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不谙世事謝星瀾

第75章 不谙世事謝星瀾

其實謝玹這一覺睡得還算好。

昨夜之事雖耗費體力,但對于他來說,也是難得能放松一二的時刻,繁蕪心思抛至腦後,任由人最原始的欲望裹挾着所有的理智。

在天還沒亮的時候他便醒了。鳳九淵還在睡,謝玹沒有叫醒他,只留了一封信,便自行出了府。

身邊自然是有幾個侍衛跟着的,侍衛們以為這位十三殿下要回驿館,馬車都備好了,卻見他往長街那頭一指:“去州府府邸。”

“啊?”駕車的侍衛一愣,“又回去?”

這天還沒亮徹底,城裏的雞都沒來得及打鳴,這時去敲府衙的門作甚?

但他們不敢多問,只覺自家小殿下的氣色看起來既疲倦,又瞧着有幾分紅潤,矛盾極了。

馬車達達順着那條熟悉的路折返回去,這個時候,許多早市的商賈們已經張羅起來,街頭巷陌也不似夜裏那般寂靜。

謝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轉了好幾圈後,馬車咯吱一停。

侍衛上前去攙扶他下來,走到剩最後一個臺階時,謝玹腳步微頓,微微仰頭看向府衙門頭上懸挂着碩大的匾額,雙眼一眯。

臨到下馬,他不上不下地停在那,回過頭不發一言,那逡巡的目光看得侍衛渾身不自在。

“……殿下有何吩咐?”

“你身上有刀嗎?”謝玹說,“二指長就行。”

李景揚正在做一個酣暢的夢。白日裏目的達到,他心情舒暢,夢裏都是大好的喜事,他夢見自己從永州州府的位置又升了一層,去了京中,被太後封為三品大官。可官帽都沒戴上,就被人一嗓子嗷醒了。

說是,謝玹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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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玹又來了?!

李景揚以為自己聽錯了,跟着家丁急匆匆往外去看,果真見謝玹正負手立在長廊之下。

他身上的長袍顏色沉寂,樣式算不得上新,以大片烏色為主,于是膚色便在這晦暗的天色裏顯得尤為打眼。

只是不知為何,衣裳看起來有點寬大,好似不适合謝玹似的。

好幾刻鐘之前他們還在一起喝酒,謝玹穿的還不是這一件。

李景揚躲在門後觀察片刻,決定還是先不要去見謝玹為好。

李冉冉剛被送到鳳九淵府上,那杯下到鳳九淵酒中的藥物藥效尤其烈,非常人用理智所能抵擋。

他鳳九淵喝下這杯酒,不就意味着願意與李家聯姻?願意與李家一同共謀大業?

若李冉冉事成,李、鳳二家可能自此就綁在一起了。

十幾年前他們二家的關系就還不錯,那時鳳易還在,與李家有所往來,倒是秦家與蕭家始終被排除在外。如果後來不是蕭家出事,他們與懷遠王府或許早就能不分你我。

謝家人坐這個位置,可坐得太久了。

在冉冉事成前,他們謀劃的事可不能出什麽岔子。

李景揚想得很好,腳步也及時剎住,他招招手讓家丁附耳過來,交代該如何說才能既讓謝玹就此打道回府,也不會得罪他。

他可還惦記着那封向太後請旨罷黜他的信呢。

他算盤打得響,可惜謝玹并不想走尋常路。

只見挪開了一條縫的大門,從外至內“哐”的一聲被砸開。

有位家丁躲在門口,正巧被沉重的木門砸了個正着,捂着腦袋哎喲哎喲地倒在了李景揚的腳邊。院內的人被這動靜吓到,紛紛往後躲避。

其中當屬李景揚臉色最為難看。另一邊,謝玹已被侍衛簇擁着邁過門檻,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

“李大人,又見面了。”

見李景揚不動,謝玹又道:“李大人為何這麽看着我?昨夜我們只喝了酒,沒來得及談正事,我思忖着需得盡早再來見李大人一面,以免夜長夢多。”

正事?

李景揚臉色愈發青了。

謝玹這麽堂而皇之地闖進來,難道是掌握了他的什麽罪證,是來興師問罪的?可除了李缙交代的事,他近日并未做過什麽……就連那莫須有的此刻一事,都是空缺來風……

“小殿下來得突然,下官沒能及時接待……”李景揚邊斟酌用詞,邊笑臉迎上去,“不知道小殿下說的是何事,竟這般急切?”

