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岑青鋒感覺自己徹底陷入了那具柔軟的身體裏。少女瓷白而纖長的脖頸就這麽毫無所覺,暴露在赤黑色冷硬的劍身之下。無刃劍能夠清晰勾勒出她身體的起伏,從細滑摩挲劍柄的臉頰,到依偎着劍身的胸與腹腔,到抵住劍尖的腿。一個弱小的煉氣期人類,用好聽的聲音對他說,她會照顧他。

那種魔氣失控時的渴望突然再度席卷,岑青鋒克制着不讓自己震顫——作為劍時,他對自身欲望的隐藏總是更差。這是個很到位的擁抱,岑青鋒覺得他應該滿足,可他并不滿足。

就算是被擁抱着,也遠遠不夠,他反而更想埋進她的身體了。但理智告訴他不可以,她會受傷,他舍不得她受傷。

岑青鋒不明白為何會這樣,他明明沒有魔氣失控,那大約是方才新注入了魔氣,讓他受到了影響。于是他一動不動,安靜放任秦弄影擁抱着他。

可秦弄影很快松了手,上下揉搓着自己的身體:“不行了不行了,你真的太冰了!而且好像根本沒法捂熱啊!我感覺骨頭都要被你凍住了!”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哎,你能不能把自己變暖和點啊?”

岑青鋒:“……可以。”

兵器實力達到渡劫境時,能修煉出一個天賦,他的天賦便是劍身可以随意變幻——不僅能變大變小變溫度,甚至可以變化成人形。化形後的九年,他的人身要在淩霄宗鎮守魔物,劍身有時便要化成人形,幫唐掌門去秘境撿東西。

岑青鋒以靈力加熱身體,秦弄影好奇伸手摸了摸,立時被燙得縮回了手:“哈哈哈太燙了!”

她好笑站在那,将被燙紅的指尖給岑青鋒看:“傻劍,調成我身體的溫度,明白?”

岑青鋒沒答話,秦弄影再摸上劍柄,終于滿意:“很好,這個溫度不錯,你可太方便了。”

她抓着劍,行到那黑袍老者面前,将那屍體翻了個身:“他認識你,你看看,認不認識他?”

岑青鋒淡聲道:“認識。莊永豐,主修鑄造,與鑄造山莊莊主夫婦是故交。九年前,他随殷思遠前往鑄造山莊對抗遠古魔物,是存活下來的渡劫期大能之一。”

秦弄影猜到了此人是位高階修士,卻沒料到高階到了如此境界。她驚嘆摸了摸劍柄:“厲害了,我家劍厲害了,對付渡劫期修士,也只要一下。”

岑青鋒自然是沒有回應這誇贊。秦弄影皺眉想了想:“我記得唐掌門說,當年前去鑄造山莊的大能十之八九隕落,仍存活的也是重傷。所以,他當時重傷了?”

岑青鋒:“重傷閉關。”

原來如此。依照無刃劍所言,魔種吞噬修士的理智和記憶需要幾年時間,為避免暴露,一般都會選擇閉關。八方盟盟主如是,這莊永豐大概也是如此。附身程年的魔種應是不得已倉促行事,這才會被她看出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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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弄影思量着松開劍,自乾坤袋中取出了紙筆和夜明珠。她盤膝坐下,開始在紙上塗塗畫畫。岑青鋒安靜看着她咬筆杆撓頭發,待她停筆方問:“你在畫方才那個陣法?”

秦弄影應是,将紙張舉起細看:“當時匆忙,只看到了一半陣法,太複雜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畫錯。”她摸出一塊傳訊石:“我把這陣法給慕先生看看,他或許會知道那是什麽。”

岑青鋒沉默片刻,劍尖抵住傳訊石,制止了秦弄影的動作。秦弄影疑惑:“嗯?怎麽?”

岑青鋒不悅道:“為什麽要問慕承業?你可以問我。”

秦弄影意外:“你知道?”

岑青鋒:“嗯。”

秦弄影嘴角一抽:“你知道,那幹嗎不早告訴我!看我一個人在這傻傻回憶半天,還辛辛苦苦畫了這個陣法!”

岑青鋒:“你沒問我。”

秦弄影哭笑不得:“行行行!那劍爺,那個陣法是什麽?”

