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言靈(二)
範岚順着他的視線向上一看。
半高的山崖上, 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光芒正在向外擴散,勾勒出一個慘白的光,和一個破碎淩亂的人影。
不是很真實,更像是一個幻影投射上去的,偶爾還顫動幾下,仿佛一團液體在緩慢流動。
白七被裹在中間,兩只手靜靜地垂在身側, 像是一只蠶蛹。
一動不動。
謝眠才一想靠近,迎頭撞上了一堵透明的牆,他伸手一碰, 那牆好像沒有溫度也沒有實體,但就是無法通過。
謝眠用力的拍着牆,大聲試圖叫醒白七:“七爺,七爺!”
範岚握住他的手腕制止:“這個應該只是個幻象, 不是真正的小七,別擔心。”
“可是……”謝眠瞬間瞪大眼睛, 用力将身前的人推了出去。
一道強光瞬間從蛹狀物裏噴射出來,謝眠向後一躲,那強光直直的穿透了牆,像煙花一般炸開, 幸好範岚眼疾手快,将他往懷裏一扯,用身子硬生生擋住了。
謝眠驚魂未定的從他懷裏出來,手忙腳亂的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發現他後背上有一小片發綠的污漬。
“沒事。”範岚拿開他的手回頭看了眼,那蛹狀物已經消失了。
“剛剛那個是什麽?”謝眠問。
“不知道。”
謝眠看着他的臉,懷疑了不到一秒範岚就說:“這次是真不知道。”
“七爺不見了。”
範岚若有所思的看着剛才那個蛹,這個縛魂繭還是他教的,用來困一些怨念太強無法渡化的鬼魂。
他之前并未用過,第一次就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原本以為,進到白七的記憶裏,就能把他及時拉出來,沒想到他能這麽不計後果的先把自己捆了。
範岚一陣頭疼,他本以為白七是整個棺材鋪最理智,最不需要他多費心的人。
結果倒好,帶頭不省心。
**
兩人回到棺材鋪的時候,肖山還沒醒,牧夭從青丘回來了,坐在櫃臺後看電視劇,卡巴卡巴的嗑瓜子。
面前的瓜子殼堆了小山一樣,櫃臺前坐滿了人,謝眠和範岚連下腳空都沒有,差點踩在一個光頭的腦門上。
幸好範岚的反應快,一閃身落在了內堂。
謝眠一站穩就立刻走了出去,繞到櫃臺後問牧夭:“怎麽回事。”
牧夭看了他一眼,懶懶的掀了掀眼皮說:“哦,這些人,說他們最近被人詛咒了,很倒黴。”
謝眠擡起頭看着對面或坐或站的人們,七嘴八舌的說着話根本沒人打算搭理他,看上去是一臉倒黴相。
不過這個世界每天倒黴的人多了,被下咒?
牧夭繼續嗑瓜子,眼神也在電視劇上沒移開:“就這情況已經繼續了三個小時了,我懷疑他們不是來求助的,是來給我添堵的。”
說着把聲音調大了點。
還是聽不見。
範岚掀開簾子從後頭出來,人聲突然一下子消失了,極度的安靜了足足維持了五秒,然後又轟然開始更大聲的吵。
他皺了皺眉,慢悠悠的擡起手,謝眠總覺得他這眼神有點危險,撲過去制止了他:“冷靜!”
牧夭放下瓜子,狠狠地一拍桌子:“安靜!”
衆人瞬間又安靜了下來,牧夭收起那個兇神惡煞的表情,瞬間恢複了微笑,和顏悅色的,用堪比客服還溫柔的語氣說:“接下來,我們請各位一個一個的說清楚情況,好嗎?”
牧夭刻意在一個一個上了咬了重音。
一個老太太撥開人群走出來,頭發花白牙齒也掉的差不多了,嘴唇往裏癟着,眼窩深陷下去,皮膚上遍布老年斑,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将死的老邁氣息。
可謝眠發現,她的動作很利索,完全不像是一個耄耋老人該有的靈巧。
“我,我先說。”
牧夭一擡手:“您請。”
老太太看着牧夭的臉,不知道戳中了哪根神經,嚎啕大哭起來:“我今年才26歲,跟你一樣年輕,你們一定要幫幫我!”
話音一落,剛才才安靜下去的人們又開始騷動起來,七手八腳的指着自己訴說變故。
“我今年才25歲,我都禿成這樣了!”
“我的女兒啊!你怎麽走的這麽慘,到底是誰害了你啊,一定是他!”一個男人用力撲到櫃臺前,惡狠狠的說:“一定是那個白衣男人!他是鬼,是魔鬼!”
白衣男人?
牧夭一愣,下意識回頭去看謝眠,只見他也在看着自己,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了下,得出個結論。
該不會是七爺吧!
