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不是約會。不是約會。不是約會。

也許只要塞巴斯蒂安重複的次數夠多,他心裏那頭亂撞的小鹿終究會平靜下來。

不是約會。他們就是像普通朋友那樣一起出去而已。他和弗拉德是朋友。他們也只能做朋友。他不該——絕不能——把事情帶偏了。

上個月,他的生活整個就不在正軌上。各種各樣的“如果……”困擾着他,他被自己弄得心煩意亂,沮喪不已。就連和家人一起歡慶聖誕也沒讓他振作起來。幸好,他的父母好像沒看出來。

但茱莉亞可不好糊弄。他剛到家她就發現他情緒不對,把他堵在他房間裏逼供。

他全招了。

等塞巴斯蒂安說完,他姐姐沒有翻白眼,也沒說“我跟你講過”,她有點悲傷地看着他,說:

“你還記得咱們在維吉尼亞阿姨家過的那個聖誕節嗎?”

塞巴斯蒂安皺着眉。“有點印象?我記得我那時候是十一還是十二歲。”

茱莉亞點點頭。“維吉尼亞阿姨讓所有孩子都許個聖誕心願寫在紙上。史黛拉阿姨是你的幕後聖誕老人,但她最後只能要求你再另外許個願。你還記得你最初許的是什麽願嗎?”

塞巴斯蒂安回憶了一會兒,但什麽也沒想起來。“記不得了。”

他姐姐微笑起來,有點樂,也有點難過。“你想要蕩氣回腸的愛情。”她笑了起來。“我還記得我逗你,說你真是少女心。”她望着他的眼睛。“我多希望邁克沒在你生命裏出現過。”

塞巴斯蒂安咽了下口水,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跟他有什麽關系。”茱莉亞由着他轉移了話題,但她在走出他的房間之前,緊緊地擁抱了他。他們好多年沒有那樣擁抱過了。她悄聲說:“你犯過一個錯誤,你害怕會再次犯錯;但別讓你的生活就這麽毀掉。別讓他戰勝你。”然後,她走了,給塞巴斯蒂安留下了更多的疑惑。

就連工作中他也表現得很奇怪。他一碰見安東尼奧就躲。那意大利人好像不理解他們為什麽不能再約炮——連塞巴斯蒂安自己都不明白,就更別提向他解釋了。他是個年輕單身漢,熱愛肉體的歡愉。沒什麽理由能阻止他跟安東尼奧——或其他任何人——上床。真是見鬼,他有什麽理由要拒絕安東尼奧?

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有人了。

可笑,什麽亂七八糟的,他只是想想罷了。可他就是覺得,自己已經有人了。他一閉上眼,幾乎就能感受到弗拉德的手擱在他臀部,弗拉德的唇貼在他大腿內側,吮出一枚又一枚吻痕,勾起他的欲望,那觸碰既親密又同時宣告着占有權。他一向對充滿占有欲的行為和大男子主義嗤之以鼻,他——他想成為弗拉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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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笑。他不是弗拉德的,弗拉德也不是他的。他們之間除了友誼不可能存在別的東西。

往斯坦福橋去的路上,弗拉德開車,塞巴斯蒂安像念咒似的不斷對自己重複着那些話。他和弗拉德獨處在封閉空間內……現在看來這主意真是糟糕透了。塞巴斯蒂安覺得自己像個戰戰兢兢的中二少年,不停地找話說,免得老盯着弗拉德看。要是有人問他他們都聊了點什麽,他完全答不上來。

老天,他要怎麽跟這個男人當朋友?他的目光黏在弗拉德握着方向盤的強壯的大手上,他想念它們,想念它們的觸碰。他的嘴唇因想念弗拉德的嘴唇而刺痛。他的身體想念弗拉德的身體。只要一想到親吻弗拉德,塞巴斯蒂安就不得不把手指掐進大腿,以防自己會像只發情的猴子一樣伸出手去,黏在弗拉德身上。

當他們終于到達目的地,塞巴斯蒂安真是恨不得一秒下車。他們獲準從員工入口進場,省去了排長隊之苦。

塞巴斯蒂安問起的時候,弗拉德聳聳肩。“我認識切爾西的老板。”

