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2

2003年7月,南國深圳,嬌陽似火。

大學畢業的宋沐陽成為了深圳市比較知名的一家連鎖超市的理貨員。其實應聘的時候,還是有得選擇的,她在那個專場招聘會上轉來轉去,什麽鮮肉,什麽非食品,什麽理貨員,防損員,一衆熟悉的漢字,擺在那張大大的招聘臺上,她卻是一個也不了解其中的意思。

想來想去還只有店辦文員,會使用OFFICE軟件,五官端正口齒伶俐頭腦清楚就行了,可工作經驗要求一年以上難倒了她,她才畢業,學的又是毫不對口的保險業。

好在那個面試的人事助理很溫和,他是個戴眼鏡的瘦高個男人,大約平素是搞培訓出身的,對着白紙一張的宋沐陽口若懸河地講了半天,講得最多的是零售業與工廠相比它工作環境的舒适以及工作目标長遠性及可實現性等等等等,宋沐陽給他吹得雲裏霧裏,最後只得問了一句:“那麽,做理貨員和文員相比,哪個更有前途一些?”

助理同志立即斂了神色,很是端正地說:“你是大學畢業,本身素質極好,如果願意從基層做起,那麽在職業規劃的建立上,理貨員比文員更容易學到零售業的知識,自然就更有前途一些。”言罷還不忘語重心長地加一句,“你若能吃苦,憑你的素質,自然比一般人要走得更快更遠。”

就是這一句更快更遠,讓宋沐陽動了心。

她不怕吃苦,大學最後一期她跟着一個師姐也去跑過兩個月的保險,頂着大太陽或淋着毛毛雨跑來跑去她也沒覺得怎麽樣,現在大學生多了,二流大學的三流專業裏出來的末流學生,就跟遍地黃金一樣,因為随手可拾,便毫無矜貴可言,所以一畢業,宋沐陽就做好了完全吃苦的準備。

而最終決定放棄本專業,實在是她覺得這個未來的朝陽行業,等待甚至實現成功的路途太漫長了些。

她已經二十三歲了,家裏沒有背景,父母年紀大了,後面還有一個妹妹即将一只腳跨進大學的校門,所以,宋沐陽有宋沐陽的危機意識。

只是,這理貨員的工作還确實辛苦得要命。

她們這一次招過去的新人,都是為碧海藍天新店籌備的,白天培訓,晚上卸貨拉貨,沒有男女之分,從店長到下面的理貨員,人人有份,人人責無旁貸不能推脫。

宋沐陽只做了三天,手心磨掉一層皮,腳底起了一腳板的泡,浸在膠鞋棉襪裏,到半夜裏回到宿舍,泡着冷水撕下來,連皮帶肉,疼得她幾乎昏死過去。

躺在床上忍不住□出聲,鄰床的李然看她臉色發白嘴唇泛青,走過來扶着她的肩膀關切地問:“小陽,你還好吧?”

她這一問,引來了諸多關心的目光,同宿舍的小姐妹看到她桌上的傷疤,拿出創可貼,消毒水開始為她清洗腳板。

一面還不忘聲聲溫柔地問她:“小陽,能挺得住吧?”

宋沐陽攥緊自己的手心,咬着牙說:“能。”

能,能,她一定能的。

她不想中途退縮,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而是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她一定能在這一行裏走出來的。

而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種感覺,便是吸引。

畢竟累了,見宋沐陽漸漸緩了過來,大家就紛紛散去倒床睡了。

有一些累得狠了,還等不及洗澡就和衣睡了過去。

宋沐陽強撐着洗過澡出來,宿舍裏就已經是鼾聲一片,她爬上自己的床,開了手機,這手機還是高中時期的好朋友莫藍為方便她找工作而借給她的,這時候屏幕上閃過一片幽藍的光,進來一條短信,施南問她:“沐陽,是真的不來我這裏了麽?”

施南是宋沐陽高中時期的同班同學,大學時候的戀人,在北京讀書,已經确定要讀研了。

宋沐陽怔怔地看着短信,手指一遍一遍撫過這個溫暖的名字,最後只得默默地重又關了機。

翻過身去,她安靜地睡着。

模模糊糊的時候,她告訴自己,施南,最終也會忘記的。

愛情抵不過時間,抵不過距離,其實也抵不過清貧。

施南的媽媽在施南考研之前就找過她了,在電話裏,這個優雅的教書先生說:“沐陽,你是個好孩子,如果你不能陪着施南好好把研究生考下來,把博士生讀下來,我希望,你們還是慢慢忘記彼此的好。”

施南是學醫的,醫生的職業要求他,學歷越高,将來的擇業會越好。

而宋沐陽,她是等不起的。

愛情若沒有錢,到最後,其實一點也不浪漫。

想好好看一眼都不行,想買一盒巧克力還得看荷包夠不夠豐沛,就是想安靜地等一場,也大多是不能如人意的。

宋沐陽很現實,還很理智。

但是她也會放任自己憑空想象着她和施南還是很相愛的,甚至于,中午那難得的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裏,當李然她們在八卦或炫耀或妒忌誰誰誰的男朋友的時候,問到宋沐陽,宋沐陽也會說:“嗯,我有男朋友,他在北京。”

“北京啊,那麽遠!”李然感嘆,“是工作嗎?”

