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紅塵困住我年少
第76章 紅塵困住我年少
李景揚跌跌撞撞地被推搡向前。
因時刻擔憂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怕謝玹一個手抖便紮了進去,李景揚面部扭曲,雙眼亂飄,活像個中了邪的鬼魂。
一步步的,他就這麽被推到了李缙的身邊,而後被謝玹一腳踹倒。
謝玹未曾收力,李景揚自然摔得不輕,渾圓油膩的身體像個肉球咕嚕嚕地在地板上滾了一圈。他被這裏的山水養得有多油光水滑,民生便被搜刮了多少油脂。
最後,李景揚一腦袋栽到了李缙腳邊。
李缙轉過身來。
他着了一身粗布衣裳,一打眼看去,好似挽起袖子就能下田去栽秧的農夫。只是那雙眼中包含諸多算計,承載了諸多的利欲熏心,湊近一聞,身上銅臭味與人血便能熏得人一個仰倒。
“十三殿下……好久不見。”李缙緩緩開口,聲線粗粝而刺耳,拿餘光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李景揚,“這是何意?”
謝玹開門見山道:“想與李大人談談合作的事。”
李缙哼笑一聲,搖搖頭:“殿下莫不是喝多了酒,淨說些胡話,李缙一介布衣,怎敢與殿下談合作?”
“滅蕭氏,謀大業,登九天。”謝玹低聲道,“李大人,你想談哪個?”
李缙呼吸一滞。
許久不見,較之朝堂上的李缙,眼前的這個李大人,看起來愈發深沉,也愈發深不可測。
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位李家家主自上位以來,無限膨脹的野心與權力,早已賦予他只願俯瞰人間的高傲。
他自诩聰明,卻又愚蠢。處處警惕,但骨子裏的狂妄自大往往又會不受主人控制,堂而皇之地跑出來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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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現在。
謝玹要挾了李家的人,像拎着畜生似的,将李景揚一腳踹到了李缙的跟前,就是打了他李家家主的臉。
他平靜的,用那雙渾濁的眼盯着謝玹看。
洶湧的殺意幾乎噴薄而出。
李缙想殺謝玹,是應該的。
從太後下令剿滅蕭氏舊部開始,謝玹便深知,自己就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推進了棋盤之中。棋格縱橫交錯,棋子散落其中。
京城有李徵、蕭陵、太後三派各懷心思,永州則以李缙、鳳九淵、秦庭三方割據。上上下下籠括的關系網,密密麻麻地将南北兩地織蓋其中。
而這張網的根系,則要落腳于數十年前的蕭氏。
鋪陳開來的網看似糾結纏繞,好似解不開的千千結,事實上,自那夜他與鳳九淵一問一答之後,謝玹便已從中窺探到一條出路。
永州與衢州交界處的叛民流言不是空缺來風,李景揚也确實曾派兵圍剿過他們,不過以失敗告終。永州州府無法鎮壓叛民也許說得過去,但李家人,尤其是作為李缙半個心腹的李景揚,捏死那群叛民,便猶如捏死一只螞蟻。
但他沒有妄動,留着那群叛民在此,即便百姓怨聲載道也不去管,為什麽?
鳳九淵半年前便來到永州,并費心勞力地買了塊地,開門立府,把他那蜿蜒的庭院建造得有模有樣,好似要在永州長住似的。鳳家手中握的虎符幹系着鳳家整個家族的安危,他卻說那玩意已不在自己手上。
虎符不在鳳九淵手上,會在誰的手上?鳳九淵把它交給了誰?
堂堂一個世襲的親王,身份尊貴到幾乎能與皇帝稱兄道弟,為何寧願喝下那杯有問題的酒,也要彰顯自己想要與李家合作的誠意?