對了,這家俱樂部屬于一位俄羅斯人。

“咱們去找座位。”弗拉德把一只手擱在塞巴斯蒂安後腰上,引着他往前走。

塞巴斯蒂安覺得有點想笑。他告誡自己別犯蠢,這就是朋友之間的相處,沒什麽大不了,最起碼他不應該大驚小怪。也許塞巴斯蒂安不應該對這點觸碰感受如此鮮明,畢竟隔着一層外套呢。

他們在馬修哈丁看臺找到座位的時候,弗拉德收回了手。塞巴斯蒂安既覺得松了口氣又頗為遺憾。

“VIP票賣光了。”弗拉德說。

“挺好的。”塞巴斯蒂安在位子上坐下,興奮地東張西望。“VIP座不是我的菜,我喜歡這邊的氣氛。跟你說,我就愛跟鐵粉一起坐,他們會唱那些歌,而且會在現場唱。”

“這麽說你是鐵粉?”弗拉德看着他,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塞巴斯蒂安的胸腔裏泛起喜悅的泡泡。他在座位上蠕動了一下,努力忽略這種感覺。他喜歡占據弗拉德的注意力,徹徹底底地占據。他太喜歡了,或許已經不太正常了。

“打小就是。但我現在不怎麽到現場看比賽了。”他一邊回答,一邊看着身邊的少數幾個空位迅速被人填滿。氣氛真是棒極了,在球員們做賽前熱身的時候,球迷們唱起了隊歌。

“為啥?”弗拉德問。

塞巴斯蒂安咬住嘴唇,看着他。“BBC拍了一部紀錄片,關于足球圈子裏的恐同風氣。我參與了拍攝。所以我的臉在這一帶就變得很惹眼。當然了,我不是球員,但我有沒出櫃的球員朋友。他們沒辦法為自己發聲,所以我來為他們說話。”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說球迷是一群保守的恐同混蛋,估計大部分球迷都挺不爽的。我在推特上被攻擊得很慘,就因為我膽敢說出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際上,那些邪教分子可能也是因為這個才把我當成目标。”塞巴斯蒂安瞧了瞧四周,接到了幾個充滿敵意的眼神,這讓他有些煩躁。“你可能不想在這兒被人看見和我在一起。”

弗拉德皺着眉,帶着一臉陰郁四處張望。“來之前你就該告訴我。”

“對不起,”塞巴斯蒂安遲疑地說,避開了他的視線。“你要是想走就走吧。我知道你不想被當成同志。”

“嘿,”弗拉德說着,把他的大手放在塞巴斯蒂安肩上。“看着我。”

塞巴斯蒂安看向他,他一臉嚴肅。“別犯傻,我哪都不去。我讓你該提前說是為了好給咱們找更安全的座位,沒別的意思。”他做了個苦相。“我知道我以前對你很渾,可你不是真以為我會起來就走,把你一人兒扔在這兒吧?”

塞巴斯蒂安凝視着他,意識到自己并不這麽認為。他并不覺得弗拉德會把他丢給這群狼。他不來看足球賽有一個原因,其他球迷雖然從來沒有對他動過手,他們的仇視和謾罵卻總是讓他萬分掃興。他覺得獨自觀賽太不安全,如果他覺得弗拉德會把他獨自留在這兒,他根本就不會來。

“不。”塞巴斯蒂安輕聲說着,微微一笑。他艱難地從弗拉德身上移開了視線,險些脫口說出“我覺得跟你一起待在這兒很安全”之類的蠢話。他看向賽場,裝出一副熱烈的口吻說:“比賽就要開始了!”

當裁判吹哨示意比賽開始時,他裝出來的一腔熱情變得貨真價實。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比賽上,很快就興奮得忘乎所以。他沒騙弗拉德,他許久沒有到場觀賽了,今天對他來說是一種難得的享受。與他上次觀看切爾西的比賽時不同,有弗拉德在身邊,他覺得自在又安全。

上半場快結束的時候,弗拉德摸上他的手。“你手都紫了,冷嗎?”

塞巴斯蒂安這才發現他凍得牙齒打顫。他對比賽太投入了,甚至沒發覺自己快凍僵了。

“恩,凍死了。”塞巴斯蒂安小聲說,皺起眉頭打量着身上的聖羅蘭外套。今天早上他花了一個小時試遍了所有的外套和夾克,煞費苦心才選中了這件——這就用不着讓弗拉德知道了。這件衣服雖然穿起來好看,卻擋不住寒風的侵襲。

“你不冷?”塞巴斯蒂安慘兮兮地說。弗拉德只穿了一件薄夾克,但他看起來對這大冷天沒什麽感覺。

弗拉德帶着點調侃搖搖頭。“這就跟西伯利亞的春天一樣舒服。”

塞巴斯蒂安翻了個白眼,在弗拉德的胳膊上拍了一記。“不顯擺不爽是吧?對,你是個俄國壯漢,我是朵英國嬌花,行了吧?”

