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你也喜歡我啊?
第94章 你也喜歡我啊?
謝玹一直都知道,鳳九淵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為官、為王、為上位者,沒有幾個人會狠不下心。因為既處在萬人敬仰的高處,就要承受攝人心魄的寒,如果活得太過純粹,身邊的豺狼虎豹便會如同黑暗一般撲向你。
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他前世與鳳九淵還有些交情。雖說不是親如兄弟,但到底是一起長大的玩伴。那時他清算了所有該死之人,最後孤身坐于高處,滿目皆是敬仰畏懼的眼神,卻無一人可交心。他覺得人生了無生趣,仿佛自己一輩子都要被仇恨所魇。
所以他起了死志。
如果今日有人問謝玹:若是當初你與鳳九淵互換,你會不會如他一樣,毫不留情地射出那一箭?
謝玹想,如果有人這麽問他,他是回答不出來的。
但他知道,鳳九淵能。
那座依山臨水的府邸靜谧依舊,連主人都不見蹤影。謝玹到達後既沒有人去攔,也無人接待,偌大的王府中,清清冷冷的像沒起過煙火的舊廟。
引路人是玄七。就是保護鳳九淵安危的影衛之首,當日在鬧市中被謝玹三言兩語支走的那位。
幾日不見,他那副憨厚勁不見,将兵器橫在手臂之間,有種常人莫敢與之對視的肅殺感。
可見做影衛除了要有好的身手,和為主子肝腦塗地在所不惜的決心,還要有一幅相當多變的面孔。
“殿下請先去正廳落座,屬下這就去與王爺送信告知您登門一事。”
玄七俯身行禮,一面将手扣上玄鐵的刀鞘。
這刀鞘不長,甚至可以用短來形容。影衛們平時随主子奔走,既要随傳随到,也要擋下所有的暗箭,長劍顯然不合适,這柄短刀正好稱手。
但若是細看去,刀卻又不像刀,因其刀刃并非扁平,而是略顯厚實,刀心還是菱形的。說它是刀,不如說它是特制的武器杵。
即便只有一成人手臂般長短,但那玄鐵質地與含光之色,依舊讓普通人不敢直視。
然而謝玹不是普通人。二人已穿過長廊來到正廳之前,玄七正在為其喚來服侍的下人,沒太注意身後的動靜。
下一刻,他忽覺腰側短刀略有異動。
玄七即刻反應,反手按在刀鞘之上,臉上還未架起狠厲的神色,便撞見謝玹的臉。
他這才反應過來,是謝玹在動自己的刀。
“此刀沾過血,戾氣重,殿下還是不要碰比較好。”玄七溫聲道,“若殿下喜歡,屬下便禀告王爺,讓王爺給您打一把。”
謝玹卻道:“我就要你這一把。”
玄七為難道:“此刀乃我等随身之物,亦是等同于自身性命之物,刀在則人在,殿下您……”
謝玹笑道:“啊,那算了。”
說罷擡袖就要往正廳走去。
玄七表情一松。他拍了拍細長的刀鞘,重新招呼起下人的行動。
“王爺喜靜,府上的家丁少,怠慢之處殿下莫要見怪。”玄七為他推開半關的門,揮揮手讓為首的一位家丁去添茶水。
這種招待人的活兒,玄七作為影衛都能打點得井井有條,可見平日沒少幹。
他比謝玹率先一步進入正廳。鳳九淵平日裏便不愛擺些花裏胡哨的布置,除了自己身上的衣着,家中皆以典雅為主,着實與他的身份不太相符。
玄七擔心謝玹看不上,心裏不滿,使喚奴仆們使喚得便愈發帶勁。
他走在前面,以至于讓謝玹落後半步,整個後背都毫無防備地敞開着。他并非乃如此不設防之人,然而心知身後跟着的是謝玹,是王爺的人,算是他的半個主子,警惕便少了三分。
正是這三分,讓謝玹找到了機會。
謝玹坐在凳上,眼皮一掀,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子,忽然一個伸手,徑直從他後腰上抽出了那把刀。
玄七頓時轉身:“殿下!”
“什麽刀?樣式看起來挺奇怪的,沒在坊市中見過。”謝玹懶懶地一彈指,将那刀身彈得一嗡,“自家做的?”
玄七:“……”
他緊緊地盯着那柄短刀,眉頭擰得如同麻繩。
一面是刀身如自己的命,一面又擔心謝玹傷着自己,另隐隐約約難以承認,但又不得忽視的理由是……謝玹說的沒錯,這把刀并非坊市上買來的,而是懷遠王府的人自己打的。
私自熔鑄武器,可不是什麽好舉動。
“哧——”
心神如油煎之時,就見謝玹一手握住刀柄,翻手将他舉起來把玩。刀身在與空氣摩擦,發出一聲輕微的震動。
玄七更加急切:“十三殿下!這刀并非玩物,當心傷着!”
“倒是把好刀。”
謝玹不僅視若罔聞,還直接拿手去按住開刃的那一面,任由自己的指尖被割開一道傷口。
“抽到如水流,吹發亦可破。”謝玹笑着看向玄七,那雙潋滟得盛得下水光的眼睛忽然一冷,“殺過不少人吧?”