謝玹不答反問:“李州府不知?”

“……”李景揚張了張嘴,腦子裏将事情過了一遍,搖搖頭,“不知。”

謝玹不說話了。

他越沉默,李景揚心中便越是打鼓。

謝玹究竟在搞什麽?

若他知曉蕭家舊事,也算是太後一派。近日永州的暗潮也皆是來源于此,他不忙着給太後收拾爛攤子,怎麽死盯着他李景揚不放?

若他不知曉,如今這些行為便更是怪異了。

死一般的寂靜中,只聽得謝玹輕笑道:“李大人忘性怎得如此大?前些日子聖旨下來的時候,皇祖母還督促我早日為運河事宜做好萬全準備呢,李大人病久了,連這事都忘了?”

李景揚一怔。

竟是為運河一事?

他在心中緩緩松了口氣,事情繁多,連謝玹為何下永州這事都差點忘光了。在謝玹來之前,一直是李景揚着手督促此事的,一面是征召工人,一面是建造督臺。人力、物件、錢財,都是他上上下下差人去辦的,這也是剛開始他能将謝玹等人卡在驿館數月之久的原因。

聽到與他們暗中謀劃的事無關。李景揚臉上的青灰色氣息褪去,終于又喜笑顏開起來。

二人相攜着往裏走去。

“我比較急,大人莫怪。”謝玹笑道,“這事一日不按部就班地辦起來,我心中便一日不踏實,時時刻刻擔心皇祖母怪罪。是故昨夜一想到此事,今早便急匆匆地趕來了。”

李景揚擺擺手:“也怪我,這病來得忒不是時候了,讓十三殿下耽擱 了這麽久。”

他們哥倆好似的,幾步便越過前院,踏足正廳。

由于剛到清晨的緣故,偌大的州府府衙裏沒什麽人。唯有零星的幾個護院,也在謝玹到來後為避免沖撞,不遠不近地退到了角落裏。

謝玹嘆道:“其實我對修建運河一事一竅不通,但此舉由我提出,必定有始有終才行。眼下正值冬日,等年一過,春便來了,這事可不能再拖了。”

說着,他惆悵地搭在李景揚渾圓的肩膀上:“李大人可有人選?”

李景揚微微訝異:“工部的大人們不行麽?”

“行,只是他們到底是從京中來的,對永州不甚熟悉。若碰上惡劣天氣,興許還沒有你們本地人了解。”謝玹道,“我在宮裏做事還有老師兄長、或者皇祖母替我兜着,現在卻只能靠自己一個人,這不,前段日子杜喻之大人傳的那張聖旨,明面上說是給我們行便宜之事的權利,實際上是對我敲打呢。”

謝玹苦笑道:“皇祖母在催我,叫我趕緊辦事。”

李景揚眼珠一轉:“這倒是……難辦了。”

他背過手,手掌攥緊,面容看起來随着謝玹的抱怨一同擔憂着,實際上,眼中細微的算計已将他暴露。

家主大人一直想殺掉這個禍害,若是從運河上着手呢?

萬一謝玹在途中遇到了點什麽岔子,重則能當場殒命,輕則傳到太後耳中,治他個辦事不利之罪。

正廳中已經有下人上前掌燈。微弱的光線将大廳填滿,影子悄無聲息地落在腳邊。

李景揚坐下來,思索道:“臣……倒是想起一個人。”

謝玹面色一喜。二人原本分席而坐,李景揚此話一出,他竟直接起身,急匆匆來到李景揚跟前:“李大人請講。”

李景揚:“不知十三殿下可還記得與杜大人一同來的那位?”

“嗯?”

“就是那個叫做顧時清的年輕人。”李景揚轉過頭,正對上謝玹那雙碧眼。二人離得過近,謝玹姣好的面容霎時闖進李景揚的眼中,與此同時,還有一絲絲若有似無的苦蓮香氣飄過來,讓他有一瞬間的怔愣。

随即,他緩緩吐了口氣。

“十三殿下有所不知,臣是認得這個顧時清的。他是永州籍貫,老家就在城郊五裏地外,家裏清貧,收成不好的那幾年父兄接連因勞累猝死。幾年前他說要響應科舉令入京,讓我寫推薦帖,可科舉令都停了幾年了,我上哪去給他寫帖子。”

