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2章

将咒力灌進武器當中。

這個過程要慎重地控制速度,防止咒具因為過速充入大量咒力而中途碎裂。

五條悟的教學方式經常被很多人诟病過于簡明扼要,講課的內容也頗為意識流,具體方向随着他的性子肆意蔓延,但對于如今的乙骨憂太而言,卻顯得非常合适。

對方似乎并不能主動溝通,只是從他這裏模仿着記憶當中裏香的模樣。

“平常心……就像是之前訓練過的一樣。”

乙骨憂太深吸一口氣:“就像是和真希同學還有熊貓同學訓練時候那樣。”

他拔出腰間的脅差,毫不猶豫地擺出了突進的姿态。

對面的咒靈露出了類似于“卧槽你怎麽狠得下心動手”的表情,轉瞬之間,兩條人類的手臂就化作了尖銳的利爪,它毫不猶豫地騰空而起,戳破那身僞裝成人類的皮相,流露蜿蜒虬結,相貌可怖的內裏。

尖銳的爪子和乙骨的脅差磕碰在一起,發出類似于金屬交鳴的清越響聲。巨大的反震力讓少年的虎口一痛,被倒着甩飛出去,才想起來用咒力包裹全身,強化肢體。

他甫一落地就打了個滾,避開了從天而降的攻擊,半米開外的地面上被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大坑。

心跳在胸腔當中一下接一下地鼓動着,很奇異的是,明明是生死關頭的時刻,乙骨憂太卻并不覺得有多緊張。

他的精神就好像是被分割成了兩部分,其中一部分在操縱着身體狼狽應對,而另一部分站得角度更高,在俯瞰着戰鬥當中的自己,從而更加深刻地把握着作戰全局。

——他和裏香,共享着視聽信息。

[好痛苦。]

乙骨憂太一愣,但他的動作并沒有絲毫停滞,行雲流水地流竄到怪物的腹部,靠着慣性将脅差向上穿刺,将它的下腹部劃開一道裂口。對方明顯吃痛,掙紮得更為劇烈,掀起了不少土塊花莖。乙骨憂太小心地調整着方向,試圖避免将那些孩子們卷入危險當中,但明明剛剛才割開了那麽大的一道裂口,很快,對方的腹部就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原狀。

[好痛苦,呼吸好困難。]

這……少年皺了皺眉頭,找準角度如法炮制地砍傷了對方的一條腿,那條如今已經蜿蜒得像是昆蟲節肢的腿哧地裂開了口子,但很快,就像是第一刀造成的傷害一樣,綻開的刀傷緩緩恢複重新縫合,幾息之間就不見痕跡。

相較人類而言,咒靈更容易施展反轉術式,修複破損的軀體也更加容易,如果不能夠一擊擊潰核心,或者将它們的咒力消耗到無力再生身體的話,很難通過普通攻擊的手段徹底祓除。乙骨憂太深吸一口氣,在不具備高效率攻擊手段的時候,他打算選用後一種方案——反正自己的咒力絕不會比這個咒靈率先耗空。

但另一半的視野,裏香的視野卻逡巡于那些倒在地上的孩子們和咒靈怪物之間,從他們之間那若隐若現的聯結中傳遞來有些疑惑的情緒。

“裏香?”

乙骨憂太一邊低聲安撫着她,一邊猶疑地重新觀察了一番,就在這時,有一個孩子在睡夢當中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媽媽。”

他說。

[好痛苦。]

不知名的,似乎是咒靈發出的聲音直接響徹在腦海當中,這一次的呼痛比之前更加直白,讓乙骨憂太不禁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是這樣,少年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是這樣,這些孩子們對本不存在的父母的思念,構築成了這只咒靈填補身軀的養料。

愛意孕育扭曲,渴望化作血肉,翹首以盼的一顆誠摯之心,變成了滋生咒縛的苗床。

乙骨憂太擡起刀,刀身如鏡,倒映出咒靈的影子。他的眼睛直盯着對方,一字一句地宣告:“我這就幫你解脫。”

下一秒,少年就從原地猛然竄出。高濃度的咒力凝聚在腳底後二次爆發,就像是彈射裝置一樣将他整個人從原地送了出去,咒力附着在刀劍上,将自己的武器攻擊範圍向前無限延伸,恍惚之間,就仿佛裏香也在和他一樣,一只小小的手臂同樣附在刀柄上,兩個人在共同向前使力。

