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9℃

車裏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兩人誰都沒有先開口。

直到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車往家門口走去。

雲熹走在前面,聽見後邊傳來的腳步聲,以及那熟悉的疏冷嗓音,“要我幫你解釋一句嗎?”

陸祉年本人面對這種流言蜚語的态度向來是無視的。

畢竟不包括別的學校,單就附中,按齊盛的話來講,那就是“喜歡我們陸哥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對他來說,真要一個個解釋過去,不得解釋到猴年馬月去。

但他看了眼前邊那個包裹在嶄新校服裏的纖瘦身形,頭次覺得,如果她需要的話,解釋一下也不是不行。

雲熹回頭,似是認真想了想,最後還是說了句,“算了,嘴長在別人身上,真要說也攔不住。”

真要想編排些什麽,她澄清了又有什麽用?

“那行。”

陸祉年随意地點了個頭,沒再多說。

……

就這麽安安分分地過了大半個月,南川一中的第一次月考也即将來臨,學校裏的流言漸漸平息了些。

雲熹照常上課下課,圍繞在她身上的讨論終于不再像從前那般熱烈。

她也放下心來,專心為月考做準備。

下午快放學的時候,同桌劉曉曼忽然支支吾吾地問她,“熹……熹熹,你能不能……能不能……”

“你別急,慢慢說。”

雲熹習慣了她說話結巴的習慣,停下筆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嗎,直說就可以。”

這些天的相處中,她發現劉曉曼的舉止雖然比起常人奇怪了些,但人還算不錯。

雲熹開學那天幫過她,于是她就連着好幾天帶了零食放進雲熹課桌裏。

不是一點點,是滿滿的一課桌。

“我今天,今天下午有事……你能不能幫我做值日……”

說完,劉曉曼急得直接哭了出來。

今天是星期五,很多學生都會趁着難得的假期出去玩,雲熹也就沒多想邊寬慰劉曉曼,邊答應了下來。

“我答應你就是了,你別哭啊。”

雲熹忙不疊給劉曉曼遞了張紙巾過去,可她卻哭得更為傷心了。

問她為什麽哭,卻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

下午,開完最後一節班會課,班主任張老師旋即宣布了放學。

雲熹收拾好課本,給陸祉年發了條微信過去。

cloud :【我今天得值日,可能要搞到很晚,你要不要和張叔先走,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發出去才兩秒,就收到了回複。

. :【不用,今天一起回去。】

cloud :【?】

. 【我今天也要晚點才能回去。】

這樣啊,雲熹應了下來,最後發了個“Ok”的手勢過去,兩人約好,等雲熹搞完衛生就給他打電話。

等雲熹發完微信,教室裏的人已經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望了眼還坐在原地的劉曉曼,關心地問了句,“曉曼你不是有事嗎,怎麽還不回去?”

“我,我就走。”,劉曉曼慌張說道。

……

五分鐘後,教室裏空空蕩蕩,班上同學全部都已經走光了。

雲熹放下書包,拿起衛生工具開始打掃衛生。

才掃完第一大組,就發現教室裏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影,是盧珊珊和她的好姐妹。

雲熹眉心微微皺起,當作沒看見般繼續掃她的地,只想掃完然後快點離開。

被她無視的盧珊珊不爽地“喂”了聲,“你是不是瞎啊,沒看見有人站在你前面嗎?”

雲熹不想搭話,安安靜靜地掃着她的地。

可盧珊珊卻受不住她這樣漠然的态度,像那天搶過她的語文書一樣,一把搶過她手裏的掃把,蠻不講理道,“你不準掃地!我叫你說話聽見沒有?”

九月的下午,太陽的餘晖透過窗戶灑了進來,金色盈滿了整個教室,雲熹甚至能瞧見空氣中的細小塵埃。

她的臉在這樣的光線裏漂亮得過分,饒是說着“抱歉,我确實沒看見我前面有人”這種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你胡說八道什麽,你前面沒人,那我們是什麽,是鬼嗎?”

盧珊珊氣憤地尖叫。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反應過來,指着雲熹小巧鼻尖,生氣地大罵道,“你居然敢內涵我!”

