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它不讓她喝水嗎？秦弄影僵立着，順着無刃劍的力道，将茶杯拿開，放下。杯盞與木桌碰撞，于黑暗的房中發出一聲輕響。

她順了它的意，可無刃劍并不離開。它的劍尖一點點偏轉，壓抑顫動着，長長劍身巡視過她的唇瓣。那赤黑色的金屬距離她不過寸許，仿佛随時都會按在她的唇上。

秦弄影緊張抿住了唇。無刃劍頓住，轉而貼上了她的下颚。它順着那茶水行進的路線，劍身碾壓過纖長脖頸，抵在了那鎖骨之上。

長劍橫于她的肩頸，也不知下一秒去向哪裏，又會做什麽。這個姿勢令秦弄影覺察極大威脅，她終于緩步後退，與無刃劍拉開了距離。

無刃劍定在那片刻，改而懸于空中，游走着，繞着她打轉。它在幹什麽？秦弄影神經緊繃，如有實質的壓力讓她呼吸都有些不暢。

黑氣的觸爪興奮在秦弄影身後亂舞，自己将自己擰成了麻花。赤黑色劍身靠近她，時不時蹭過她的身體。冰冷的金屬帶着寒涼劍氣，劃破了她的衣裳。

秦弄影喘息微亂。她沒有看見那些發瘋的黑氣，卻只覺不适。可她不敢逃離，甚至不敢亂動，就怕胡亂動作刺激了無刃劍。可無刃劍轉了幾圈，越來越焦躁。

它似乎……是想要她做什麽的。但她能做什麽？

秦弄影嘗試去抓它的劍柄，它停下了，可秦弄影想将它拉遠些，它卻又掙開了。

她的行動似乎刺激到了它，它貼得更近了，幾乎是在她身上糾纏。秦弄影能感覺到自己沒有受傷，可衣裳都被它割得破破爛爛。

秦弄影決定豁出去了——她還是先喊師尊救命吧，或許大佬爸爸就能趕上。卻就是此時，她悚然發現，房中角落處竟然立着一人！

那人穿着赤黑色的衣裳，安靜與黑夜融為一體，因此秦弄影一直沒有注意到他。可看清那熟悉身形，秦弄影的悚然便轉為了驚喜：岑青鋒原來就在她房中！

她再不管無刃劍，逃命朝岑青鋒奔去：“師尊救我！”

她朝他伸出雙手，仿佛要沖過去擁抱他。可跑到岑青鋒面前，那動作又生生頓住。秦弄影一個急剎，借着窗棂投下的月光，仔細打量岑青鋒。

男人那張臉依舊是極美又極冷的，可不知是不是房中光線太過昏暗，岑青鋒的雙眸看上去漆黑一片，幽暗無光。

驚喜又變回了悚然。秦弄影想起了岑青鋒說過的話：“如果哪天你看到我雙眼都變回了黑色，立刻逃，逃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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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青鋒這是……入魔了嗎？秦弄影這才意識到，岑青鋒這樣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站在角落，本身就是件不正常的事。她幾乎是本能退後一步，背卻靠上了一個冰冷細長的物事。無刃劍壓在了她的背上。

它豎直而立，劍身緊壓她的脊椎，制止了她的退後。她的身後，黑氣濃稠如深淵，仿佛要一口吞噬了她，卻又每每在即将相觸的那一刻退離。

前有情況不明的岑青鋒，後有發瘋的無刃劍，秦弄影心跳劇烈，頭腦一時都有些眩暈。

可最壞的情況，在她真正将岑青鋒當做師舊獨尊的那天，就已經考慮過了。秦弄影反而冷靜了下來，指尖于空中游走，飛速畫出了一個小小陣法。

光芒亮起，照清了岑青鋒的面容。那雙眸依舊是異色的，只是那湛藍色的确有些變黑。

師尊沒入魔！秦弄影大松一口氣，感覺身體都有些後怕的虛軟。她這才跑到岑青鋒身前：“師尊，你魔氣失控了嗎？”

岑青鋒低低“嗯”了一聲。背後冰冷的觸感再次傳來，無刃劍竟然又貼了上來。秦弄影如今有了靠山，也不那麽害怕無刃劍了。她轉身躲閃：“這劍要幹什麽啊？”

