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這日回天啓峰後,秦弄影還是以“懷璧其罪”的名義将藏寶閣還給了岑青鋒。可她明顯感覺到,走在路上,與她熱情搭讪的人多了起來。護山陣法修好後,她騎着胖仙鶴飛到天瀾峰,差點被浩大的歡迎陣仗吓摔下來。慕承業領着他的千餘弟子,在她進入護山陣法的那一刻高呼:“恭迎財神小師妹!”
胖仙鶴不知害羞,在衆人矚目下款款落下。倒是秦弄影連退兩步:“別這麽叫我!我已經把藏寶閣還給師尊了!現下只是代管!代管!我就是個賬房懂嗎?”
慕承業喜氣洋洋迎上來:“我懂,我都懂!走走,咱們上課去。”
衆人哈哈笑着四散,秦弄影跟着慕承業去了課室。同窗們見到她來,給她騰了個最中間的好位子。慕承業再度召來棋盤:“來來,上回沒測成資質,今天先測了。”
秦弄影低頭研究那棋盤。棋盤有橫豎各十二格,一側有十二個小球,另一側是十二個小洞,棋盤背部有個手指大小的凹槽。慕承業解說道:“手指放上去,以靈力注入,将小球推入洞中。盡力即可,能推幾顆是幾顆。”
這資質測試還挺好玩。秦弄影興致勃勃将手指放入凹槽,注入靈力。她第一次嘗試将靈力抽絲分成十二份,原以為不會成功,不料所有小球都動了起來。秦弄影大受鼓舞,努力控制小球們越過棋盤上的障礙,玩得不亦樂乎。
十二顆小球都掉入洞中時,秦弄影才驚覺已過了一刻鐘。周圍的同窗們一臉震驚,紛紛喊着“太厲害了”用力鼓掌。這也太捧場了,秦弄影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水平,不好意思道:“見笑見笑,我靈力微末,是慢了點,耽誤大家時間了。慕先生這棋盤挺好玩的,還有火坑山石流沙啊。”
她轉向慕承業,便對上了男人複雜的目光。慕承業折扇一展,遮住了半邊臉:“手拿來,給我探探。”
秦弄影起身行到他身旁,乖乖伸手。慕承業指尖搭在她手腕,垂眸不語。秦弄影便感覺有一道溫潤的靈力游入了經脈,在她體內轉了一圈,又離開了。
慕承業收手,一時沒說話。秦弄影有些奇怪,想要看清他表情,可折扇遮得太嚴實了,她實在分辨不清。秦弄影試探道:“慕先生,什麽情況?沒事,我在天焰峰半個多月,知道自己是個什麽資質,你有話直說便是,不用擔心打擊到我。”
慕承業這才收了折扇:“什麽打擊?你這資質,在天瀾峰算優秀了。”他沉吟着道:“不是什麽大問題。你靈力雖微末,但經脈通暢,對靈力掌控力極強。晚些我給你體內加個陣法,供你平日積蓄靈力之用,你沒事便多攢攢,以備不時之需。”
哇!還能這樣?!秦弄影又驚又喜:“好好好!多謝慕先生!”
這天課後,慕承業果然留住秦弄影,單獨為她繪制陣法。靈力流動時帶起微微的風,秦弄影好奇看着,覺得那圖案實在繁複。慕承業卻是十分熟練,還能一邊與她聊天:“弄影啊,聽說你以前是打鐵的,家裏是個什麽情況?”
秦弄影也不遮掩:“我娘生我時就過世了,我和爹爹相依為命。爹爹是個樵夫,我十三歲時,他砍柴不慎摔落了山崖,我這才去鐵匠鋪做了幫工。”
慕承業打量她:“你爹爹也像你一樣好看?”
秦弄影撲哧笑了。這話還挺像搭讪的,可由慕承業問出來,卻挺意味純粹。秦弄影道:“沒有,實不相瞞,我爹爹長得可醜了,但他人很好。我大概長得像娘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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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承業安靜了片刻,又開了口:“那你這些年住在哪?”
秦弄影:“瑞豐城。小地方,慕先生不一定聽過。”
慕承業似乎是想了想:“聽過,離淩霄宗挺遠的啊。”他又問:“七歲前的事還記得嗎?”
秦弄影忽然心生警覺。七歲,正是她穿到書中時這個身體的年紀。想起方才被探了經脈,秦弄影開始懷疑,慕承業莫不是發現了什麽吧?難道……她的資質優良靈力卻微末,是因為她不是原裝?
秦弄影歪頭:“慕先生為何會問七歲前呀?”
慕承業挑眉:“随舊獨口一聊而已,怎麽?”
秦弄影将信将疑:“沒怎麽。我記事晚,七歲前很多事記不清了。”
慕承業便沒再追問下去。陣法成型,慕承業将它打入秦弄影體內。秦弄影試着運轉靈力,果然感覺丹田處第一次有了種填充感,仿佛空空的池中滴入了一滴水。慕承業笑盈盈:“好使吧?開心吧?開心的話,”他忽然垮了臉,捂住胸口可憐兮兮道:“可不可以給先生一點狐絨?先生真的真的好需要它!”