弗拉德臉上滿是笑意。“你沒手套啊,英國嬌花?”他一手一只握住塞巴斯蒂安凍僵的手,檢查着他的指節。

“沒,”塞巴斯蒂安說着,望着弗拉德粗壯的手指對他稍細的手指又搓又揉。他胸口有種蠢蠢欲動的感覺。他擡頭看着弗拉德的臉。“你有嗎?”

弗拉德歪嘴一笑。“我要是有,你會跟我要?”

“你該直接給我,我就用不着要了。”塞巴斯蒂安淺笑道——媽的,他們在調情?打住,打住。他們不該這樣。

弗拉德哼哼着放開塞巴斯蒂安的手,從口袋裏掏出一雙皮手套。

“你又不冷,幹嘛帶手套來?”塞巴斯蒂安問。

“說不準啥時候你就需要闖進誰家去,有備無患。”弗拉德說着,把手套遞給塞巴斯蒂安。

這話要是從99%的人嘴裏出來,就是個笑話;但塞巴斯蒂安懷疑,弗拉德壓根就不是開玩笑。

“你說着玩的吧?”塞巴斯蒂安問了一句,只收到一個聳肩作為回應——這想象空間可大了。

塞巴斯蒂安惱火地嘆着氣——但願他沒流露出太多喜愛之情——接過手套戴上。手套有點大,但還算合适。

“謝啦。”他小聲嘟囔。

弗拉德盯着塞巴斯蒂安的手看了一會兒,才點點頭,看向別處。

塞巴斯蒂安把視線轉回賽場,覺得有點忐忑。這個弗拉德居然關心他冷不冷,這讓他不知所措。他差點希望弗拉德繼續用那副混蛋嘴臉對他。差點。

他集中精神看比賽,用盡全力把身邊的男人趕出腦海。曼城的前鋒帶球繞過了切爾西的防守。操,他最好別——

前鋒沒踢進,他和其他球迷一起高聲歡呼。

接着,比賽的節奏緊張起來,兩隊你來我往,高潮疊起。塞巴斯蒂安完全沉浸在比賽中,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在興頭上雙手摟住了弗拉德的胳膊,整個身子都倚着弗拉德。

他猛地收回雙手。

“比賽太刺激了。”他笨拙地說,不敢看弗拉德。靠。到底是弗拉德身上的哪一點迷得他變回了曾經的那個慘綠屌絲少年?

“嗯哼,”弗拉德看着自己的手機。“你覺得杜瓦能得分嗎?賠率不錯。”

“你賭球?”塞巴斯蒂安靠向弗拉德,看他的手機。

弗拉德哼了一聲表示承認。“剛在加布裏爾·杜瓦身上押了五千鎊。”

塞巴斯蒂安吹了聲口哨。“那加比可千萬得踢好了。”

弗拉德轉過頭來。“你認識他?”

他們的臉突然貼得很近,塞巴斯蒂安咽了下口水。“嗯——我是說,我們不算朋友什麽的,不過,嗯。他和崔斯坦·杜瓦被同一對夫婦收養。”

弗拉德的眼睛亮起八卦之光。“那些傳聞是真的?”

“什麽傳聞?”塞巴斯蒂安暗自退縮。他知道弗拉德不太可能把加比的性向說出去,但他還是覺得不該擅自分享別人的秘密。

“傳他跟隊醫有一腿。”弗拉德看向技術區。塞巴斯蒂安能看見謝爾登醫生就在那兒。這位隊醫帥得要命,已經公開出櫃了。

“不知道。”塞巴斯蒂安摸了摸鼻子。

弗拉德看了他一會兒。“你知道不,你一撒謊就摸鼻子。”

塞巴斯蒂安放下手,笑了起來。“別這麽變态行不?”

