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塞巴斯蒂安關上房門,拖着腳步走到床邊,筋疲力盡地坐了下去。他盯着腳上那雙昂貴的聖羅蘭靴子,卻覺得自己又變回了那個呆頭呆腦、自作多情的十六歲男孩。
十六歲那年,他瘋狂地迷戀着校足球隊的隊長,邁克·弗萊徹。老天,這故事真夠俗濫的:每個學校都有這麽個小玻璃(塞巴斯蒂安為他的雙性傾向争辯過,但從來沒人理會),古怪又孤僻,愛上了衆人眼裏直得像支箭的校草。但邁克·弗萊徹并不像箭那麽直——雖然他會在教學樓的走廊裏沖着塞巴斯蒂安喊“玻璃”,至少他允許塞巴斯蒂安給他口交。邁克從沒想過投桃報李,一次也沒碰過塞巴斯蒂安,因為在他看來,他和塞巴斯蒂安不是同類。邁克連一個吻也吝于施舍,可十六歲的塞巴斯蒂安夠傻夠天真,以為邁克只是在回避自己的感情——他對塞巴斯蒂安若不是真心,怎麽會允許他吸老二?很久之後塞巴斯蒂安才明白,他們之間甚至連炮友都算不上;那只是他奴顏婢膝、一廂情願的獻祭。當塞巴斯蒂安前去表白愛意,希望他們的“關系”能更進一步的時候,邁克嘲笑他:
“咱們有什麽關系?”
許多年過去了,塞巴斯蒂安仍忘不了邁克說那句話的腔調,和他臉上譏諷的笑意。他狠狠地在他心上踐踏還沒完,那天晚些時候,邁克帶着一幫跟班直接把他的一腔深情打了個粉碎——沒錯,打——他的朋友把塞巴斯蒂安當成沙包拳腳相向,邁克看着還笑出了聲。
那之後,塞巴斯蒂安總是像老鼠躲着貓一樣躲着邁克,邁克卻不肯放過他。大約又過了一年,邁克抓到了塞巴斯蒂安給他的初戀男友比爾口交。他拍下了他們的照片,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毫無準備的比爾被迫出櫃,遭到了家人的驅逐。一個月後,塞巴斯蒂安站在比爾墓前,感受着人們投來的審判的目光。他對自己起誓:絕不再犯。他絕不會再跟那些以霸淩他人來掩飾性向的家夥有任何糾葛。邁克那種人永遠都是一樣的:早早結婚,平均生兩個半孩子,背地裏勾搭涉世未深的小玻璃,提上褲子就回到完美的妻子身邊。他絕不會再犯。
現在,将近十年過去,塞巴斯蒂安深覺反胃,在羞恥中煎熬。邁克·弗萊徹的事件重演了,不是嗎?顯然他跟那時候一樣愚蠢軟弱,毫無長進。
老天爺呀,他怎麽能這樣?他怎能罔顧自己的原則,讓又一個恐同的深櫃混蛋在他身上發洩欲望?他并不為在莫斯科發生的事情感到羞恥,因為他覺得他教訓了那個恐同的混球一番。可最近幾天他都幹了些什麽——捉弄弗拉德,挑釁他——那簡直就是調情。夜店裏發生的事情不是誰在教訓誰。他只是被欲望沖昏了頭,一心只想解癢,想找人又深又重地操進他身體裏。
弗拉德管他叫賤貨。弗拉德是對的。
即使現在,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回憶起那種快感,塞巴斯蒂安就覺得下腹發緊,伴随着羞恥的興奮感再次席卷全身。
白癡。他是個白癡。他早就不是那個長相怪異,皮膚死白,到處遭人嫌棄的少年了。數不清的男人和女人為他争風吃醋。然而他還是讓一個死不悔改的恐同男人操了自己。
有什麽軟乎乎的東西在蹭他的腳踝。他往下看。
“我沒救了,對吧?”他撈起赫敏摟在懷裏。他倒在床墊上,開始撸貓,努力想清空腦子裏那亂糟糟的一團。
徒勞而已。
