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陸夏麻利地将自己和孩子的衣物收拾到樟木箱子裏,一大一小的東西也就堪堪能裝滿。

這樟木箱子是原身父親打的,是原身為數不多的嫁妝之一。

原身不希望欠高家的,因此陸夏只拿走原身從娘家帶來的東西,其他她都沒拿。

陸夏轉過身,就看到躺在床上玩自己小手小腳的小孩兒好似感受到她的目光,不停晃着兩只小胳膊,朝着她‘咯咯’笑着。

她剛才收拾的時候,就把孩子放在床上,小孩兒一直不哭不鬧的,非常地省心。

這孩子很乖巧,是傳說中的天使寶寶。滿月之後就能夠在晚上睡整覺,平常也極少哭鬧。

小孩兒剛生下來并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原身晚上能連續睡兩個小時的覺都是奢侈。

那時劉秀梅心疼高天佑,擔心孩子打擾他睡覺,就将陸夏至趕到客廳睡覺。

小孩兒住在客廳沒多久,大約知道自己不被待見,變得越來越乖,很少哭鬧,這才讓高家人沒有那麽快地将她送走。

陸夏被她的笑容感染到,用手輕輕戳了戳小孩兒的小臉。

“小家夥,你以後就叫陸滿滿吧,希望你的世界裏滿滿都是愛。”

小孩兒已經生下來三個多月了,現在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高家人當孩子不存在,覺得早晚都會送出去,原身也沒想過給孩子取名。?

高家人不稀罕這個女兒,陸夏就讓孩子跟自己的姓,以後孩子跟高家都沒關系。

小孩兒好似聽懂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滿滿喜歡這個名字?滿滿,陸滿滿。”

滿滿聽得‘咯咯’笑得非常開心,躺在床上腿高高擡起,在那手舞足蹈,左右搖晃着,笑得口水都流了出來。

陸夏用手絹給她擦了擦嘴角,就将她從床上抱了起來,将布包也拎上就出門了。

陸夏剛下樓,就撞上了鄰居大嬸尤金蘭。

“小夏,你這是要出門啊?咦,這是你生的孩子,今天怎麽舍得抱出來了?我還以為再也沒機會看到呢。”

尤金蘭看到她抱着孩子,心底很是詫異。

“你們家真的是藏得太嚴實了,要不是我兒媳婦在醫院裏工作,還以為你孩子沒生下來呢。”?

自從陸夏至生完孩子出院,滿滿就一直被關在家裏,高家人不允許孩子被帶出去。

高家人自打知道生的是個女孩,就打定主意要把孩子送走,因此不想這個孩子有太多存在感。

“這是我女兒滿滿,滿滿,跟尤奶奶打個招呼。”

滿滿很聽話地朝着尤金蘭的方向笑着,她雖然因為太瘦沒有長開,可笑容依然非常讨人喜歡。

“哎喲,這孩子長得可真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尤金蘭笑說,“你說這麽好的孩子,被送走多可憐啊,劉秀梅向來辦事不靠譜,這孩子以後是要遭罪咯,你這當媽的也得長點心啊。”

這種事是不可能瞞過街坊鄰居的,尤金蘭又是個八卦的,更是清楚。

自打計劃生育後,不少沒兒子的人家都琢磨着偷偷再生一個。

這關乎很多人的利益,因此即便是尤金蘭跟劉秀梅不對付,也沒想過去舉報,可絮叨兩句卻是少不了的。

陸夏微微皺眉:“我是不會送走我女兒的。”

尤金蘭詫異:“劉秀梅能同意?這孩子不送走,你怎麽生兒子?”

“我響應國家號召,絕不生第二個。”

“啥?”尤金蘭瞪大眼,“你不想要兒子啦?”

“我有女兒就夠了。”陸夏繞過她走下樓去,“尤嬸,我先走了,您忙。”

過了好一會尤金蘭才反應過來,猛拍大腿,“哎喲,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高家人非要兒子不可,可陸夏至卻只要一個女兒,這不就撞上了嗎。

六月中旬,天氣已經很炎熱了,太陽火辣辣的。

陸夏抱着孩子,根據腦中的記憶,沿着樹蔭走到一片平房區。

這裏住的大多是廠裏退休的老幹部,每戶有個天井,前屋是廚房,穿過天井是客廳和兩間卧室。

平房區雖然沒有樓房氣派和時髦,卻比樓房要寬敞許多。

大夏天大家都喜歡敞開着房門,有過堂風吹着,就算沒有電風扇也會很涼快。

陸夏走到一戶人家門前停下,朝裏面喊道:“王奶奶,您在家嗎?”

“小夏啊,你今天怎麽把孩子抱過來了?”

王奶奶看到陸夏,連忙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她看着陸夏懷裏的小孩,稀罕得不得了,看到孩子已經睡了,才沒有伸手去抱。

王奶奶的丈夫是廠裏的老領導,老領導前幾年就已經去世了,王奶奶現在一個人獨居。幾個孩子都不在身邊,遠的還移民到了國外。

孩子想把她接走養老,是她不願意離開這個待了大半輩子的地方。

之前王奶奶去菜市場的時候,不小心摔跤了,原身去買菜看到就把她背去了醫院。

看她沒人照顧,還經常抽空過來幫忙做事。

王奶奶很喜歡原身,是這個大院裏對原身最好的人。

原身之前生孩子時候沒餓死在醫院,也是多虧了她的照顧。

“王奶奶,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孩子,我去辦點事,一會就回來。”

“跟我客氣什麽,你盡管放!我養大了五個孩子,肯定會幫你看好的。”

頓了頓,王奶奶忍不住問:“我聽人說……今天晚上就要把孩子送走?”