弗拉德不爽地瞥了他一眼。“注意觀察有啥變态的?多留意四周,說不定有一天能救你的命。”

塞巴斯蒂安抿着嘴唇,以免笑出聲來。“是啦,你這麽變态肯定是有充分的理由。”他望着弗拉德的眼睛調侃道。

弗拉德看着他,好像吞了什麽酸的東西一樣皺着臉。“你在撩我,”他說。“操,你要是還想讓咱倆當朋友就別撩我。”

塞巴斯蒂安舔舔嘴唇。“我沒撩你。我只是表示友好。”

“那你這可‘友好’得不太到家。”弗拉德說。他強烈的視線讓塞巴斯蒂安全身發熱,老二一下就半硬了,覺得頭昏腦漲。

“我……”塞巴斯蒂安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因為他剛才的确是在“撩”。他簡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和看向弗拉德的眼神。

“你說過咱們不該那樣,我也同意了。”弗拉德看上去像是在忍痛。“我也在努力想變成個正派人——我在努力。可你這——”弗拉德狠狠地瞪着他。“這麽好看,這麽撩人,弄得我直發昏——”

“我不是故意的。”塞巴斯蒂安內疚地說。他咬住下唇,垂下眼簾。

弗拉德用俄語罵了一句,突然一把揪住塞巴斯蒂安的頭發,重重地,貪婪地吻上了他的嘴。他後撤得更快,低聲詛咒着什麽,把顫抖的手藏進口袋。

塞巴斯蒂安瞪大眼睛盯着他。他嘴唇刺痛,心跳加速,強烈的渴望讓他全身發抖。

“對不起。”弗拉德聲音發緊,緊盯着賽場,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東西。

塞巴斯蒂安渴切地盯着弗拉德那令人垂涎的下颌線條,又一次用指甲掐住大腿,想用疼痛來轉移注意力。

媽的,他們太不會做朋友了。

塞巴斯蒂安氣急敗壞地環顧四周,正撞上周圍的人投來的輕蔑、厭惡的眼神。他僵在原地。

“咱們走吧。”他說。

弗拉德皺起眉頭,仍然盯着賽場。“還有半場球呢。”

“別人在看咱們,弗拉德。”焦慮讓塞巴斯蒂安胸口發緊。像這樣重要的比賽,随着賽事進行,氣氛總是會愈發緊張,而大部分球迷看上去在比賽開始前都喝了點酒;有時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引發暴力。

弗拉德順着他的視線看向盯住他們的人。他的表情更加冷硬,眼裏浮現出兇惡的情緒。

“冷靜點,”塞巴斯蒂安緊張地說,一只手按住弗拉德的肩膀。弗拉德是個暴脾氣;要是有人管他叫玻璃,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我冷靜得很。”弗拉德語氣平穩。

“那咱們就走吧。”塞巴斯蒂安說着,站起身。

弗拉德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扯回去。“咱們哪都不去。”他說着,用目光回敬周圍的人。“沒這個道理。咱們是來看比賽的,那就看完。”

“弗拉德,”塞巴斯蒂安焦慮地張望四周,想說點什麽。他能感覺到幾乎周圍所有的人都流露出敵意和厭惡,除了前排的一位女士,她只是好奇地看着這一切。

“我可從來沒讓一群混蛋欺負到夾着尾巴逃跑,我也不打算開這個頭。”弗拉德說。

塞巴斯蒂安苦笑。“一般你才是欺負人那個吧?”

弗拉德沒回應他的笑容。實際上,他一臉煞氣,虎視眈眈地看着周圍,跟每個人對視,好像在用目光警告他們別亂說話。

操,這下可不好收場了。

“拜托,”塞巴斯蒂安繼續勸說,抓住弗拉德的上臂。“咱們就走吧。”

“不,”弗拉德說。“誰也沒權利讓咱們走。”沒等塞巴斯蒂安說話,弗拉德就伸出一條手臂摟住他,把他扯到身邊,他們的側身和大腿貼在一起。

塞巴斯蒂安瞪大眼睛,吸了口涼氣。“你他媽這是幹嘛?你瘋了?”

“誰有意見誰滾蛋。”弗拉德說。

“你不是說‘我不是二椅子’嗎,這是怎麽了?”塞巴斯蒂安完全懵了。他以為只要有人對他們的關系産生一點懷疑,弗拉德就會盡可能躲得遠遠的。“他們以為你是同性戀,你怎麽這麽淡定?”