範岚擡手輕敲了下桌面,問剛才那個呼天搶地的老太太:“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老太太噫嗚嗚噫的哭了半天,才淌眼抹淚的說:“我的工作很忙,每天都要加班,那天加班回家的時候,在路上遇見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白衣男人,他問我叫什麽名字。”
範岚眉尖一蹙:“你告訴他了?”
她捂着臉一直點頭:“我本來不想告訴他的,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回事,看着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說了。”
眼睛。
言靈這種東西,不能給予任何回應,只要同他說一句話,後面的就不可控了。
“我告訴他名字之後,他就消失了。”她抽抽噎噎的說着,蒼老的聲音像是被沙子打磨過,粗啞難聽。
“第二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一打開門就看見他在我的門口,直勾勾的看着我,跟我說我會老死。”
牧夭一聽,老死,非鬼非神的凡人,誰不會老死?
她估計也看出牧夭的想法了,狠狠地抹了把眼淚又擦了下鼻子,痛哭流涕的說:“我也是這樣以為的,結果今天才第三天,我就老成這樣了!”
這話說的聲淚俱下引人入勝,旁邊的人也都是或多或少有同樣感受的,扒在櫃臺上七嘴八舌的說:“我,我的公司運營很好,最近還打算上市,結果……”
“我和我老婆前幾天才做了婚前體檢準備結婚,結果也是因為遇上了那個男人,現在被查出來有骨癌。”
謝眠一看這架勢,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一邊空出一耳朵聽他們哭訴,一邊扯了下範岚的袖子湊近了問他:“你覺不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範岚點了下頭。
這些話雖然由本人親口所述,但因為身遭慘痛所以說的語無倫次,沒什麽重點,不過都提到了一個白衣男人。
這個白衣男人不是白七,幾天前他們還在山江沒回來。
大荒言靈鳥也是白的,化成人形不成問題,時雪折……也是穿白衣服的。
這些都不重要,問題是他們怎麽知道找來棺材鋪的。
棺材鋪的運作一向是三界有求助信,從門口的信箱遞過來,再派他們去解決,從來沒有過這種受害者直接沖進鋪子裏來的情況。
他再次敲了下桌面,問:“什麽人告訴你們,可以來這裏求助。”
衆人一怔,個個兒都茫然了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完全不記得了一樣。
謝眠沉思了下,意思是他們被人下了詛咒,然後又有人來告訴他們找棺材鋪求助。
這個狀況讓謝眠突然想起一本小說,一個人給一群無辜的人民群衆下毒,然後告訴他們誰能救他們。
她在旁邊看着那醫生救不救。
這人存的不會也是這個心思吧,想讓棺材鋪身敗名裂?
從第一次的降頭術到後來的狐仙作亂再到今天這個言靈,謝眠覺得好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控制着事情的發展。
那人隐藏的極深,他沖着棺材鋪又不像是完全針對棺材鋪,好像有更大的目的。
他一時也看不透,索性就先擱在腦後,解決眼前的問題。
“咱們能救他們嗎?”謝眠問。
範岚點了下頭,救是可以救,如果被下咒的人心思還算純淨,他費些鬼力就能做到,如果他心理陰暗。
即使是他也沒有辦法。
設計這件事的人,估計也是看準了這樣,才告訴他們棺材鋪可以救他們。
範岚右手一擡,自掌心之中撒下一片金色的光影,将面前的人們籠罩起來,低低的念了聲不知道什麽咒語,碎金箔似的鑽進了他們的額心。
哭的最慘那個老太太慢慢褪去了那層蒼老的皮囊,恢複成皮膚緊致的年輕女子,大眼小臉,确實挺漂亮。
禿頭的那個兄弟,也恢複了一頭濃密的黑發。
可在最後面有兩個人,不僅沒有恢複,反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知道最後只剩一層皮鋪在了地上,連骨頭都沒有。
衆人也被這景象吓着了,尖叫着四處逃竄,範岚手腕一軟,腳底幾不可查的踉跄了下,收手的時候按住了桌沿,低喘了聲。
謝眠和牧夭到前面去看人皮,沒看見範岚在後面輕輕的搖了下頭,眼前景物重疊發暈,按着櫃臺的手指掐的緊了下。
這些言靈裏,還有一個是對他下的。
範岚垂着頭喘氣,腦海裏的劇痛讓他有點站不住,下咒的人知道,直接對他下是沒有用的,所以利用這些人。
言靈一旦起效,就只能被人吸取,而發作過的言靈是驅不散的,他一開始用言靈鳥引走白七是計劃。
他會進入白七記憶,估計也是計劃,趁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下咒然後他們送到棺材鋪裏來。
範岚輕勾了下嘴角,到底是沖着自己來的,算計的倒周全,想看自己身敗名裂,再也握不住地府的實權?
他代執掌地府這些年,想殺他的人數不勝數,能有這個算計的,倒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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