岑青鋒這才道:“九宮鎮魔陣。淩霄宗下的遠古魔物噬烈,就是用這個陣法鎮壓的。”無刃劍豎起,劍尖在紙張的某處點了點:“鎖鏈交彙處,困魔物。”又在一旁的爐鼎上點了點:“正氣所聚處,為陣眼。”

“鎖鏈交彙處,困魔物?”秦弄影重複,而後驚訝問:“那個陣法,那片空間,困的是莊永豐自己?”

岑青鋒應是:“那是他自己造的空間,自己畫的陣法。他體內的魔種源自噬烈,大約他是發現被魔種入侵了,不願入魔試圖自救,但又想确保自己不會為禍蒼生,這才想出了這個辦法。”

秦弄影怔住,看向不遠處被劈成兩半的老者。她本将莊永豐看做一個邪惡的魔頭,可很顯然,真正的莊永豐并不是個惡人。他知道以自己的實力,如果入魔必定為禍一方,于是事先準備了困住自己的辦法。他成功了,即便入魔,他也沒法逃離那片空間。可他又沒成功。別有用心之人與魔物接觸,帶給了魔物直接轉移空間的方法。

秦弄影心中感嘆,起身行到莊永豐身旁,自乾坤袋中摸出了一卷綢緞。她将那兩半屍體放在綢緞上,卻有什麽自那黑袍中掉落,竟是一塊留影石。

秦弄影撿起留影石,猶豫片刻,輸入一抹靈力。一個黑袍老者出現在了空中。相較屍體,莊永豐此時還是健康的,并不過分瘦削。他的臉上帶着和藹的笑:“雖不希望有人闖入這片空間,但莊某還是做個準備。”

“如今是嘉元六年,距鑄造山莊一戰,已過去一年。上月我偶然發現體內有噬烈魔種,然舊友十之七八已仙逝,剩餘四人亦重傷閉關。青鋒又駐守鎮魔陣,不便勞煩。是以我開辟了此空間,以鎮魔陣将我困住,尋求自救之法。若能重獲新生,自然大善。便是無法,也能自爆于此,不至于傷及旁人。”

原來莊永豐是打算自爆的,原來這個空間,是防止渡劫期的他自爆波及無辜。秦弄影心情愈發複雜了,便見莊永豐拿出了一卷書冊:“鑄造山莊覆滅,從音也被魔物抹去了記憶,鑄造心法就此失傳,莊某萬分遺憾。莊某與江莊主交往密切,平日切磋略得其一二,遂将平生心得著入書中。可惜莊某沒有親友弟子,将來若能得有緣人傳揚,莊某也能含笑九泉!”

影像散去,空中掉下了一卷書冊。和藹含笑的老者再看不見,只餘地上枯槁的兩半屍體。秦弄影五味陳雜立了片刻,這才上前撿起書冊,将它收入乾坤袋。

她将那兩半屍體拼好,拿綢緞好歹卷出了個全屍,嘆了口氣。岑青鋒揣摩不透她的想法,心中便莫名焦躁:“你不喜歡我這樣殺人嗎?”

秦弄影一愣,搖了搖頭:“不是的。莊前輩若是在天有靈,一定會感激是你遇見了他,能夠及時殺了他。”

只是英雄末路,難免令人惋惜傷感。秦弄影朝着莊永豐深深鞠了一躬:“他沒做錯什麽,我們将他葬了吧。”

小鉗崽開始奮力挖土,秦弄影在旁等候。因這位素不相識大能的慘淡收場,她無法自控想起了岑青鋒,下意識撈過一旁的無刃劍抱住。

岑青鋒在原文的下場慘淡,比莊永豐有過之舊獨而無不及。明明九年前,是他一力對戰噬烈,還了這天下一個太平。他因此魔氣纏身不得解脫,還要作為陣眼鎮壓噬烈,再無法離開淩霄宗。可他的功績如此,最後卻通通被人遺忘。入魔後,他被描繪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遭萬人唾罵。圍剿大軍自诩正義之師,妄圖斬殺他抽取他的魂魄作為陣眼,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雖然那些人最後沒有成功,可她的師尊還是沒有逃過悲劇的宿命。他為這個世界犧牲了所有,可人們再想起他,卻只記得他赴死前的那場大屠殺。圍剿大軍數以萬計的修士斃命,而岑青鋒給不了他們的親友一個說法。于是他還是魔頭,他背着萬條人命的血債,他不配談功績,他不是英雄……

秦弄影深深吸氣:她不要……她絕不要岑青鋒最後落得這般收場!