弗拉德皺眉。可能他自己也很意外。

“我不認識他們,我才不鳥他們怎麽想我。”他說。“可他們用那種眼光看咱們,我他媽就是不爽。要是每回我拿你的性向找茬你都是這種感覺,你怎麽不揍我?我一張嘴你就該揍過來。”

塞巴斯蒂安覺得自己的下巴都要驚掉了。弗拉德遭到性向歧視可能會做出的反應有許多種,但眼下這種無疑是最讓塞巴斯蒂安感到意外的。

“我又不是沒試過,”他笑着說。“可你壯得像坦克似的總不能怪我吧。”

“不,不怪你。”弗拉德的語調怪怪的,又轉過頭去警惕地巡視四周,眼神銳利又強硬。

塞巴斯蒂安讓自己放松下來,靠在弗拉德身上。被弗拉德摟在懷裏,耳邊是弗拉德溫熱的鼻息,親身感受弗拉德的強壯,這感覺好得不可思議。塞巴斯蒂安體格不小,但,窩在弗拉德懷裏,他覺得自己渺小柔弱,被保護得無微不至。盡管那些充滿敵意的眼神仍在,他卻不再緊張,莫名地堅信沒人敢做出什麽舉動。這很蠢,而且也很危險。

但他愚蠢的心和身體就是不聽話,陶醉于那種感覺:充滿溫暖,被擁抱,被保護。

被人放在心上。

天吶,他真是沒救了。

中場休息一下子就過去了,他都不記得發生了什麽,弗拉德在他耳邊低聲談論着兩隊應該怎樣排兵布陣。塞巴斯蒂安心不在焉地點着頭,幾乎沒接什麽話,他滿腦子只想着要撲滅那點猙獰擡頭的希望的小火花。他不能過度解讀弗拉德的表現,就算弗拉德表現得像個男朋友,也不意味着他希望他們成為那種關系。他不能這麽想。

中場休息結束,比賽終于再度開始。塞巴斯蒂安終于能把注意力放在別的事情上,這讓他松了口氣。

下半場,切爾西的表現有所上升,開始連續發起進攻。塞巴斯蒂安很快就坐不住了,小聲嘟囔着“上啊”。

第五十六分鐘,加比·杜瓦終于射門得分,塞巴斯蒂安一躍而起,大聲歡呼:“我靠!進了!”

弗拉德咧嘴笑着從背後抱住他,在他臉上輕輕一吻。

塞巴斯蒂安身上一暖,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像只被捉進籠子的鳥。他向後靠進弗拉德的胸膛,暗自希望他們之間沒有隔着那麽多層衣物。現在誰也不再注意他們了,大家都忙着互相擁抱,慶祝得分。

可惜,裁判很快就吹了哨子,示意球員們繼續比賽。

塞巴斯蒂安跌坐在座位上,心跳一點也沒慢下來。他猶豫了一會兒,靠向弗拉德,偎着他取暖。

“這下你贏了多少?”他對着弗拉德笑,有點忘乎所以。

弗拉德望着他。“比預想的多。”他說着,再次伸出手臂攬住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喜滋滋地在他懷裏安頓好,覺得自己太暖和太滿足了,沒心思搭理那些恐同混蛋們的眼光。

比賽臨近尾聲時,弗拉德的鼻子緊緊貼上塞巴斯蒂安的臉頰。

塞巴斯蒂安屏住呼吸,心懸到了嗓子眼。他一動不敢動。

弗拉德的鼻尖蹭着他的臉頰,嘴唇摩挲着他的下颌。“對不住,”弗拉德嘆了口氣,嘶啞地說。“我當不成你的朋友。我不想跟你當朋友。我想再進一步。”

塞巴斯蒂安閉上眼,體內湧動着恐懼,希望和狂喜。

如果他同意,也許會再次心碎,也許這次他再也無法痊愈。比起年少時對邁克的迷戀,他對弗拉德感情強烈得多,也深沉得多;這也意味着他會摔得更慘。

他們不合适,理由太多了。弗拉德的心理包袱太重,也許過幾個月他最終還是會認定自己不是同性戀,然後抛下他。弗拉德也許會因為他“把他變成了同性戀”而怨恨他,而這會讓他們的關系變質。

弗拉德也許永遠不會愛他。

但,也許他會。

塞巴斯蒂安睜開眼,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感到疼痛——恐懼自己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他突然想起了他姐姐的話。