她躲去岑青鋒身後，無刃劍竟然繞開岑青鋒追了過來。秦弄影抓住岑青鋒衣裳，兇巴巴沖它嚷嚷：“走開啊！”

她又逃回岑青鋒身前，無刃劍竟還追着她不放。秦弄影忍不住催促：“師尊！你倒是管管它啊！”

岑青鋒終于動了。他擡手，一手握住無刃劍劍柄，一手抓住劍尖，将它橫于秦弄影身前。

無刃劍沒法繼續往秦弄影身上貼了，秦弄影放松了。可這一放松，她才感覺似乎有哪裏不大對。

之前她只顧着躲無刃劍，站在了岑青鋒身前。現下才發現，她站得太近了。她的背幾乎都要靠在他的胸口。岑青鋒身形很高，秦弄影只到他的肩，男人擡手握劍時，身體手臂與劍便徹底包圍住了她。秦弄影被困在其中，進退兩難。

濃稠黑氣自劍身流淌過男人的身體，自他的胸前生長出，克制着，試探着，輕緩撩起少女的一縷發。岑青鋒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不似平日清冷，而是帶上了些暗啞：“別怕。他不會傷害你。他只是……”他低頭看她，喉結上下滾動，聲音格外緩慢：“他只是，想你抱他。”

秦弄影：“？？”

秦弄影：“……”

什麽鬼？！秦弄影瞪着無刃劍，很想送它一句“呵呵”——這破劍，難道以為它是乖巧可愛的小鉗崽嗎？拜托認清下自己，它是把撞山毀陣、總是給主人惹麻煩，還半夜吓唬人的老神兵啊！撒嬌嬌這種事，它配嗎？！

這些話她到底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突然想起——岑青鋒就經常抱着這把劍睡覺覺啊！

秦弄影表情有點裂。所以現下的情況大概就是……牛逼轟轟的高冷師尊養了一牛逼轟轟的寵物，時常抱着寵物睡覺。這寵物雖然任性妄為，但大約是愛屋及烏，還挺看得起她這個徒弟，于是借着師尊魔氣失控的機會，發瘋耍賴求她抱抱。

……所以她之前花式擠兌欺負它，它不生氣嗎？秦弄影十分感動，然後決定無情拒絕它。她一矮身，順利鑽出了包圍圈。

她轉向岑青鋒，那深淵般的黑氣一瞬退至角落，假裝自己是一灘陰影。秦弄影沒注意到，她對着無刃劍誠懇道：“抱歉，你還是和師尊抱抱吧。”

她給了岑青鋒一個“誰的寵物誰負責，我一點都不想摻合”的眼神，就不知道岑青鋒有沒有接收到。男人沉默了，片刻松開那劍尖，手腕翻轉——

秦弄影看得真切，這熟悉的動作，岑青鋒是要把這不聽話的劍甩飛了啊！她連忙制止：“師尊等等！”

岑青鋒動作頓住，眸色深深看她。秦弄影央求道：“師尊，這可是你送我的漂亮洞府，別撞壞了啊！”

岑青鋒……臉色看起來更不好了。角落的陰影仿佛遭受了巨大打擊，稀裏嘩啦落下，把自己縮成了一個可憐的小團。岑青鋒松開手。被無情拒絕了的無刃劍便自窗口飛出，消失不見了。

劍離開了，岑青鋒轉身背對秦弄影，負手而立，似乎不想再理她。秦弄影卻擔心繞到他身前：“師尊，你魔氣失控了？”

岑青鋒大約是狀态不好的，冷冷丢出句：“不必你管。”

秦弄影知道自己管不了，可這也不能阻止她擔心——這才半年的時間，合歡宗那邊最終也沒找到線索，她也沒發現任何端倪，岑青鋒便又魔氣失控了！

時隔半年，岑青鋒原文中入魔的宿命，就如懸在頭頂的烏雲，再次清晰顯現了身影。秦弄影深刻體會到了一種無能為力的焦躁與挫敗。屋中有片刻沉默，秦弄影問：“你通知唐掌門了嗎？”

岑青鋒硬邦邦：“他自有方法知曉。”

秦弄影咬了咬唇：“江從音還會為你開啓天爐嗎？”

岑青鋒看向她，聲音總算和緩了些：“不需要天爐，我可以自行恢複，只是會慢些罷了。”他垂着眼，又轉身背對她：“這些日你去天瀾峰暫住，待我恢複後，再通知你回來。”