不等玄七回答,謝玹笑意更深,眼中的冷然亦更甚:“可曾有人從這把刀下活着離開?”
玄七:“……”
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玄七深深地嘆了口氣。
主子之間的恩怨永遠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魚,鳳九淵不在,他就要擔起一切的職責了。
他不知道恩怨如何,但分得清好與壞、高興與生氣。謝玹雖然是笑着的,但自打他出現在府邸門前,玄七便已看出,他來時面上春風和煦,心中卻是雷霆密布。
王爺曾說,遇見謝玹,該哄着。
玄七心下稍定,開口道:“有。此刀出鞘之時皆為殺招,若是使用它的人留有餘地,亦是可刀下留人的。”
謝玹握刀的手微微卸了些力:“真的?”
玄七點點頭:“真的。”
看樣子,謝玹好像被他的實話實說哄得心情好了些。
玄七小心翼翼地看了謝玹一眼,眼見他臉色沒剛才那麽臭了,心下稍安。
然而事實證明,不是真的對謝玹性子知之甚篤的人,不要随意去猜他的心思。
只見謝玹擡了擡下颚,眼神在玄七身上一劃:“那你過來,讓我試試這刀留下的傷口是什麽形狀,我好确定秦庭有沒有栽贓嫁禍。”
玄七:“!”
您怎麽把話說出來了!
不對!
為什麽要讓他試!他是什麽人形木樁嗎!
“開玩笑的,你也是人,也怕痛。”謝玹嘴角一勾,轉了轉手腕将刀尖對準自己:“那就讓我自己來來吧。”
玄七:“?!”
祖宗!
玄七差點脫口而出。
我是人怕痛,您就不是了嗎?!
玄七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那日他讓葉一繞城半圈,只為去買城東的一串糖葫蘆,已經是很仁慈了。
謝玹說三句玩笑話,有兩句是假的,剩下的那句半真半假,讓人捉摸不透。玄七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拿自己試試,畢竟不久之前他剛拿刀劃傷自己。
怎麽辦,要不跑路吧。玄七絕望地想。
玄七在另一邊百轉千結,謝玹可沒那麽多耐心,那句話說完不過片刻,他便目光一凜,擡手就刺。
當的一聲。
不知從哪裏飛來的一粒石子,精準地敲在那柄細而短的刀刃上。如此狹小的刃面,那粒石子卻不偏不倚,正巧擊打在中心的位置,硬生生用這股擊打的力道讓刀偏移兩寸,釘在了案面上。
鳳九淵應聲而至。
那從容的腳步聲像報時的鐘聲一般,一記一記敲打在玄七的心上。
救星來了。
救星風塵仆仆,像是剛從很遠的地方趕回來的。他一貫得體,如今衣角上也沾着些許泥點,謝玹目光順着鳳九淵的步伐游離到他俊美的臉上,然而就那麽定定地看向他。
背後是雨絲如煙。
竟是春雨而至。
鳳九淵沒有撐傘,雨絲仿佛将他整個人攏在一場煙霧朦胧的夢裏,虛虛幻幻,真真假假。
得救之後,玄七馬不停蹄地溜走了。鳳九淵就在謝玹面前脫去他被雨霧打濕的外袍,又差人拿出新的幹淨衣物換上。
一灘淺淺的水窪留在他站過的位置,謝玹垂眼盯着那一塊,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方才在面對玄七時游刃有餘的調笑與戲弄,忽然間就啞了火。
可鳳九淵已做完一切,重新站在了謝玹的面前。
在謝玹還未有所反應之時,鳳九淵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謝玹驟然回神。
“有事問我?”鳳九淵開門見山,聲音依舊溫柔平靜,“問便問罷,為何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他執起謝玹的手,蹙眉看向指尖上的傷口:“還好那刀剛換過,平日裏上面都是帶毒的,你來之前玄七還沒來得及附上去。”
謝玹:“毒?”
鳳九淵:“嗯。不傷性命,但能令傷口潰爛三月乃至半年已久,令中毒者苦不堪言。”
謝玹:“……”
所以這就是秦庭傷口爛成那樣的原因?
謝玹想抽回手,但他與鳳九淵力量懸殊,兩相較之如同蜉蝣撼樹。謝玹只覺心思不定,但并非是憤怒,而是說不清的陰郁與煩躁。
正在這時,鳳九淵低下頭,含住了他的指尖。
刀劃的傷口并不大,半寸都沒有,倒是血流了一些,疼還是疼的,只是對于謝玹來說,皮毛而已。鳳九淵的口腔溫暖濕潤,包裹住傷口時,那一丁點的痛竟不知為何忽然擴大了,細細綿綿地蔓延到指節、手腕,還有謝玹的心口。
謝玹随鳳九淵俯首,心不知為何忽而就定了。
他用另一只空閑的手拍了拍鳳九淵,見他擡頭,與之對視:“九哥哥,你也喜歡我嗎?”
作者有話說:
玄七:我好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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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