你犯過一個錯誤,你害怕會再次犯錯;但別讓你的生活就這麽毀掉。別讓他戰勝你。

塞巴斯蒂安轉過身去,看着弗拉德。

弗拉德迎上他的視線,他的表情坦誠且毫無防備。塞巴斯蒂安這才意識到,不是只有他覺得彷徨脆弱。

他擡起一只手,貼上弗拉德髒兮兮的臉頰。弗拉德偎進他掌心。他的喉嚨松了些。

塞巴斯蒂安舔舔嘴唇,決心放手一搏。

“那就更進一步吧。”他微笑着輕聲說。

弗拉德的藍眼睛也笑了。

尾聲

八個月後

這是個明亮而美好的早晨,崔斯坦·杜瓦和紮克·哈達威的婚禮日。陽光穿過半掩的窗簾喚醒了塞巴斯蒂安。

他打着哈欠翻了個身,接着,屏住了呼吸。

清晨的陽光照着弗拉德的金發,閃出耀眼的光芒。他松弛的嘴唇沒有閉緊,呼吸平穩,寬闊的胸膛有節奏地起伏着。總之,他看上去既溫暖又可靠,男人味十足。

塞巴斯蒂安輕輕把腦袋擱在自己的枕頭上,就那麽看着他。他想依偎着弗拉德溫熱的身體,貼着他那身不甚白皙的肌膚,貪婪地吸取他的味道。但眼下他只是望着他,仿佛永遠不會厭倦。

我愛你。

這念頭并沒給他帶來焦慮。他只覺得恰如其分,渾然天成。他們在一起幾個月了,他已經習慣了被不時湧上心頭的愛意攫走呼吸。

沉溺愛河的感覺美好得超乎想象。有時候他還是會感到恐懼,但他發現自己的笑容變多了,也覺得自己變得更樂觀,更快活,尤其是待在弗拉德身邊的時候。

雖然有時也不那麽幸福浪漫。

壞日子不時會降臨,弗拉德會封閉自己,變得緊張兮兮。他會試圖躲開塞巴斯蒂安,但不管怎樣,通常他最後都會回到塞巴斯蒂安身邊。

“對不住。”弗拉德會粗聲粗氣地道歉,用鼻尖蹭塞巴斯蒂安的臉頰,脖子,用力地吐息,仿佛想把他整個吸進體內。

剛開始,塞巴斯蒂安以為他在為自己的壞情緒道歉,但沒過多久他就意識到并非如此;即使在那種心境下,弗拉德仍然離不開塞巴斯蒂安,這才是他道歉的原因。這……簡直讓塞巴斯蒂安的心都要化了。

一個月前的某個晚上,弗拉德又不高興了。“你知道這沒什麽。”塞巴斯蒂安說。他偎在弗拉德身上,弗拉德緊緊地環抱着他。雖然是弗拉德抱着他,但他們都很清楚,此時此刻誰更需要這個擁抱。

他看着弗拉德。“你被自己是同志這件事吓壞了。我知道我說過我不想管這些,但那是以前。”在我接納你以前;在你屬于我以前。“你可以跟我談,我想聽。當然,我不會強迫你。”

弗拉德只是凝視了他一會兒。

“我……”弗拉德做了個苦相,閉上眼睛待了一會兒。“感覺腦子裏有個煩人的聲音一直在譏諷我,說我跟男人在一起有多錯,多惡心。現在不太常聽見了,但有時候還是煩得我抓狂,你能明白不?”

塞巴斯蒂安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咬着嘴唇,用手指描摹着弗拉德的手臂線條。“我怎麽做才能幫你?”

“你已經幫了我了。”弗拉德說。“我只要看着你就聽不見了。”

塞巴斯蒂安突然覺得嗓子發緊。他清了清喉嚨。“為什麽會這樣呢?”他調笑着說。沒錯,他就是想聽贊美的話,怎麽着?

“告訴你,太自大可不招人喜歡。”弗拉德如是說,但他臉上那副陶醉而熱烈的表情卻出賣了他。“明知故問,你這小混蛋鼻子都要翹上天了。”

塞巴斯蒂安喜滋滋地笑了,溫暖而愉悅。天吶,他無可救藥了。

“你喜歡,”他得意洋洋的。“雖然你說話難聽又暴躁,可你偷偷地喜歡我整個人。”

“我不暴躁,”弗拉德暴躁地說。

塞巴斯蒂安擡起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臉頰。“沒事啦,暴躁也沒關系。我可以把咱們倆的份都笑了。”

弗拉德吻住他。

弗拉德松開他的時候,塞巴斯蒂安有點喘不過氣來,強烈的幸福感讓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喃喃地說:“嘿,我愛你。”