很快,千瘡百孔的咒靈倒在了地上。

乙骨憂太拄着脅差猛喘氣,眼看着咒靈攤在地面上掙紮了一下,還想要試圖恢複原狀,結果一支箭從遠處飛了過來,正中了它的腦門。

經驗尚淺的特級咒術師立刻驚喜轉頭,表情卻迅速地從喜悅變成了惶恐——的場灼的一只手臂不正常地垂落,彎折出明顯不對勁的角度,皮肉拖着骨骼,看上去已經完全斷了。他的狀态不算很好,但也沒什麽致命傷,這種程度的負傷只是看着吓人,但回到高專的話,頂多是給硝子找了點麻煩的程度。

那支箭是他用另一只手投出去的。

“灼前輩!”

乙骨憂太驚叫了一聲:“你的手——”

“啊,不要緊,這個回東京就能治。”

的場灼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是我問了他一個比較過分的問題,主要責任還是在我。”

那位……既然和灼前輩是對立關系的話,應該是詛咒師吧。

乙骨憂太謹慎地問:“那個人……離開了嗎?”

“嗯,本身對他來說也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咒靈,大概是心血來潮的産物吧。”

的場灼想了想,說道:“回去以後別跟輔助監督說這件事哦。”

“哎?”

“畢竟和任務無關嘛。”

的場灼笑眯眯地,就好像斷掉的手臂并沒有傳來痛覺一般:“我們來四國島,一路追蹤線索祓除咒靈,找到了這個生得領域,然後發現了目标……僅此而已,沒有外來力量的介入。”

他轉頭看向倒在地上的咒靈,它正在掙紮着試圖從地面上爬起來,乙骨憂太頓時露出驚悚的表情——倘若這是個正常生物的話,就算是條章魚或者海參,被切成這種樣子也該死透了,咒靈果然不能用常理來衡量,生命力頑強得像是外星生物。

“灼前輩,這個是……”

“正好,現在教你一些新的內容。普通人類看不到的東西,一般來講都會被歸類于異常,但‘異常’本身也有內部劃分——就像是咒靈會因為成因問題而被區分為過咒怨靈和假象怨靈一樣,這個世界上除了咒靈以外,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還包括妖怪。”

的場灼伸出完好的右手,豎起食指和中指,掐了個手訣:“破!”

乙骨憂太順勢看過去,箭身上纏着一張咒符,上面還打了個結。伴随着的場灼的一聲,咒靈表層龐大而扭曲的外殼就像是風化皲裂一般層層破碎,露出泛起微微亮光的內裏。

那些泛起微光的碎屑堆裏,撲簌簌地跑出來一直白色的狐貍,狐貍沖着他們甩了甩尾巴,身上背着一個小小的背簍,沖着他們微微鞠躬,開口說了人話:“感謝你們!”

“……說,說話了!”

乙骨憂太悚然道。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會說話的咒靈!當然,裏香不算!

“因為那本身就不是咒靈,而是生活在桔梗花當中的妖怪。”

的場灼說,他從灰燼讓中撿起那支箭,重新裝進了自己的箭筒當中:“咒靈是從人類的負面情緒當中所誕生出來的怪物,天然地對于人類有着攻擊的意圖,而妖怪……”

他幹咳了一聲:“有對人類充滿惡意的妖怪,但也有那種可以溝通的,總之上下偏差比較大,甚至還有作為式神和人類并肩作戰的類型。”

名取先生就是典型的例子。

就在他做解說的時候,狐貍已經踱着步子靠攏了那些沉睡當中的孩子,用額頭蹭了蹭他們的手指,下一秒,那些萦繞在他們身上的異常咒力波動就消失無蹤,大概很快就會從這場漫長的夢境當中蘇醒。

再之後,孩提時期的記憶就會變得愈發模糊,成為漫長人生當中一個很難回憶起來的細小分支,或許在成人以後的某一天裏午夜夢回,也會想到自己曾經也有過篤信童話故事可以照進現實的那一天。

狐貍一甩尾巴,沖着他們兩個點點頭,三步兩跳消失在草叢中,不遠處就是林地的邊緣,乙骨憂太配合着的場灼兩個人勉強将這群孩子連背帶拖地搬運到樹林裏,再回頭的時候,那片壯觀的桔梗花海早就已經消失無蹤。

手機信號恢複了正常,時間正值傍晚,夕陽透過樹林在地面上露出婆娑的影子,逢魔時刻,木漏動搖。

的場灼掏出手機,去給輔助監督打電話。

“嗯,解決了——不過孩子有點多單靠我們兩個人沒辦法把他們都帶下山,能麻煩你幫忙嗎……好的,我發個定位。”