可她的師尊已經兩次魔氣失控,幕後之人仍是一團迷霧,而她還只是煉氣期。秦弄影覺察到一種過于弱小、無處使力的迷茫,下意識握緊了無刃劍。卻聽無刃劍執着追問:“那你為何不開心?”

秦弄影回神,片刻方和緩了心情:“沒有不開心,我只是在擔心師尊。師尊雖然厲害,但太好騙了。我真不放心他,往後一定要盯緊他。”

岑青鋒:“……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這劍大約是覺得無語了,語氣十分一言難盡。秦弄影倒是被它逗笑了。小鉗崽正巧挖好了坑,秦弄影将莊永豐下葬,繼續分析魔物的意圖:“如果莊前輩體內的魔種源自噬烈,那它的目的應該只有一個,就是擺脫鎮魔陣,回到這個世間。這樣推斷,它的目标應該還是我師尊?”

她很快又生出了疑惑:“這也說不通啊。如果它的目的是我師尊,為何話題都是圍繞我?什麽‘香甜的氣息’,什麽‘你早該死了’?”

秦弄影看向無刃劍,無刃劍沉默懸在那。秦弄影明白了:“劍爺,你知道什麽嗎?”

岑青鋒冷漠:“自己想。”

秦弄影:“??”

秦弄影聳肩,拿出傳訊石:“原來你也不知道啊,那我還是問慕先生吧。”

岑青鋒:“……”

秦弄影悠哉哉拿着傳訊石,也不真輸入靈力,就這麽笑盈盈看着無刃劍。卻見那劍忽然豎直而立,劍柄飛速敲了下她腦袋:“讀書太少,往後要更努力。”

秦弄影是想躲的,可愣是沒躲過。她生氣拿着傳訊石去砸無刃劍:“啊啊啊不許打我腦袋!”铛铛幾聲響,傳訊石碎成了幾塊,秦弄影憤憤嚷嚷:“我已經很努力了!我才修習半年,你還想我怎樣!”

岑青鋒可以例舉出她一百次摸魚偷懶——早睡、貪玩、靈力微末還偷吃凡世俗物,可考慮到他現下只是一把劍,不是師尊,岑青鋒覺得可以适度寬容些,不會影響“嚴師出高徒”。他解釋道:“如今修士與天地靈力的親和,大不如上古時期,便是因為上古諸神的血脈傳承至今,已經十分稀薄。但偶有一些修士得天獨厚,上古血脈濃厚,血肉便格外得上古靈物和魔物的青睐。”

秦弄影琢磨了下這番話:“你是說,我上古血脈比較濃厚,對上古魔物來說,比較補,比較香甜好吃?”

所以,難道是那陷害岑青鋒的幕後之人覺得她礙眼,于是利用她的血脈引來這只魔物對付她,想讓她喪身魔口?

這倒也說得通。她身為一個總是“多管閑事”的徒弟,成為了那幕後之人的眼中釘,因此身處危機,也是正常。

秦弄影忽然想起了什麽,看向無刃劍:“等等——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割我脖子,也是因為我這身大補的血肉?”

岑青鋒:“……我沒有割你脖子,我只是看你流血了……”

“看我流血了,免得浪費于是拿劍尖幫我擦一擦?”秦弄影震驚臉譴責:“那你還跑到我房間偷看我睡覺,又怎麽解釋?!你還纏着我逼我抱你!你還搶小鉗崽的小鼎,讓我用靈力給你蒸桑拿!你這把不老實的劍,說,是不是饞我身子!”

岑青鋒:“……”

無刃劍退後一尺,又退後一尺,再騰空一尺。秦弄影眼疾手快一把撲上去抱住:“你還想逃?!你能逃到哪裏去!不知道坦白從寬嗎?!”

岑青鋒被她抓住,終是道:“……魔氣會放大心底的欲望,那時我魔氣失控,不大能控制好自己。往後魔氣失控,我會盡量遠離你,争取不饞你身子。”

“噗。”

秦弄影笑得肩膀一顫一顫。其實得知了無刃劍兇殘行徑的原因,她心中是輕松的,畢竟源自血脈的吸引,這可比無刃劍是把暴虐變态的劍好太多。她猜測無刃劍的本能是想劈了她,但降低要求到舔一舔血抱一抱,這真的很克制了。方才她那般說不過是逗一逗這劍,這劍卻還當了真,跟着她說什麽不饞她身子。

秦弄影憋住不笑:“所以你并不讨厭我,也不是把壞劍。那為什麽我去哪座峰修習,你就去哪座峰搗亂?”