秦庭在汴梁的名聲是出了名的風流,十皇子曾挂在嘴邊的那些浪蕩子,說那些喜愛輾轉在坊間怡紅樓的富家子弟,喜愛身着紅衣的那群人裏,秦庭邊數其中之一。他們秦家早已沒落,或許會為了生存而被迫依附皇權,卻不至于做到傾盡家財只為支持運河開鑿這種程度。
秦庭所求,只為下永州。
下永州找人。
他在找誰?若追根溯源,他要找的人會不會與自己最終的目的有關?
而看似游離在外的李徵,目的最強且最明确的李徵,如今想來,身上也有一片扯不掉散不盡的霧。他想要李缙死……或者說,是想要整個李家死,那麽,當年他在紫鸾殿的那一出大義滅親,寧願自己成為被誅的九族之一,也要拉李缙下水的行為,是否只是一個遮掩?
他手中是否還有另一個籌碼,才能讓太後破格晉升他為兵部侍郎?
如果,是說如果。
如果謝玹跳出框外,大膽地将這些擰成一團的線拼接起來……
那麽,會不會有這樣一個人?
他知曉蕭家舊事最深的真相,與李缙、太後、秦家、鳳九淵等人利益相關。
因為他,李景揚暫時不敢動叛民,并且将那一處示作重點觀察之處。
因為他,鳳九淵離開封地,遠赴永州。一方之王離開封地,京城必定會震蕩三分,為表對皇權的忠誠,鳳九淵便自願上交虎符,只遣帶三兩影衛。
因為他,蕭氏舊部蠢蠢欲動。
秦庭抛棄了京城的富足生活,來到永州這種地方,是尋找他。
李徵脫離李缙掌控,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是利用他了的價值。
于是第二個問題出現了——是否真的有這樣的人?
如果說在來府衙之前,這些還只是謝玹的猜測,那麽眼下,面對李缙鋪天蓋地的殺意,謝玹敢篤定。
這個人一定存在。
會是誰?
這樣一個人……是他謝玹入局的關鍵嗎?
千鈞一發之際,謝玹還有閑情逸致思索,若他真因此死在了府衙,會有誰真正為他難過為他哭,甚至不惜一切為他複仇。
可他又轉念一想,無論是與之有過魚水之歡的九哥哥,還是眼下不知所蹤的秦槐序,亦或者是剛剛寄信而來卻不知所雲的李應寒,都不曾有一個人對他有過百分百的真心。
唯有他家先生,生性純良,卻将那顆心包裹在清冷的皮囊之下,旁人碰一下,便要縮回去一寸,碰兩下,便縮回去兩寸。只有把他碰急了,他才會真正忍無可忍坐地反擊,繼而暴露出最柔軟的內裏。
善良的人,終歸會最先萬劫不複。
不過其實也沒什麽所謂,好在他的九哥哥不是個善良的人。
李缙厲聲喚人來把謝玹拿下時,謝玹還在悠悠地想——
不知道鳳九淵什麽時候醒呢?
也不知道……他看到信上寫的“哥哥,救我”四個字時,會是什麽心情呢?
冬日悶雷轟隆隆将昏暗的天劈開一個窟窿,綿延了上千裏的雲彩懶懶地飄去不遠,又慢悠悠地聚攏回來。
将汴梁的天遮蓋成一塊密不透風的板。
朝臣們走出紫鸾殿,互相交換近日有意思的新事。一個幹瘦的老頭拉住李徵,及時阻止了他揚長而去。
“近日李大人深受太後娘娘喜愛啊,想必不日便又會升遷 。”老頭雙手握拳,“恭喜恭喜。”
李徵:“謝謝,應得的。”
老頭:“……”
他臉色僵了一會,到底不敢發作,企圖另找話題,搭上這位紅人的線。
“李大人真幽默。”老頭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但文宣門的那位,可就不省心咯。”
李徵動作一頓:“怎麽說?”
“嗐。前些日子他剛忤逆了太後娘娘,于是被罰了軟禁,聽說連炭火都不能送進去。這大冷天的,文宣門又在處在穿堂的風口,沒點炭火怎麽受得住哦。”
李徵笑了笑:“那不知這事與大人您何幹呢?”
