,“世道如刀。”

“那是元初十年,我父母辭世之前,曾見過李缙一面。當年他的行蹤極其隐蔽,暗閣查到此事已實屬不易。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他見我父母并非敘舊,而是在找一樣東西。”

至于是什麽東西,那東西有什麽用……

便是神仙在此,也猜測不出來了。

但能肯定的是,李缙突然下杭州一事與蕭家那一年的滅門絕對脫不了幹系。當年蕭家究竟發生了什麽?到底是否與太後所言一致?

無人能在此時回答。

所以秦庭與葉一分開,自已一個人去賊匪窩點,原本是想找到與李缙有關線索——是的,早在到達永州之前,秦庭便通過暗閣得知,李缙與其中的匪寇有來往。只是線索沒找到,倒讓秦庭率先撞見了鳳九淵。

一層又一層的迷霧,在謝玹眼前鋪卷開來。

可他卻沒有再此刻探查下去。

他看向秦庭。

這位年輕的秦家家主,若沒有算錯年齡,去年恐怕才剛及冠。謝玹想起自己前世二十歲的時候,還在李缙的控制下,當一個任由其操縱的傀儡。如同秦庭所言,世道如刀,大刀落下,落在渺小的人身上,便是萬劫不複。

謝玹想說些什麽,但發覺自己早就練就了一幅鐵石般的心腸,張了張嘴,吐出口的卻是:“你傷口還疼嗎?”

秦庭一怔。

他聽懂了,臉上露出一絲淺笑,笑得眼角泛起細微的紋路。随即,他挾住謝玹的雙臂,将他整個人撈進懷裏,兀自埋進了謝玹略帶溫熱的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氣。

“疼。”秦庭小聲道,“疼死了。”

謝玹道:“那就好好吃藥,別再讓我喂了。”

秦庭噗嗤笑出聲,笑得胸腔震動,原本就挂在手臂上的衣物又要松松垮垮往下掉。可他還仍覺得不夠似的,低着頭繼續往謝玹懷中蹭,直牽扯得對方衣衫不整才肯罷手。

“小殿下。”秦庭說,“我将真心捧于你了,你什麽時候才能完成交易,把真心給我呢?”

他屏息等了一會,帶着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緊張。

可是他沒等來回話,唯聽見謝玹輕淺的呼吸,在他的頭頂一起一伏。

罷了。

秦庭想。

如謝玹這般的人,世上願意愛着哄着他的人多如牛毛,他秦庭只不過有幸得蒙青眼,能親自将他禁锢在自己懷中一隅,汲取溫情而已。

他謝玹願為你引清泉,踏山岳、為你擋暗箭,清阻礙、為你披肝瀝膽九死不悔……可他從不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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