雲熹靜靜地望着她,一句話也不肯再多說。

偏偏盧珊珊最氣的就是她這幅安靜淡然的模樣,她朝後門口喊了聲,“你們兩個還不快進來,把她給我綁起來!”

後門處果然傳來兩道淩亂的腳步聲,雲熹一回頭就看見兩個男生站在她身後。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盧珊珊,語氣中隐隐有了怒氣,“你這是犯法,我可以報警的你知道嗎?”

“誰能知道是我做的,這個教室包括整條走廊的監控都已經被我關掉了。”

盧珊珊的語氣聽起來是藏不住的洋洋得意,她開懷笑道,“不會有人來救你的,我想對你幹什麽就幹什麽。”

……

再如何早熟,雲熹也不過是個下個月才滿十八歲的高中生。

體力更是她的弱項,尋常時候她連一桶水都搬不動,更何況是面對盧珊珊叫來的兩個足有一米八的男生。

她毫無辦法地被男生綁住她的手,又被他們推搡着進入學校空置已久的雜物間。

正在她極力冷靜下來,思考着該如何在保證自身安全情況下脫身的時候,盧珊珊拿着手機走了進來。

她欣賞了好一會兒雲熹的狼狽模樣,才伸手侮辱性地拍了怕雲熹臉頰,“現在總可以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你想知道什麽?”

雲熹輕聲說道,盡可能地保存自己的氣力,也注意着不再激怒眼前可能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的盧珊珊。

“你跟陸祉年到底是什麽關系?”,盧珊珊不死心地繼續問了遍。

“別拿之前那套來糊弄我,我要知道你為什麽會和他坐同一輛車。”

“還有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你?”

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盧珊珊顯得有些咬牙切齒。

雲熹低下頭,盡可能緩和了語氣,讓自己的姿态看起來擺的很低,“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麽會覺得他喜歡我嗎?”

她也需要摸清盧珊珊這次突然動手的動機。

果不其然,盧珊珊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重重哼了聲,才不情願地說道,“昨天下午他們學校的校花跟他表白了。”

雲熹點頭,表示這個很正常。

“他拒絕了。”,盧珊珊擠牙膏似的又說出了一點來。

雲熹繼續點頭,表示這個也很正常。

而且這個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接着,盧珊珊憤憤瞪了她一眼,說,“你猜他為什麽拒絕,他竟然,他竟然說……”

“他說他有女朋友了!”

“你懷疑是我?”

雲熹的表情顯得有些一言難盡。

并且她強烈懷疑陸祉年的原話不是這樣的,經歷過一次被八卦,雲熹已經深刻的體會到“以訛傳訛”到底能有多離譜。

“我說不是我你信嗎?”,雲熹有些無奈。

盧珊珊音調倏然拔高,“你當我是傻子嗎?”

“那你想怎麽辦?”

雲熹神色漸露出些疲憊,她學習了一整天,剛剛又搞了衛生,她是真的沒有那麽好的精力陪着盧珊珊再鬧下去。

盧珊珊點開相機,忽然“咔擦咔擦”地對着雲熹照了幾張照片,滿意地看着照片裏雲熹狼狽的模樣後,惡劣地笑道,“誰讓你總是不長記性,那你就好好的待在這裏吧。”

“等什麽時候有人發現你了,你就可以從這裏出去。”

說到最後,她嘻嘻笑出聲來,似是對自己這個主意很滿意。

……

這個荒廢已久的雜物間尋常時候根本就沒有人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雲熹只能一直一直待在裏面。

直到有人無意中推開這間落滿灰塵,盡是蛛網的小房間。

“砰”地一聲,短暫的光線漏了進來,然後又很快被合上,房間裏重歸黑暗。

盧珊珊走了。

只有雲熹被留在了這裏,無窮無盡的黑暗朝她撲面而來。

強制塞在她嘴裏的髒布團讓她說不出話來。

她甚至沒有心思去想為什麽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可以惡毒成這個樣子。

她的意識在這間破舊的房間裏一步步渙散殆盡,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在不斷地往下墜,下方是冰冷的無盡深淵。

……

臺球室

陸祉年百無聊賴地拿着球杆,偶爾興致來了才會打上一球,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冷着眉眼站在一旁。

“陸哥,你今天怎麽又不急着回家了呢?”