“但這個顧時清執着得很,我不寫他就日日煩我,我實在是不堪其擾,就給他指了條明路,豈料真的讓他入京做了官。他從京中來,又是永州人,我瞧着人也挺聰明,若十三殿下不嫌棄,或許可以考慮一下他。”

謝玹聽罷,連連點頭:“确實巧。多謝李大人,我明日便親自去見他。”

了卻一樁心願,李景揚心中懸着的石頭徹底放了下來。

看來謝玹來此,是真的在為開鑿運河事宜奔波。若顧時清識趣,還能為他們所用,而後在恰當的時候給謝玹使使絆子。亦或者,能取謝玹的性命也說不準。

他看向謝玹,對面的年輕皇子一幅不谙世事的模樣,哪有家主大人說的那般厲害!

像他這個年紀,自己的能耐可比他強得多!

李景揚呵呵笑着,心中卻全是惡毒的算計。

天邊的肚白之色漸漸明晰,李景揚客氣地讓人去準備早晨的吃食,順勢邀請謝玹留下來用膳。

數道精美的菜品依次被端上桌來時,天光便已經大亮了,院內卻沒添多少人,侍衛、家丁還是謝玹剛進來時的那一批熟面孔,都沒輪換過。謝玹數了數,算上李景揚自己,整個府上上上下下不過十人。

這對于一個州府來說,未免也太寒酸了點。

等菜上齊,李景揚又嚷嚷着說要人拿酒來,且要拿上好的滿堂春。

謝玹低着頭,正在挑碗裏的蔥花,聞言擡起擡頭頗為天真地問道:“今日也有人來斟酒嗎?”

李景揚臉色微不可見地一僵,随即呵呵一笑:“十三殿下若想,那自然是有的。”

“嗯。”謝玹點點頭,收回目光,似乎又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蔥花之上。那是一塊燒好的豬骨,外香裏嫩,就是灑了太多蔥花,謝玹十分耐心,一顆一顆地拿筷子去夾。

尴尬的氣氛上來,李景揚敏銳地察覺到氛圍有些不對,心道,謝玹就這麽讨厭吃蔥花?

為避免繼續不自在,他站起身來:“下人們估計不知道滿堂春放的位置,臣親自去取,請十三殿下稍等片刻。”

謝玹沒搭理他,等李景揚走出一段路,忽然冷不丁地說道:“其實今日來,我還有一事……”

李景揚心中警惕的旗幟登時豎起來,可他左等右等,也不見謝玹說第二句話,回身一看,謝玹還在挑蔥花,嘴裏還念叨着:“這蔥花怎麽挑不完呢?”

李景揚:“……”

挑着挑着,謝玹忽而“咦”了一聲,拿筷子撥了兩下豬骨:“這是什麽?”

李景揚:“?”

見李景揚似乎還在等待他下一句,謝玹有些無奈:“不是什麽大事,倒是這碗裏的東西,李大人得親自過來看看……”

碗裏的東西?

李景揚狐疑地想,碗裏除了豬骨和蔥花,還有什麽?

但謝玹嫌惡的表情太過逼真,引得李景揚真以為餐食裏出現了什麽不該出現的東西。他走近一看,只見碗中左側是一塊早已冷卻的豬排骨,右側則是被謝玹碼得整整齊齊的蔥花。

碗裏也沒什麽啊?

他伸着腦袋看了半晌,一邊疑惑一邊道:“十三殿下,您是不是……”

話沒說完,李景揚只覺得脖頸忽然一涼。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

下一刻,謝玹貼近而來,手上的動作既穩又準地往前一送,那泛着寒光的利刃便如游蛇一般映入李景揚錯愕的眼中。

“十三殿下……你,你想做什麽?”

謝玹:“這便是第二件事。”

李府的家丁想靠近救自家大人,便只能對謝玹刀劍所指,那謝玹身邊的侍衛卻也不依了。二方人馬頃刻間劍拔弩張起來。

風暴的中心,謝玹不慌不忙,甚至換了個手持刀。

他面色沉寂,垂眸之際顯得乖順極了。

“帶我去見李缙。”

李景揚吓得面色發白,卻還記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十三殿下什麽意思?李缙……李缙已被革除官職,與臣并無、并無半點幹系啊!”

謝玹的眼中像有一道旋渦。

面無表情盯着人看的時候,旋渦中暗沉沉的霧氣便揮發上來,将人包裹在其中。

“別廢話了。”謝玹嘴角彎起一個惬意的弧度,“要麽帶我去見他,要麽殺了你,自己選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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