“不是,讀書。”

“哇,還是學生哦。”更多的感嘆。

然後就有人問:“不會是你來工作還要供他讀書吧?”

這句話一出,立即像炸了鍋似的,有人說:“小陽,可不能這樣,男人最壞了,功成名就之後,就沒你什麽事了,趕緊過去,先抓牢了他。”

有人說:“小陽,要不別給他錢,他讀他的書,書讀完若還是喜歡你,就結婚,金錢上還是別有牽扯的好。”

甚至有熟讀古史的人借機幻想:“小陽你好偉大哦,你這可是現實版的王寶钏苦守寒窯待郎歸呀,我支持你,現實當中,也有可能再有薛仁貴存在的嘛。”

宋沐陽聽了,只是一徑的微笑。

正說得熱鬧,邊上突然就有人起哄,不住推着一個女孩子朝面前走過的一個男生喊:“哎,李郎李郎,往這看呀,孔琳榮在這啦!”

一時叫得兩個當事人都面紅耳赤,孔琳榮皺着眉含羞帶怨,那邊被呼作李郎的就更是面紅耳赤,低低怯怯地垂目望過來一眼,埋頭端着一盒飯逃也似的飛跑去了。

只剩下起哄的人哄堂大笑,啧啧稱嘆。

宋沐陽好奇地看着這一幕,想起那男生臉紅如血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這年頭,會臉紅的男人,當真比熊貓都要稀奇了。

不由對大家起哄的源頭感到好奇,和李然一起上貨的時候就問她:“那個李郎,和孔琳榮是怎麽回事啊?”

公司人多,她并不認識不在一個部門的所謂“李郎”,孔琳榮因為同住在女生宿舍的緣故,倒是了解,聽講她是傳說中的“西麗之花”。

李然奇怪:“你不知道嗎?這事整個公司都知道哩,看都看得出來嘛,那個李博延喜歡孔琳榮啊。”

“就為這?”宋沐陽更奇怪,“這也值得好起哄的呀?”

男歡女愛,不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麽?大概也只有十來歲別扭的小孩子,才會對這種事這麽敏感。

李然卻說:“倒不是為了這,李博延和孔琳榮都是03處的老人了,先前他們都在西麗店。公司人事調動的時候,李博延對孔琳榮示好,據說為此他還買了玫瑰巧克力設了燭光宴的。哪知道孔琳榮是有男朋友的,只是她男朋友去了國外,李博延被拒絕得好不凄慘,一個人抱着喝了一大瓶二鍋頭,醉得一塌糊塗,最後被同事用叉車給叉了回去,這事一時就成了公司笑料,大家一看到他,就想笑笑他,起起哄而已啦。”

用叉車叉回去,想想那場面,也的确有夠惡搞的,宋沐陽也笑。可心裏卻無端端對李博延有了些同情,想想他也可憐,本來喜歡一個人而已,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卻一不小心因為表錯情而成了人家茶餘飯後的笑料。

而人生當中,誰又沒有過表錯情的時候?所有沒能修成正果的愛,其實也不過是無端端的表錯了情,會錯了意。

甚至是,想錯了人。

日子繼續如流水般地過去,宋沐陽磨破皮的手掌慢慢結成了厚繭,起了血泡的腳底拿針挑破後也結上了茄,一切都在适應中,一切也都在愈合中。

打電話回去,宋沐陽跟父母說已經找到工作了,是文員,包吃包住一千塊錢一個月。她不想說自己只是個最基層的理貨員,不是自尊,而是覺得難以解釋,她總覺得父母跟其他人一樣,滿足于小文員多出來的那兩三百元工資,而不能理解理貨員背後隐藏的潛在職業價值。

也或者,其實是自己講不清這價值最吸引人的地方。

那天下午,貨沒有來,例行的打掃清理過後就是培訓。培訓的地點就在賣場內,大家按隊例撕塊紙皮席地而坐,條件很艱苦,但氣氛很熱烈。

今次是店長親自培訓,碧海藍天店的店長是個叫彭爽的中年女人,講話做事爽快利落,行事風格極富魅力。她的培訓也很特別,一掃這幾天講座似的沉悶,她幾乎沒用稿子,口若懸河,信馬由缰,說的多是賣場內的實人實例。