岑青鋒:“沒有搗亂。”

秦弄影追問:“那是什麽?”

無刃劍又不吭聲了。秦弄影便自己推測起來:“我猜猜啊——師尊可以看到我的修習情況,難道你看到我和江從音她們鬥嘴,替我不舒暢,于是就生氣撞了天焰峰?天瀾峰那邊,慕先生的護山陣法阻攔了師尊與我的聯系,師尊便派你去看下我的情況。結果你不通陣法,于是就不小心,闖禍了。”

這回,無刃劍沉默了許久,才擠出了一句:“……我通陣法,只是不善。”

秦弄影:“哈哈哈哈……”

大概她的笑聲太放肆了,無刃劍在她懷中掙了掙。秦弄影這才勉強收住了笑:“那你前天又為何突然沖到我前面,吓得我從空中摔下來?”

無刃劍答這問題的聲音就流暢了許多:“慕承業在底下喚你許久,你都沒聽見,只顧一門心思往前沖,我這才攔了一下。”

額……她當時飛得這麽投入嗎。秦弄影心中沒了疙瘩:“算啦算啦,都過去了,不和你計較了。”她的指尖繞着劍柄撓了一圈,那動作和撓小狗脖子一般:“我和你說笑的,随便你抱,只別捅我就行。咱們什麽關系,一點小事,能滿足你,我自然要滿足你。”

逗了無刃劍一場,秦弄影這才身心舒暢了。她又在附近搜查了一圈,沒再發現旁的線索,只得離開了那片山林,帶着程年回了蘭玉城。

她找了間客棧住下,從乾坤袋摸出了幾個瓷瓶。這是岑青鋒送她洞府時,順帶從藏寶閣帶出來的胭脂水粉,秦弄影試過了,發現這東西還自帶障眼法功效,化妝加成的效果難以看穿。

秦弄影将那血色的唇脂勾到眼角和口鼻下,畫出了一個簡易的受傷妝。然後她頂着那張嘴角溢血的臉,嬌弱捂住心口,問無刃劍:“我看起來慘不慘?”

岑青鋒:“……你又在幹什麽?”

秦弄影舉起鏡子照了照,十分滿意摸出了傳訊石:“賣慘。我要和師尊通訊了,你別說話。”

她往傳訊石中注入靈力,岑青鋒那邊竟然一時沒接通。秦弄影不着急,在床上躺下,調整了下姿勢,确保自己看起來更凄慘。這麽又過了片刻,岑青鋒那張極美又極冷的臉才出現在了投影中。

秦弄影便露出了一個哀婉的笑:“師尊……”

影像中的男人默默看着她,一言不發。秦弄影等了等,也沒等到岑青鋒問那一句“你怎麽受傷了”。她心中疑惑,都有些懷疑岑青鋒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妝容。可她很快否認了這一猜想——直憨憨如她親愛的師尊,一定是分辨不出口紅色號的那種超級大直男!

他不問,秦弄影便主動說了:“師尊,我遭遇了噬烈的魔種。那魔種附身在莊永豐身上,你記得莊永豐嗎?”

投影中的男人冷冰冰答:“記得。”

秦弄影捂嘴咳嗽,看起來愈發傷重了:“他派人将我引到他的陣法裏,想要吃了我!緊要關頭,多虧無刃劍救下了我。可噬烈的魔種,加莊永豐的境界,我還是受了傷。”

按照秦弄影的推測,岑青鋒這種護短之人,看到自己徒弟受傷,肯定要報仇啊!有人害他自己他都可以不管,可有人害他徒弟,他是一定要把對方抓出來戳骨揚灰的!這就是秦弄影的目的,她要讓她師尊積極主動起來,早日抓住那個藏在暗中的幕後之人!

計劃很美好,可岑青鋒只是不帶感情丢給她一個字:“哦。”

秦弄影:“??”

這好像不是要主動尋仇的态度啊。難道是她看起來還不夠慘嗎?!

秦弄影可憐兮兮仰着頭,充分展示她溢血的嘴角和血跡斑斑的臉:“這次失策了。我受傷好重,全身都在痛……雖然我吐血了,但是師尊你不舊獨用擔心我。我沒事……我就是從小到大沒有被人打過,這次卻被折磨得這麽慘了,心裏有點難受……”

岑青鋒垂眸看着她,又是半響,才丢出一句:“痛就吃點藥。”

秦弄影:“……”

……你怎麽不叫我喝點熱水。這種時候,師尊你難道不該說一句,你會為我報仇的嗎?!