最糟糕的是……他喜歡。他喜歡逼得弗拉德發狂,讓他失去理智,感覺弗拉德在他耳畔低吼,感覺弗拉德的手指緊緊地掐着他屁股,忍不住操他。這讓他覺得自己掌控了自主權。讓他爽到飛起的不光是屁股裏的大肉棒,還有這種感覺。
他沒等弗拉德噴出什麽恐同的廢話就走了——另一個原因是,他無地自容。他為自己沉溺快感而羞愧,為自己再次陷入年少時的窘境而羞愧,為違背了自己在比爾墓前立下的誓言而羞愧。
“我怎麽這麽傻?”塞巴斯蒂安毫無笑意地彎起嘴角,喃喃自語。
赫敏喵了一聲作為回答。
“對。”塞巴斯蒂安說着,閉上眼。走廊裏響起的腳步聲讓他驟然繃緊了身體。
弗拉德也回來了。
腳步聲停在他門口。
塞巴斯蒂安僵住了,他的心跳聲鼓噪着耳膜。
他會進來嗎?進來幹什麽?告訴塞巴斯蒂安他不是同性戀?痛打他一頓?或者是……壓在他身上再幹一輪?
這念頭讓塞巴斯蒂安微微顫抖。他恨自己的反應。
腳步聲再度響起,接着,對面的房間關上了門。
塞巴斯蒂安舒了一口氣。用不着跟弗拉德對峙,他不确定自己是失落還是解脫。
警報解除,塞巴斯蒂安走出了房間。他快渴死了。
他向廚房走去,但在看到盧克的時候停下了腳步。盧克正坐在餐桌旁打電話。塞巴斯蒂安意識到他是在跟戀人通話。他不想侵犯盧克的隐私,正打算離開,就聽見了他自己的名字。他停住了腳步。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羅曼。”盧克說。
塞巴斯蒂安只見過盧克的戀人一次,不太确定該怎麽評價他。羅曼·傑米多夫,高大壓人,儀表堂堂,氣場強勢;但他的藍眼睛寒意森森,讓塞巴斯蒂安毛骨悚然。他覺得在這男人面前藏不住任何想法,那雙眼睛能看透一切。羅曼給人的印象是,他會毫不猶豫地攻擊別人的軟肋。塞巴斯蒂安覺得他跟盧克這樣溫和、浪漫的家夥一點也不相配,可是,他們看上去很相愛。
“得了,羅曼,”盧克聽起來被逗樂了,不像之前那麽劍拔弩張。“說真的,我覺得我都要變成長發公主了。” 他輕輕地笑着。“正好我還是金發。”
不知羅曼說了什麽,盧克的笑容變淺了。“夠了,”他說。“我既沒有大意也不是個笨蛋,羅曼。塞巴斯蒂安是我的朋友,而且他需要幫助。我知道你擔心,但是我不會讓步的。”
停頓。
“關于那件事,”盧克說。“我不想讓弗拉德住在我的房子裏。”
羅曼的回複讓盧克翻了個白眼。
“他是個恐同的混蛋。”盧克說。
再次停頓。
“不,他沒有,但是我在自己的家裏應該有安全感,我不想讓他那種人陰森森地在我和我的客人周圍出沒。我知道他在騷擾塞巴斯蒂安。”盧克嘆了口氣。“好吧。可是你什麽時候回家?”
又是一段沉默。
盧克撅起了嘴。“那還早着呢。”他咬着嘴唇。“我想你。你不在,床又冷又空。”
羅曼的回答讓盧克露出柔和的笑容。
“好,”他說。“務必保重。愛你。”
塞巴斯蒂安覺得胸口發緊。曾經,他也夢想擁有一份愛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時的他從不畏懼受傷——他甚至沒法想象愛情會帶來傷害。恍如隔世。
盧克挂掉電話,嘆息着,用手捧住腦袋。
塞巴斯蒂安清了清嗓子,走進廚房。“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但是……如果你男朋友反對的話,我會搬走——”
“不用管他,他只是擔心我。”盧克擡起頭,打量着塞巴斯蒂安,目光在他的脖子上停了好一會。他露出好奇的神色,笑着問:“今晚運氣不錯?”