她甚至還提到了李博延,笑着說:“李博延大家都認識吧?都名人了啊,公司內部的知名度據說已經超過了咱們大名鼎鼎的李董了。他這人有些實心眼,但學東西做事還是很好的,他進公司的時候我還只是龍華店的一個處長,他就在我手下做事,那會兒03處叫人喊喇叭都難找出一個人來呢,有一天不知怎麽的就讓我抓到了李博延,我說小李你去喊喇叭,他摸摸頭說我不會啊,我說不會沒事,生鮮處那兒的喇叭天天早上喊得風生水起,你學學去。沒想只一天過去,這小子就喊得十成十的像了,一年過去,他倒成了西麗店禦用的喇叭錄用人員了,從床上用品到衛生巾,叫賣起來臉就沒紅過……所以,李博延,李博延,來來來,把你叫賣的經驗傳授傳授一下,怎麽樣才能做到臉不紅氣不喘心不跳……”

店長說着對坐在人群深處的李博延招手,宋沐陽跟着大家轉頭望過去,他依然一副腼腆的樣子,臉上緋紅一片,由着旁邊人把他推擠出來。

彭爽笑:“李博延你害什麽羞啊,大家都是同事,整那麽多不好意思幹什麽?”

沒辦法,李博延只得站了出來。及至站到面前,宋沐陽這才發現,他身量頗高,但有些顯瘦,站上講臺手長腳長的就越發顯得拘束,彭爽問他叫賣的時候怎麽樣才能做到旁若無人。

他撓撓頭皮,紅着臉想了好一會這才說:“其實也沒什麽,不管賣的是什麽,它們是商品,我的職責不過就是把它們推銷出去,和其它的什麽都沒關系的呀。”

這話說得掐頭去尾,沒什麽頭腦,但彭爽聽了卻猛一擊掌,贊道:“你看,這便是職業道德和素養,是你們開業前必修的第一課。”

職業道德和素養,很多年以後,當宋沐陽擁有了自己的連鎖超市,她也依然無法忘記,彭爽這清脆利落的擊掌聲。

李博延最終退了下來,他的出場,讓培訓出現了一個小□。彭爽并沒有就此放過他,其後還不斷地提到他的名字,雖然說的多是他的糗事,但看得出,對這個下屬,她是相當喜愛的。這也使得會後許多同事大為羨慕與嫉妒,有人甚至揣測,這店一開業,只怕他就要提到主管助理的位置上去了。

宋沐陽才不管這些,晉升提撥,在她看來,都是別人的事情,與己無關,她要做的,是做好自己的就好了。

大概是知道她也有個遠在異地讀研的男朋友,孔琳榮對她表現出了特別的關切,拉貨卸貨的時候總跟她和李然擠一塊兒。李然是個深度八婆,一日不八就嘴癢,這天聽人家說李博延有可能被提升為用品助理,不由得為他打抱不平,問:“孔琳榮,我就覺得怪,你怎麽就看不上李博延啊,他多好啊,一看就是個實在人,你跟了他,肯定比你跟你那個在外國的男朋友幸福。”

宋沐陽聽了點頭同意,莫說是國外,即便只是在北京,感情一旦離得遠了,想維系就很難,想幸福就更難。

遠天遠地思念的浪漫,遠不如能就近牽得對方手那樣溫暖。

孔琳榮默不作聲,頓了半晌才說:“我不想找學歷比我還低的男朋友。”

李然問:“你什麽學歷?”

“中專畢業。”

“那李博延呢?”

孔琳榮委委屈屈的:“他中專都還沒畢業呢。”

……宋沐陽和李然對視一眼,頗有點哭笑不得的意味,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麽?學歷什麽時候在找男朋友上,居然超越了人品,相貌,地位,金錢,權勢,成了比較的頭一位了?

以後很久,李然說起這個還是有些好笑:“這孔琳榮,也太淺薄了,她怎麽就不想,她那個在外國讀書的男朋友有一天也會嫌她學歷低?這找男人過日子,又不是比給人家看的。”

李然很早的時候就出來打工,于人情世故上,自然比宋沐陽這些初出校門的人更加通透世故。

但宋沐陽,深以為然。

把握得住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那些鏡花水月似的花好月圓,夢裏面想一想,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發新文了,舊坑預告衣垣正在填結局,所以這個萬年坑有望最近一次性鏟平。前夫的結局可能要等一段時間,但基本上也就那樣了,發到那裏,結局很明顯了,我是惡趣味,所以那是一個破鏡還是要圓的故事。這個故事,是一對男女成長的文文,真實的,發生在我身邊的故事,所以,它是悵然若失的。因為,在時光的隧道裏,很多人,得到一些東西,但也會失去更多的東西。比如青春,比如愛情。比如,還會有更多的遺忘。僅以此文,記念那段深漂的歲月,與排骨,與肉丸,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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