“王奶奶,我不打算把孩子送走。”

王奶奶不看好:“那高家人能同意?”

高家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陸夏至一個小媳婦哪裏能扛得住。

陸夏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決定跟王奶奶坦白:“我要跟高天佑提出離婚。”

這婚她是必定會離的,到時候消息也會傳開,還不如現在就說清楚,以免老人家到時候胡思亂想。

王奶奶是原身非常重視的人,她也會同樣對待。

王奶奶愣了愣,“離……婚?”

陸夏望着懷裏的孩子,“王奶奶,我跟他實在是過不下去了,以前我苦點就算了,我不希望我的女兒也跟着遭罪。”

小丫頭乖巧地躺在陸夏的懷裏,小嘴還一吸一吸的,夢裏都在喝奶。

“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你想清楚了,真過不下去了?”

王奶奶眉頭緊蹙,她一直覺得陸夏至的性子有些太軟了,被欺負都是默默忍着,沒想到她現在竟然這麽硬氣想要離婚。

這年頭有不少人為了追兒子,把前頭生的女兒送到鄉下,沒有聽說為了這麽個理由離婚的。

孩子又不是不認了,只是放到鄉下養一段時間。

以前城裏雙職工沒工夫帶孩子時候,也有不少人把孩子放到鄉下讓父母先幫忙養着,大一點才接回來。

陸夏至現在竟然因為孩子準備離婚,這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她還以為陸夏至會跟以前一樣忍着,頂多會經常跑鄉下去看女兒。

陸夏表情認真:“王奶奶,這是我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

王奶奶上下打量陸夏至,總覺得這丫頭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的陸夏至明顯更有主意,更立得住。

這大概就是為母則剛吧。

王奶奶深深嘆了一口氣,要不是被逼得不行,這個傻丫頭哪裏會有這種想法。

她很清楚陸夏在高家日子過得艱難,現在又生了女兒,只會更難過。

她當初認識陸夏至的時候,這姑娘俊得跟畫報裏的美人似的,現在才多久就跟枯萎的花朵似的,整個人瘦得吹口氣都能把人給吹跑了。

一個女人過得好不好,是藏不住的。尤其是生完孩子之後,過什麽樣的日子全都寫在臉上了。

“可你一個人帶着女兒怎麽生活?你沒工作,娘家那也沒你的地了,你拿什麽養活自己和女兒?”

王奶奶活了大半輩子,什麽事都見過了,并不覺得離婚有什麽大不了的,只是擔心娘倆的未來。

“現在改革開放了,有很多機會,只要肯幹,想要養活我和孩子并不難。”

陸夏自信道,憔悴的臉上有了生氣。

王奶奶原本還想說些什麽,見狀都咽了下去。

她認識陸夏至那麽久,知道這孩子是個踏實的人,既然會這麽說,心裏肯定是有譜的。

這丫頭非常地勤快,還讀過高中腦子也好,沒道理日子過不下去。

“甭管你怎麽選,王奶奶都支持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盡管說,奶奶現在身子骨還不錯,肯定能幫你不少忙。”

陸夏很感動,她其實并不指望王奶奶會理解她,別說現在的人,她那個時代也有一些人覺得離婚是一件丢人的事。

她不過是覺得早晚都會知道,現在又需要王奶奶幫忙,所以提前通知一下罷了。

她雖然已經變成了陸夏至,可感情上還是有些疏離。

沒想到王奶奶是這樣的态度,讓她對這個世界和這裏的人的陌生感都散去不少。

謝過王奶奶,陸夏将孩子和東西放下就離開了。

陸夏走到高家居住的樓房後面,距離樓房大概十來米的地方有一排矮小的平房。

這裏是廠裏專門建的柴房,高家是老職工,因此分房的時候不僅住進了小洋房,還分到了一間三四平米的瓦頂柴房。很多人都用來堆積雜物,比如燒的煤球什麽的,勤快的人家還會在裏面養雞啊什麽的。

原身在柴房裏養了十只母雞,因此家裏一直都不缺雞蛋吃。

她懷孕的時候也吃了不少,可生下女兒之後,這樣的福利再也沒有了。

原身也是個老實的,高家人不給她吃,她也沒有意見,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

雖然疼女兒,原身依然有一種自己生了女兒,感到對不起高家的想法。

陸夏謹遵原身的意願,離婚後不會拿走高家的東西,這些年任勞任怨給人當保姆就當是還那五百塊彩禮錢,可這些雞她得拿走。

這些雞都是原身費心養的,她每天都會去周邊地裏挖野菜和蟲子,米糠也是娘家送過來的,完全屬于原身的財産。

“以前吃的雞蛋就當是租用柴房的房租了。”

陸夏利索地把雞從籠子裏抓了出來,用繩子捆住腳,又用長一點的繩子五只五只地捆一起,又找了一根棍子穿過,将十只雞挑在肩上走出了柴房。

尤金蘭老早就看到陸夏回來了,她一直惦記陸夏剛才說的話,因此一直關注着她。

當她看到陸夏挑着那幾只養了一年的母雞走出來,頓時眼睛一亮,連忙跑下樓。

“小夏啊,你這是幹嘛啊?”

陸夏朝着她笑道:“尤嬸,我打算把這幾只雞賣了,你要不要買一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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