這是他第一次對弗拉德說這句話。

他們都有點發愣,互相凝視着。但如果說塞巴斯蒂安對自己的表白有點驚訝的話,弗拉德看上去就整個被震懵了,好像有人抽走了他腳下的地板一樣。

“你不可能愛我。”他終于開口了,喉結上下滾動着。

塞巴斯蒂安拍了一下弗拉德的腦袋。“這話怎麽說的?我想愛誰就愛誰,就算是你這麽個暴暴熊也一樣。我愛不愛你用不着你告訴我。”

弗拉德急促地眨着眼,把臉扭過去,只留給塞巴斯蒂安一個側影。這側影很帥,下巴簡直迷死人;但塞巴斯蒂安剛剛才表白——在邁克之後他還從來沒向誰表白過——只看着這個側影對他來說遠遠不夠。

沉默越久,塞巴斯蒂安越不安。他試着掙脫弗拉德的手臂,但弗拉德沒有放開。

終于,弗拉德看了過來。“你能找到比我好得多的人。”他的聲音像粗粝的沙石。“你能找一個脾氣好,懂得自己是誰的人。找個永遠不讓你傷心的人。”

塞巴斯蒂安咬住嘴唇。“要是你現在還說不出那句話,沒關系。我不想聽你言不由衷。但我得知道你,嗯,對我有沒有感覺;對你來說我不只是個好睡的漂亮小玩意兒。目前而言,這樣就夠了。”他舒了口氣。啊。他說出來了。他希望弗拉德能明白并且感激他邁出這第一步;這對他來說并不容易,而且置他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弗拉德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個瘋子。“說真的,我對你太有感覺了,想裝沒事兒人都不行,要不我就不來了。”弗拉德落寞地笑了。“我覺得——我覺得怎麽要你都不夠。”他撫摸着塞巴斯蒂安的頸項,然後溫柔地捧住他的臉。“我這輩子都要不夠。”他的嘴唇輕輕拂過塞巴斯蒂安的嘴唇。“老是想多再要你一點兒。”

塞巴斯蒂安終于長舒一口氣,對着弗拉德笑了。也許這不是他想要的愛的告白,但也相差無幾。暫時足夠了。

現在,距那段對話又過去了五個月,他仍然覺得足夠了。

塞巴斯蒂安沒什麽可抱怨的。他真的很快樂,有時候快樂到要擰自己一把來确認不是在做夢。雖說弗拉德脾氣臭嘴也毒,但他是個很棒的男朋友。

以前,當塞巴斯蒂安幻想他和弗拉德之間會有什麽“關系”,他總認為“性”會是最主要的部分。

出乎他的意料,事實并非如此。

倒不是說他們不怎麽做愛;他們做得很多。有時候塞巴斯蒂安甚至懷疑如此強烈地渴望一個人是否有害身心。只要弗拉德盯着他看久一點,他的皮膚就會感到刺痛,他幾乎每時每刻都打從心底期望被弗拉德觸碰,那股渴望幾乎要吞噬他。幸好,當他們沒觸碰到對方的時候,弗拉德也用同樣饑渴的眼神看着他,否則他就太可悲了。

做愛的感覺令人陶醉,帶來極大的滿足感;但真正讓人神魂颠倒的是他們的身體如此契合,像兩片相鄰的拼圖,天造地設。這份完美的默契也延伸到他們關系的方方面面。弗拉德只要逮着機會就會把塞巴斯蒂安拽到身邊;一起看電影的時候,弗拉德會摟着塞巴斯蒂安的肩膀,抱緊他。以前塞巴斯蒂安并不特別喜歡擁抱,但他現在也體會到了其中的妙處。他喜歡把臉貼在弗拉德胸前,聽着耳邊傳來沉穩的心跳聲,砰,砰,砰,伴随着窗外的雨點。他喜歡看弗拉德看自己,感受兩人共處一室時,對方熱切、沉醉的目光。

對,他現在知道了,弗拉德對他有感覺,弗拉德愛着他,全心全意。用不着弗拉德說出那句話;他挺有安全感的。

雖然……能聽到他親口說出來,确認一下,也蠻不錯的。

塞巴斯蒂安壓下一聲嘆息,小心地溜下床,免得吵醒弗拉德。他們只要十點前到婚禮會場就好。昨晚弗拉德因為工作上的一些安保問題忙到半夜,他現在可以補補覺。塞巴斯蒂安也正好先準備他們的早餐。