老頭:“……”
一次被駁,二次被堵,饒是他再想巴結,也要顧念自己的自尊。于是他幹笑兩聲,轉過身便冷臉離去。
李徵在站立了片刻。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微弱的潮氣,濕噠噠地落在他發冠上。他靜默良久,不知想了什麽,終是順着丹陛旁的階梯緩緩離去。
前幾天剛下了場雨——冬日的雨總歸是不夠多的,老天捏着鼻子,滴滴答答半死不活地掉下來幾顆,便吝啬地捂住了眼。
皇宮的文宣門之後,院落門大開,風聲呼嘯。一個人影身形搖晃,骨節分明的手捏在門框上,青筋偶有凸起。
他正在艱難地,緩慢地試圖自己站起來。
這雙腿,已經許久沒有嘗試過他該有的用處了。
正如一株植物枯寂許多年,也難逃走向生命的盡頭。青竹正打完水從院門外走進來——他們住的地方簡陋潦草,要什麽沒什麽,冬日寒冷且幹燥,青竹想着拿柴火燒點水,拿給他家先生取暖。
怎奈一進門就看見這幅狀況。
他登時心驚肉跳,哐當一聲将木桶扔開,上前就要去扶。
“不準動。”蕭陵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青竹步伐一滞,真的不敢再動了。
然而動作止住,那顆跳動的心始終在牽腸挂肚。青竹不敢眨眼,就連呼吸都微不可聞,生怕自己的言行舉止影響到蕭陵。
只是到底是徒勞。
蕭陵雙腿早已不再有力,在即将摔倒之際,他驀然擡手,五指一收,挂在牆上的劍便飛入他的手中,作為支撐的拐杖。
“劍柄積灰了。”蕭陵坐回輪椅之中,将劍扔開後,細細擦拭指尖,“扔了吧。”
青竹:“先生……”
“要我說第二遍?”
青竹忍住眼淚:“……是。”
他撿起長劍,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是止不住。但他也不敢哭出聲,只好轉身任眼裏砸到劍身。
長風一起,束于耳後的長發拂至身前,迷了蕭陵的眼。
行至院落之外,青竹回身看去,見他家先生又緩緩開口了:“今年冬日格外冷,你出宮去,替我采買幾斤炭回來。”
青竹:“啊?”
可內務府能讓進嗎?
但先生想要,青竹也毫無怨言,即便出宮極其麻煩,恐怕天亮之前趕不回來了。他想叮囑幾句,自己不在也要好好休息,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蕭陵已經阖上了門。
他愣了片刻,不知為何,總覺得今日的先生有些不同。但他思前想後,還是沒能揣度到他家先生的內心。
等到他明白過來時,為時已晚。
天邊剛翻起肚白,從被窩裏硬生生将自己拔起來上朝的大臣們,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跨過了文宣門。
若是按照往常,他們穿過文宣門,下了轎之後,便要直奔紫鸾殿等候太後臨朝了。但今日有些不同。
想拍李徵馬屁沒拍成的那位老頭剛下車,人還沒走近,便瞧見不遠處傳來的濃濃黑煙。他被吓了一跳,邊撥開人群邊問:“怎麽了?怎麽了?”
“嗐,走水了呗。”
老頭一愣:“哪裏走水了?”
他這句問話實屬廢話。
靠得越近,灼燒感便越強。文宣門內的那處寂寥的院落,早已被重重大火包圍,滾滾濃煙無情地吞噬了一切。
有人感嘆道:“唉,這麽大的火,又是風口,裏面住的人恐怕兇多吉少吧。”
有人小聲說:“這裏邊住的是那位掌教先生吧,不是說他被太後娘娘罰了,連炭都沒有,哪裏來的火?”
有人遮掩道:“算了,與我何幹,走了,上朝去。”
人群看了會熱鬧,便全作鳥獸散。
宮內起火,自有宮內人問責,與他們無關。
于是無人可見那濃煙升上高天,與昏沉的天色一起,最終融為了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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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