秦弄影有點不高興了:“師尊,你都不心疼我受傷嗎?!”

影像之中,岑青鋒竟然轉了身:“為師要睡了,你該吃藥就去吃藥。”

通訊被冷漠無情掐斷了。秦弄影呆在那裏:“……他挂了我電話?”

無人回應。秦弄影忽然跳下床,抓起無刃劍,朝着空中胡亂劈了幾下:“啊啊啊啊!他說他要睡?!你信嗎!”她惡狠狠問無刃劍:“你說!我師尊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狗了?!不然我為什麽不再是他的心肝小寶貝了?!”

岑青鋒:“……”

秦弄影忽然一驚:“該不會……他不會找到了龍嘯強吧?!”她嘀咕着:“對,說不準就是找到了龍傲天,被他的主角光環一照,腦子清醒了,就覺得不喜歡我了……”

岑青鋒有點聽不懂她在嘟囔什麽,繼續保持沉默。秦弄影又在那癟着嘴哼唧起來:“小劍劍,師尊他不愛我了,我好傷心嘤嘤嘤。”

岑青鋒:“……沒有。”

秦弄影仿若未聞:“但那又怎樣呢。就算他不愛我,我也還得照顧好他啊嘤嘤嘤。”

岑青鋒:“……”

秦弄影:“我真是個好徒兒。如此感天動地師徒情,蒼天若有知,一定會讓我師尊一世平安的嘤嘤嘤。”

岑青鋒:“……淩霄。我不叫小劍劍。”當然也不叫無刃劍、劍兄、劍爺。

秦弄影的表演頓住:“哎?”

“淩霄?你的名字?”她重複這兩個字:“怎麽和咱宗門一個名?”她反應過來:“等等等等——這不是開山祖師爺那劍的名字嗎?!你是淩霄宗的鎮派神兵?”

她上下打量無刃劍,驚愕很快轉為了狐疑:“可是淩霄劍九年前,便在與噬烈的戰鬥中折斷了!世上無人能修複,唐掌門只得将它葬在了它主人身旁。”

她盯着無刃劍,而無刃劍半天才答了一句:“……我也叫淩霄。”

秦弄影:“噗。”

明白了。因為崇拜上古神兵淩霄劍前輩,這劍便也給自己取了個“淩霄”的名,向前輩致敬。秦弄影為難片刻,決定在尊重抗魔英雄劍的基礎上,滿足自家劍的小心願:“那我就叫你阿霄吧。”

她右手持劍,左手指尖自淩霄劍的劍身撫過,帶着笑喚了聲:“阿霄。”

少女聲音婉轉,那兩個字仿佛柔軟的糯米小團,還在蜜糖堆裏打了個滾一般。岑青鋒從來不曾被這般喚過,以為他會不适應,卻意外發現他很喜歡。于是他低低答:“也可。”

他自顧自沉默了,而秦弄影又嘟囔起來:“師尊不會是身體不适吧?看起來眼睛顏色也沒變化啊,應該不會是魔氣失控。”她撓撓頭,爬回了床上:“算了算了,都醜時了,師尊可能真想睡了呢。阿霄,咱們也休息吧。”

柔軟的小糯米團子又滾過來了,繞着岑青鋒打了個轉。岑青鋒難得以劍身感受到了一種僵直感。他還沒緩過來,便被撈進了一個更加柔軟的懷抱。秦弄影将他抱進了被子:“阿霄晚安。”

淩霄劍暖和,秦弄影抱住它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她閉上眼,不過片刻便有了睡意。岑青鋒卻是愈發僵直了。

岑青鋒不知如何描述他的感觀。他以劍身生活了萬年,一直都是冰冷而堅硬的。或許便是因此,化形後他格外喜歡柔軟的物事。九年來,最得他青睐的便是如雪又如雲的雲被,可這一認知,在秦弄影出現後動搖了。

他的小徒弟,似乎比雲被還更柔軟。這理論上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确更喜歡她的碰觸。這種喜歡陌生又古怪,且于他而言,過分強烈了些。岑青鋒不曾有過這種感受,但他隐約明白,用人類的話來說,這應當叫做“渴求”。