弗拉德晃進廚房的時候,早餐已經做好了。他哈欠連天,一臉的不高興。

他真是個暴暴熊。他的暴暴熊。

“剛好趕上早餐,大懶蟲。”塞巴斯蒂安帶着寵溺的微笑看着他。弗拉德最讨厭早起了。

弗拉德半閉着眼睛對塞巴斯蒂安動手動腳。“你沒在床上,”他哼哼着,雙臂挽住塞巴斯蒂安的腰,把臉埋進塞巴斯蒂安的頸窩裏深深吸了口氣。“你應該待在床上。”

“我要是不起來咱們就沒早餐吃了,那樣咱們在婚禮上都會變得很暴躁。”塞巴斯蒂安把弗拉德推到椅子上,在他面前擺上早餐盤。“吃吧。”

他在弗拉德對面坐下,開始吃自己那份。他餓壞了。雖然弗拉德溜上床的時候已經半夜了,他們還是做了一輪。做愛之後他總是很餓。

“咱們一定得去杜瓦的婚禮嗎?”弗拉德突然問。

塞巴斯蒂安從盤子上擡起眼。他審視着弗拉德的臉,試着判斷他只是在例行鬧脾氣,還是真的不樂意陪他出席這樣的公開場合。

第二種可能性讓塞巴斯蒂安揪起了心。他明白,雖然他們沒有特別掩飾,弗拉德還是不太樂意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系。每次他們一起出現在公衆場所,弗拉德都有點拘謹,比起他們獨處時的濃情蜜意,他表現得幾乎就像個普通朋友。弗拉德再也沒有表現出他們在球場第一次約會時的那種熱烈,那只是昙花一現罷了。塞巴斯蒂安知道弗拉德的煩惱不是他引起的,他也盡量不把這事往自己身上扯,但還是有點難過,就一點。

塞巴斯蒂安清了清嗓子,低頭看着手裏的馬克杯。“我算是必須得去,但你可以不去,如果你不想陪我去的話。”他盡量說得若無其事。

“嘿。”弗拉德在桌子下面用膝蓋碰了碰他。

塞巴斯蒂安擡頭看他。

弗拉德認真地望着他。“我想去。”

一股溫暖從塞巴斯蒂安胸口湧向四肢百骸。他用腳踝勾住弗拉德。“是嗎?”

弗拉德點頭。“才不想讓安東尼奧覺得有機可乘。”

塞巴斯蒂安翻着白眼,忍無可忍地嘆了口氣,但他站起身的時候還是咧嘴笑了。“快吃完,咱們得給你挑身衣服!咱們走之前還得喂貓。”他皺起眉頭東張西望。“其實,咱們還得先把他們找出來。我今天一早上都沒看見斯萊特了。他肯定是‘幻影移形’了。”他被自己逗得咯咯直笑,自我感覺特別良好。

弗拉德呻吟起來。

* * *

婚禮很盛大,現場雲集了各路名流和媒體。在家的時候弗拉德還覺得身上的阿瑪尼禮服過于隆重,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麽塞巴斯蒂安堅持他們必須盛裝打扮——人人如此。

作為與新人不太親近的客人,他和塞巴斯蒂安坐在後排。弗拉德對此很滿意,因為他從來不樂意把後背暴露給衆人;但塞巴斯蒂安卻一直抻着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盧克在前排向他們揮手,羅曼坐在他身邊。弗拉德也向他點頭致意。最近他覺得這孩子順眼多了。盧克和羅曼在一起一年多了,感情仍然非常好,有點出乎弗拉德意料。

“別跟羅曼說,不過盧克也希望羅曼能趕緊求婚。”塞巴斯蒂安對着他的耳朵小聲說。

要是弗拉德在喝水,肯定被嗆個半死。“他自己求婚得了,”他邊樂邊說。“我看羅曼可不像會求婚那種人。”不過還是那句老話,要是一年前有人跟他說羅曼會長長久久認認真真地跟惠特福德家的小崽子談戀愛,他肯定會覺得那人瘋了。搞不好他壓根屁也不懂。

塞巴斯蒂安搖了搖頭,他身上的味道淡淡地飄到弗拉德鼻端:古龍水,須後水,還有他身上獨有的氣味。弗拉德有種沖動,想把鼻子湊到塞巴斯蒂安身上聞個夠。但他忍住了,大庭廣衆的。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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