其實,不怎麽樣。
塞巴斯蒂安聳了聳肩,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杯水。
“弗拉德沒搗亂吧?他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他了,整個人像雷公似的。”盧克笑了起來。“他對着我哼哼的時候,簡直就是打雷。”
塞巴斯蒂安把水喝了個精光,把杯子放在水池旁邊的臺面上。“是啊。”他暗自慶幸自己背對着盧克,不用看他的眼睛。又一波羞愧和屈辱向他襲來。要是盧克知道塞巴斯蒂安心甘情願地和弗拉德發生了關系,肯定會看不起他。見鬼,如果他站在盧克的立場,他鐵定也會看不起自己的。但他又一次想起,盧克的戀人也是俄羅斯人。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塞巴斯蒂安猶豫了一會,問道。他一直很喜歡盧克——盧克很讨人喜歡——但他和盧克交情尚淺。塞巴斯蒂安記得他們就沒談過什麽嚴肅的話題。
“當然。”盧克好奇地看着他。
“羅曼怎麽會不介意弗拉德恐同這件事?”
盧克皺起眉頭。“羅曼不是不介意——他只是了解弗拉德這副德行的由來。”他嘆了口氣。“你得明白,俄羅斯的情況是不一樣的,尤其在鄉下。那裏的人把恐同當作一種約定俗成的社會規範,而不覺得這樣是狹隘的,不好的。糟透了,我知道,但事情就是這樣。”
“那,為什麽羅曼不恐同呢?”
盧克扮了個鬼臉。“羅曼也有過那樣的時候。而且他的情形很特殊:他的家人多半時間住在瑞士,他待在美國和歐洲的時間也很長。他不像一般的俄國人那樣天天被恐同情緒環繞。”他聳了下肩。“羅曼在性事上也很放得開,所以改變恐同的想法對他來說不算太難。” 他皺眉。“有時我還是想扇他。羅曼不覺得自己是同性戀——他說和我在一起是因為他想要我,而不是我的老二。”他露出一個柔和,或者說癡傻的笑容。“這讓我不太痛快,但也有點甜?我愛他,他也愛我。世上沒有完美的人。但有些事值得你去包容。比如,愛。”
塞巴斯蒂安恍惚地笑着。他不知道自己聽完這番話是嫉妒盧克還是被他吓着了。盧克怎麽會讓自己對一個男人陷得這麽深?那人甚至不認為自己是同性戀。這看起來注定會讓他心碎——或者,幸福,如果羅曼對他是真心的。
“先不說別的,你為什麽這麽問?”盧克注視着他。
“好奇罷了,”塞巴斯蒂安裝着打了個哈欠。“我快累趴了。晚安。”
“晚安。”盧克眼裏閃着戲谑的光。
塞巴斯蒂安落荒而逃,但願自己沒把一切都寫在臉上。
他在走廊裏猛地停住腳步。弗拉德的房門虛掩着。
他舔舔唇,蹑手蹑腳地走過去,從門縫往裏看。
弗拉德裸着上身,正在做單手俯卧撐。他的背肌一張一弛,汗珠沿着他的脊柱滑落。
塞巴斯蒂安吞咽了一下,費勁地移開視線。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一路在腦中權衡着,是否應該冒着被恐同極端分子綁架的風險搬走,以免繼續和弗拉德繼續待在一間房子裏。
“明天開始我保證對他視而不見。”他對赫敏說。
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塞巴斯蒂安嘆息着倒在床上,抓起一個枕頭蒙住頭。
連他的貓都嫌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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