他渴求她,仿佛缺失了什麽一般。曾經他滿足于做她的師尊,教導她,與她共同生活,可現下似乎又不一樣了。他想像她這般擁抱她,将她嵌入自己身體,親密無間。他想以劍柄摩挲她的臉頰,以劍身探索她的身體,一絲不茍,巨細無遺。他還想像變小時那般,與她肌膚相貼,沒有阻隔……

秦弄影迷迷糊糊快要入睡,卻覺察到了絲絲縷縷的涼氣。那涼氣極細極小,卻無孔不入,自四面八方鑽進她的衣裳,歡快貼着她的身體游行。起初那動作還是輕巧跳躍的,可随着游走的深入,游行逐漸變成了摩挲,那些涼氣開始顫栗。黑暗之中,仿佛有什麽隐秘的存在蘇醒了過來,激動興奮窺視觊觎。

秦弄影昏昏沉沉間還未反應,懷中的劍卻瞬間爆發,噌地從她懷中掙脫!秦弄影驚得騰地坐起,就見淩霄劍正在空中劈刺着什麽。似乎是……一些黑氣?

可她定睛看去,那些黑氣卻消失了。房中安安靜靜,陣法都沒被觸動,哪來的敵情?!

秦弄影抓抓頭發,猜測自己是做夢了。她看着被淩霄劍帶跑落在地上的被子:“阿霄,怎麽了?”

她順手便去抓淩霄劍,淩霄劍卻噌地一下,竄到了房間另一頭。撲了個空的秦弄影差點從床上摔下來。她搓了搓臉,打起精神:“劍爺,請問您又有何指教?”

岑青鋒沉默半響,丢出一句:“你一個人睡。”

??秦弄影不解:“你不和我睡?往日不是師尊抱你睡的嗎,為什麽不要我抱?”

岑青鋒繼續沉默,秦弄影挑眉。她懷疑自己戳破淩霄劍睡覺都要人抱抱這層窗紙,傷害到這位神兵的自尊心了。她下地,行到淩霄劍身旁,化身知心姐姐:“沒事啊,這事我早就知道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癖好,只要不傷害他人,就沒問題。”

秦弄影拍了拍淩霄劍:“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啦。要說丢臉,難道不是師尊更丢臉嗎?你看他一渡劫境大能,修真界最強戰力,外表看起來高冷又傲氣,可私底下竟然喜歡睡軟乎乎的小雲被,還要抱劍劍一起睡呢哈哈哈。他都不在意,你就更不用在意啦!”

岑青鋒:“……”

秦弄影一邊哈哈哈一邊伸手去抱淩霄劍,可淩霄劍竟然再次從她手下飛走了!那個清冷的男聲聽起來又冰冷了幾分:“別碰我。只有他能抱我睡。”

秦弄影:“??”

所以,真相原來是,師尊的小寵物對師尊一心一意,不肯接受她?!

這就傷感情了吧,她好歹是個代養啊!這幾日一起出生入死,這破劍怎麽就不講點情分呢!

秦弄影心中酸溜溜的,卻是不死心,生出了偏要讓這把劍接受她的想法——它不是說饞她這身血脈嗎?她這麽特殊,往後抓住每一個機會親近,還是有希望成為第二鏟屎官的!

當然秦弄影深知不能操之過急——寵物飼養就是如此,欲速則不達。于是她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原來是這樣啊,那好吧。你放心,我不會勉強你。”

她去床上拿了個軟枕,放在方桌上:“你要休息的話,就睡這裏吧。”

她果然不再相逼,躺下鑽進被子,再度閉上了眼。岑青鋒懸在角落處,聽見她的呼吸逐漸悠長,終于放松下來。可不知為何,他的心中又空空落落,若有所失。他飛到秦弄影身旁定住,半響忽然想起少女“偷看我睡覺”的指責,猶豫片刻便離開了。

曾經他并不認為看她睡覺有何不妥,可是現下卻有些心虛。大約是秦弄影的上古血脈濃厚,他似乎,太過渴求她了——方才他明明沒有魔氣失控,卻沒能控制住體內的魔氣,還差點被秦弄影看到。他真害怕哪天一時控制不住,将她也劈個對半。以防萬一,還是不要太靠近吧。

方桌上的枕頭看起來像狗窩,岑青鋒有些嫌棄。他不需要休息,卻還是在其中落下。客棧的枕頭實在太普通了,一點也不軟,可岑青鋒聞到了少女發絲的輕淺淡香。

……休息一下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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