熟知他家內情的齊盛對他今天的一反常态表示驚詫。

就還在教室裏的時候,他分明看見他陸哥連書包都收拾好了,結果在微信上跟人聊了會天後,忽然又改變了主意,竟然說有空,跟他們去趟臺球室。

不過就是,人來都來了,瞧着卻總有些心不在焉的,隔幾分鐘就看次手機。

什麽毛病,既然出來玩不就應該好好玩嗎?

但這話齊盛可不敢說出口,他還想好好活着呢。

果不其然,陸祉年聽見他的問題,只懶懶擡了擡手,拿着球杆在球桌上虛晃一圈後,冷冷說了句,“少廢話。”

可齊盛終究不是能不說廢話的人,說話簡直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事。

這邊他忙不疊地點着頭,“好好好,我不說不說。”

下一秒就開始了新的八卦。

“陸哥昨天鄭校花跟你告白你什麽感覺啊?”

陸祉年對他這副德行實在是習以為常,半點不驚訝地斜斜觑了他一眼,就移開了視線,“沒感覺。”

是真沒感覺。

“害,你是沒感覺,可我們鄭校花有感覺啊,人現在估計還在哭呢,您說話是真的傷人,堪稱殺人誅心一把好手。”

陸祉年:“?”

齊盛就知道陸祉年這個芳心劊子手沒有絲毫悔改之意,于是他上下嘴皮一碰,開始模拟起了昨天表白的場景。

“陸祉年,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和別人都不一樣,真的,你可以和我試試嗎?”

“你給我個機會,我一定會讓你知道我有多好的。”

齊盛甚至撿起顆臺球模仿校花的情書,往陸祉年懷裏塞。

原本渾不在意的陸祉年見了他這一動作,嫌棄地拂了拂手。

齊盛立馬叫嚷道,“對對對你昨天就是這麽個冷淡表情,多傷人啊,人家是跟你表白诶!”

陸祉年懶得理他,低下頭繼續看手機。

齊盛又繼續模仿他的拒絕話語

——“外面不是都在傳我有喜歡的人了,你還來表白?”

——“撞南牆也不是這麽個撞法吧?”

陸祉年充耳不聞,任由齊盛一邊啧啧啧,一邊罵他是個渣男。

叮鈴鈴——

他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還是微信語音電話,看見上面熟悉的英文字母“cloud”,陸祉年放下球杆,直接往外走去。

“诶,陸哥你去哪……啊。”

齊盛話還沒說完,就見他跑了出去。

陸祉年緊緊抓着手機,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它。

是雲熹的微信沒錯,可給他打電話的卻是另一個人。

那個女生說話帶着哭腔,還結結巴巴的,可說出來的話卻叫人觸目驚心

——“你,你認識雲熹……嗎,她,她好像被人帶走了,他們好像會……傷害她……”

……

花了十來分鐘,陸祉年才從女生的話語中得到些有效信息。

他戴着朋友的頭盔,翻身上了臺球室門口的那輛山地越野,風馳電掣地往南川一中的方向開去。

進了一中校園,他初步判斷,那群人沒能把雲熹帶出校外,可保安室的監控果然如那個女生所說,被他們故意損壞了。

陸祉年望着偌大的校園,校園裏林立着的棟棟教學樓,眸光倏地一暗。

他用了最笨的辦法,在學生不常去的空教室一間一間地摸排,從一樓一路爬上頂樓,不放過任何一間教室。

“吱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模糊地看不見五指。

在廢棄的雜物間裏,陸祉年看見了被綁起來,連校服也變得髒兮兮的雲熹。

“雲熹。”

他頭次喊出了她的名字,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時候。

……

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恍然間,冰冷的深淵潮水般褪去,無盡的黑夜擠進一絲光亮。

然後,光亮變得越來越多,多到足夠堆滿她所在的整間屋子。

光,也照到了她的身上來。

雲熹慢慢睜開眼,瞧見的就是單膝蹲在她身前的少年。

“陸……陸祉年。”

她含糊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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