秦弄影:“……”
秦弄影最後還是去找了岑青鋒,為可憐的慕先生争取到了些狐絨。原因無他,這個儲存靈力的陣法實在太适合她了。她的修煉再不是做無用功,每每靈力運轉一個周天,她都能感覺到丹田更加充盈一點。相較之前的原地踏步,那陣法就仿佛一個會上漲的進度條,讓她看到了希望。
月餘時間,秦弄影開始體會到修士的耳聰目明、身輕體盈,就連晚上睡覺時間都可以推遲到醜時了。她在天瀾峰的同班也換了七批,連跳七級,最後和程年同班。秦弄影這才知道,天瀾峰還不曾出過将十二顆小球都推入洞中的“天才”。大部分人只能推一兩顆,最厲害的弟子也只推過十顆。
看來慕先生不僅窮,收的弟子也全是她這樣的廢柴。可廢柴們也有一顆修道之心,也有想要實現的小小夢想——比如秦弄影遇見的那對小夫妻想做最好吃的糖,比如某師姐想做輕薄又保暖的衣,比如某師兄想建更堅固的房。秦弄影混在其中,愉快決定了還是要做個打鐵匠。
日子就這麽一晃又過去了半年。這天,秦弄影醜時中才睡下。她的睡眠一向很好,這晚卻在夢中覺得極為不安。黑暗之中,似乎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在窺視她。
秦弄影努力掙紮,好容易睜開眼,立時驚得身體都是一僵!
的确有東西正在盯着她,是那把赤黑無刃的劍。它垂直懸在她的鼻尖上方,赤黑色劍尖距離她不過毫厘。
它那驚人煞氣又回來了,兇橫充斥了整間房,空氣都被壓得有了重量。秦弄影深深吸氣,強迫自己清醒冷靜。
在天啓峰半年,她其實時不時會見到無刃劍。可想是撕破陣法後岑青鋒教育了它,它倒沒有再做出出格之事。收斂了煞氣又不會說話的它看起來就是把不大聰明的劍,這讓看不慣它的秦弄影愈發嚣張,時不時就要言語欺負它。可今夜,秦弄影久違感覺到了一種畏懼。
這種畏懼是源自本能的,無法克制,深入骨髓。秦弄影從來不曾像此刻這般清晰意識到,就算無刃劍是把不大聰明的劍,也是她只能仰望的強大存在。
靈魂仿佛都在顫栗,秦弄影甚至不敢如上次一般呼救——她今日一整日都沒見到岑青鋒,不确定師尊大人現下在不在天啓峰。她飛快反思近日有沒有得罪這劍,可結論是她最近壓根都沒見過它。那它今夜突然出現在她房中……難道是知道岑青鋒不在,它正好可以報仇?
一人一劍僵持了片刻,秦弄影決定嘗試自救——至少這劍暫時沒有攻擊她,那麽或許她可以離它遠點。
秦弄影狀若無事側頭避過那赤黑劍尖,緩緩坐起身。無刃劍安靜懸在那,并沒有追着她。秦弄影便動作緩慢掀開雲被,起身下床。
她穿着赤黑色的絲綢中衣,那綢緞順滑包裹住她,沿着她身體的起伏流淌。赤黑綢緞與白皙肌膚對襯,幽幽綻放于黑暗的房中,如同一朵美麗而誘人的花。
無刃劍輕輕顫動了下。
秦弄影動作便是一滞。她不敢轉頭直視無刃劍,只能繃緊了身體,以餘光偷偷瞄它。可它只是顫動了下,便又沒了動靜。秦弄影等了等,終于試探着擡腳,一步步緩慢行到方桌旁。
無刃劍依舊懸在床頭,一動不動。若不是方才的輕微一顫,秦弄影都要以為它是被定在了那。她伸手握住桌上茶壺,為自己倒了杯茶,借着這動作,在心中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辦。
情況有點糟糕,主要是無刃劍太強了。秦弄影已經學會了好些陣法,衣櫃裏也有寶衣,但對上無刃劍,根本不夠看。只那蝙蝠玉佩可以抵擋渡劫期修士三次攻擊,大約能抗住無刃劍三下。但如果岑青鋒不在天啓峰,又一時無法趕回來,三下之後怎麽辦?洞府裏沒有飛行法器,只有一只胖仙鶴,難道要她用兩條腿逃跑嗎……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濃稠黑氣自無刃劍劍身溢出,蔓延鋪散于房內,生長出無數或粗或細的觸爪。它們簇簇擁擁,推搡着,争擠着,抗拒着它們主人的管束,偷摸攀附上少女的鞋面,輕攥住她的裙底,甚至試圖混入她披散的發……
秦弄影沒有發現。她無意識端起茶盞,柔軟的唇貼在了光而硬的瓷上。
滿屋濃稠的黑氣突然有了一瞬的混亂。它們躁動着,如暗湧的急流,急切沖刷至秦弄影身側,又被它們的主人強行收回。
秦弄影覺察了不對。光線實在太暗,她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卻是驚得背後僵直,本能擡頭作勢喝水。可有極強的煞氣逼近,秦弄影被壓得手一顫,茶水不慎溢出,順着她的下颚滑下。
那茶放了許久,早就冷了。涼意順着她纖長的脖頸劃過,爬過精巧鎖骨,最後沒入赤黑色的綢衫之下……身體的溫熱被它帶走些許,秦弄影生了錯覺,仿佛房中都更冰寒了。
可很快,秦弄影便發現這不是她的錯覺。只是一瞬的晃神,無刃劍便已經來到了她身旁。它橫懸于她的肩側,自她的臂彎中穿過,劍尖抵上了她唇邊的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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