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沉秋(2)

天色漸晚,囚車和官差在驿站靠停,官差們圍在桌前吃着東西,兩輛囚車停在楓樹下,偶爾有旁人過來指指點點說些閑言碎語,陳和尚早已習慣,雨煌卻還是覺得頗為尴尬。

他将頭轉過去,總覺得有些人在戳着自己的脊梁骨說一些肆無忌憚的話,如說他心底狠辣極其兇殘,又或者說他奸詐無比背信棄義。

說起來……殘忍兇辣奸詐背義的,怎麽會是他?

明明是那個人!

官差吃飽了吃好了,從店家要了幾個剩下的饅頭,朝雨煌這兒送過來。端東西的是那個年紀最小的小官差,他年紀輕資歷淺,一些不讨喜的活兒總由他來做,他也不抱怨,總是笑嘻嘻的,也沒個正形。

雨煌見他把饅頭遞進來也沒接,微微笑了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小官差自覺已經混的很熟,大咧咧回答:“我叫藺玺,跟藺相如是本家。”他頗為自豪的加了句注視,低下頭就看見雨煌手臂上的血,有些驚訝的叫了一句:“你傷着了?可疼吧,我一直明哥對你有些狠了。”

“明哥?”雨煌倒是溫潤的笑了,只是問了一句。

藺玺對驿站擡了擡下巴:“最高的那個就是,他是我們大哥,從小跟師父學的武藝,厲害的緊,就是有時候有些兇了。”

雨煌勾着唇角道:“這手铐腳鏈中的倒刺扯的我生疼,你可把他喚來讓我與他商量幾句?”

藺玺轉身剛想走就又聽見雨煌補了一句:“對了……”

“什麽?”藺玺問。

“你……”雨煌說的有些猶豫:“我傷口發疼,這裏往東走二裏路有一個藥鋪,你可否幫我找些藥來敷上。”

“好,我去去就來,你且先忍着。”

藺玺也不覺得為一個死囚做這些事有什麽不妥,跑跑跳跳就離開了,雨煌閉上了眼睛,擡頭就看見那個所謂的明哥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有些不耐煩的看着他。

“怎麽,不過是個死囚,你還嫌着牢坐的不舒服?”

雨煌微微笑了,朝他傾了些身子,低聲道:“當然不敢,只是這手铐着實铐的人生疼,血也止不住的流下去。”他伸起手皺着眉頭,暮光昏黃,映在微低的臉上極其好看,他的臉清瘦而蒼白,目光輕垂之下,看着總覺得有些莫名來的心疼。

“拜托了。”他低聲補了一句,明哥也有些不忍,他挑起了眉毛湊過去看,卻就在那一剎——

被雨煌死死的用手掐住了咽喉。

雨煌善用的是筆,靠的便是腕力,即使是如今身體有傷帶着手铐,掐斷一個毫無防備之人的脖子也是輕而易舉。

他的眉眼斜長,眼神一轉便透出一股極淺的狠辣,手腕刻意貼着牢籠,讓那人的身形擋住別人的視線。他的聲音極低,帶着嘲笑:“将你腰中的鑰匙掏出來,反正我是死囚,不在乎多殺一個人。”

那人看着他,居然也不急,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聲音卡在喉嚨裏輕輕的笑出來:“你的手指都在發抖……我若放了你……回去也是死罪。”

雨煌有些慌亂,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便又聽見陳和尚在他耳邊低語:“你殺了他。”

“可……”

雨煌有些猶豫。

“怕什麽,反正全天下人已經當你是殘徒,你又何必裝什麽大家公子!”

陳和尚的話帶着沙啞,像是蠱惑,一點點穿透他的內心。他的手下發力,還沒緩過神來那人就已經斷了氣,屍體還在他的手上,睜着眼,像是狠狠盯着他要将他的心從胸腔裏剜出來。

他有些惶恐,但又有些痛快。

“快!他的鑰匙在腰間,你且找找。”

雨煌伸手在他的身上翻找,他的手在發抖。若是說前一次殺人是防衛,那麽這次完全就是自己犯下的血案……為了一己私欲,也是迫不得已。

手上的鐐铐将他的手腕劃出一道道深痕,他也不在乎,哪怕那些尖銳的鋼刺幾乎刺到他的骨頭裏去。他在那人的腰上摸到了幾串精鐵鑰匙,伸手抛給了在不遠處的陳和尚。他的手放開了那人的頸脖,他覺得自己幾乎能聽見心髒跳動的聲音。

雨煌永遠不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的世界再也不是非黑即白恣意潇灑,而是命已流離颠沛,凡事何關對錯?

雨煌有些佩服那陳和尚,不愧是“逃獄”的好手,電光火石間便躍了出來,站在那囚車上有些狂妄的大笑。

“你們這些官差也不過如此!你們就算讓皇帝老子親自出馬,也休想将我血獅子陳和尚囚在牢籠中動彈不得!”

他的聲音極其張揚,仿佛楓葉也随之而顫動。那些官差聽了聲音帶着刀跑出來,看見他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抓捕,而是愣住。

雨煌在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害怕,膽怯,以及懦弱。

“小兄弟多謝,這回我來幫你。”陳和尚走到雨煌囚車面前,單憑一雙手生生将囚車的鎖鏈撕爛,又運起內力,将雨煌的手铐腳鐐都給掰開,連縮着穹崖筆的鐵盒也給砸爛。

他站在雨煌的前邊,新手扯了一旁的楓葉,指着那些官差笑的仿佛如一只發狂的獅子,雨煌跟在他的後邊,只一眨眼,十幾個官差便變成了十幾具屍體,血染楓林,鴉雀無聲。

這個人……簡直就是一個瘋子。

雨煌看着他背脊有些發寒,沒想到他還是轉過身緩緩問道:“那個小官差,是你故意支開得吧?”

雨煌眉毛擡起不知如何作答,陳和尚卻笑了,擺擺手說無妨:“反正我又不缺一個仇家,你既然不怕留下一個宿命冤家,我又好說什麽?”

雨煌聽了緘默不語,半晌才問:“你說過若我助你逃出,你會為我指一條出路。”

陳和尚點頭:“不假,但我的出路是惡人谷,自在逍遙,你可喜歡?”

雨煌嗤笑了一聲:“這便是你說的出路?我看是最壞不過的死路。”

“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陳和尚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懷中逃出一塊半碎的佩玉遞給他:“很早以前我救過一個人性命,他便給了我這塊碎了的玉佩,說我随時便可找他,我想他如今威名如此,收留你不過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而那裏對于你這種公子來說,也是個有名頭的好去處。”

“他是誰?”雨煌問。

陳和尚有些自負的笑了:“青岩萬花谷的書聖,顏真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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