秦弄影拒絕：“不，這麽大的事，我怎麽可以離開……”

岑青鋒打斷：“我讓你走！”

秦弄影閉嘴了。她乖乖應了聲，抓了小鉗崽就退出了房，包裹都沒收拾一個。可她沒去找胖仙鶴，而是慢吞吞出了宮殿，在殿門外坐下。

此處便算是岑青鋒的洞府外了。秦弄影抱着小鉗崽嘆口氣，一個黑乎乎的小男孩便從鐵鉗中冒了出來：“麻麻，你怎麽不去天瀾峰啊？”

秦弄影摸了摸他：“師祖爺爺魔氣失控，麻麻怎麽放心走啊。”

小鉗崽便天真道：“可是師祖爺爺說讓你走。你這麽沒用，留在這裏也是白費啊。”

……這崽養的，真是紮心了。秦弄影一時沒說話。她知道魔氣失控時的岑青鋒是危險的，這應該也是他讓她離開的原因。她也知道自己這般廢，大概率是幫不上忙。可她忘不了與岑青鋒初見時，他一人立于空曠大殿，操控數百把刀劍，自己和自己打架。她不知道那時的岑青鋒會不會覺得孤單，但她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一種與世抽離感。

一個人如果于這世間無甚牽挂，入魔或許也更容易吧。所以做個拖累也好，她就是不想讓岑青鋒了無牽挂。秦弄影搓了搓臉：“我不想走嘛。”她盤膝，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個小鼎：“來，麻麻今晚有空，多給你畫幾個美白陣法。”

小鉗崽便開心拍掌：“好呀好呀！小鉗崽要變得和麻麻一樣，白白嫩嫩、閃閃亮亮！”

說是美白陣法，其實就是一個小鑄造陣法。秦弄影是近日才發現，陣法包羅萬千，符箓、術法、煉丹包括鑄造，都只是陣法的融會貫通罷了。小鉗崽是個黑炭一樣的小男孩，卻特別愛美，想要變白變漂亮。秦弄影便研究了個美白陣法給他試驗，争取給他加工成白鐵鉗，當然成效不佳。

她的陣法畫完，才意識到小鉗崽許久沒說話了。小東西本不該這般安靜的，秦弄影仿若有感，扭頭朝後看去，便見到了隐于陰影中的男人。

岑青鋒也不知是何時來的，正靜靜看着她。秦弄影停了動作，站起身：“師尊，我打擾到你了嗎？”

岑青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為何不願走？”

秦弄影行到他身前，仔細打量他。他看上去倒也沒有不悅，秦弄影便措辭道：“我是你徒弟啊。師尊或許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可是現下，你有我嘛。我想陪陪師尊。”

秦弄影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岑青鋒向來沒有溫度的異色雙眸中，似乎一瞬有溫柔流光。可她再看去，男人神色依舊是淡淡的。秦弄影便朝他笑，兩個小梨渦甜甜的：“師尊如果不習慣，可以把我當成一把劍。”

她立正舉起雙手在頭頂合十，像模像樣裝起了劍。岑青鋒深深注視她，半響後轉身，朝着宮殿行去：“那便進來吧。”

秦弄影清脆應了聲，收了小鼎抓着小鉗崽，追在岑青鋒身後。宮門層層大開，四下燈火燃起，仿佛一個無聲的歡迎陣仗。

四周變得明亮，秦弄影的心也跟着明亮起來：“師尊，你放我進來，就要确保我的安全，不可以入魔哦。”

“嗯。”

“我可不只是說這次，以後也不可以入魔。你如果入魔了，肯定要犯錯，犯了錯別人找不了你算賬，肯定要找我這個徒弟麻煩。我這麽沒用，會被他們抓住折磨死的！到時就是人間慘劇，想想我就好害怕哦！”

“不會的。”

“平時也多要留心點，不要什麽事都不問不管。發現誰有問題就得追究，不準就是條線索呢！你可是做師尊的人了，要成熟點啊！”

“好。”

大殿高懸的夜明珠光輝如皎月，在兩人身後拉出長長影子。那道小人影活潑繞着大人影穿梭，時遠時近，忽左忽右。秦弄影絮絮叨叨的聲音在空曠大殿回蕩：“師尊，既然收了我做徒弟，就得一輩子對我負責，絕對絕對不可以入魔，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