“是妖怪,但也有咒靈的因素摻和在裏面,情況比較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我之後補報告好了。”

“沒有直接擊殺,妖怪自行消失了,應該是藏進了更深的山裏,我個人不建議後續找術師繼續跟進。”

的場灼用肩膀夾着手機,“是對人類無害的妖怪,而且應該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存在了。”

等待輔助監督到來的時候,的場灼撕開了一小截自己的袖子,用來包紮和固定那截斷掉的手臂。他很熟練地撿了一條相對筆直的樹枝用來做固定支架,手口并用地将它和袖子的布條綁在一起,乙骨憂太沒接觸過外傷處理相關的知識,猶豫了一下,自覺地肩負起了看管這些孩子們的責任。

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問出口:“那個人和您認識嗎?這次的事件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能夠讓的場灼這種級別的咒術師吃了悶虧,對方絕對不會是什麽等閑角色。少年的表情顯得惴惴不安,而的場灼安撫性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放心吧,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

“而且确實是我故意惹他生氣。”

的場灼說:“開口的時候就知道結果肯定會打成這樣。”

……到底是多挑釁的話才會導致這種結果啊,乙骨憂太頓時感到有些無語,他被的場灼輕描淡寫的語氣帶得有些放松了心情,只覺得,灼前輩明明大多數時候都擺出一副可靠成年人的模樣,原來也有這種情緒用事的時候。

對方則是百無聊賴地擺弄着一片樹葉,也在心中回憶着當時和夏油傑對質時的場面。

故事當中的小狐貍看到了自己的母親,繪本的作者看到了失去的愛人,乙骨憂太追逐着裏香的身影……

——我只是問他,你特地費盡心思,用詛咒将妖怪困在這裏,染藍了自己的手指,究竟想要在這裏見到什麽人。

然後他就被打斷了一只手,這個人的脾氣真是日益暴躁,啧。

但這些內容顯然是不能給乙骨憂太解釋的,不然會拔出蘿蔔帶出泥地牽連更多麻煩的內容。他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将聊天的方向改到了關于妖怪的科普教學上。

“其實普通咒術師的工作裏,幾乎不會遇到和妖怪相關的案件。”

的場灼慢條斯理地解釋,在如今的這個時代裏,妖怪的數量已經非常稀少了。和咒靈誕生方式不同,妖怪大多數都是自然生成的,自有一套繁衍生息的內部邏輯。他們如今的栖息地點往往在偏遠的山裏,更喜好人跡罕至的地方,大多數時候都和咒術師互不打擾。

“也是因為考慮到這次的任務可能會涉及到妖怪,上層才讓我來這裏,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意外情況——原生的妖怪被人為地詛咒,被迫困在了那一片早有預謀的地方。”

乙骨憂太似懂非懂地點頭:“灼前輩的家族很擅長這方面嗎?”

“奈良和平安時代妖怪成行,咒靈和妖怪都很猖獗,的場家就是歷史相當久遠的除妖人家系。”

的場灼解釋,說當時的家主和“某個存在”定下了咒縛,用每一代的場家當主的一只眼睛來換取家族當中的子嗣都擁有能夠“看見”的能力——至于具體是和誰定下了咒縛,而這種約束的細則究竟如何,那是只有當主才能知道的辛密,的場灼本人并不知情。

乙骨憂太點點頭,将這些內容當做是考試的選考考點記憶起來,他還想再問些什麽,卻看到輔助監督小姐已經帶着幾個人走到了近前。

“哎呀,确實是這幾個孩子!他們都有點脫水,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最好還是在醫院裏觀察一段時間。”

她簡單地判斷了一下,恭維道:“真不愧是您,灼先生……嘶!”

她也看到了的場灼手臂的傷。

“抱歉,我們趕時間,就不在這裏做處理了。”

的場灼像是早就知道對方想問什麽一樣:“後續的彙報和收尾工作就交給你們了,我恐怕得早點趕回東京。”

乙骨憂太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的場灼的手臂,想要開口說最好去醫院做個檢查,但他還沒說話就被對方眼神制止,的場灼簡明扼要,說自己就是想回東京,越快越好,不用耽擱。

“這種事硝子就能治,去醫院的話還不知道要磋磨多久。”

他如此說道:“骨頭的方向對正就行,我記得車裏有封閉氣霧劑,可以先噴一些頂用。”

急匆匆的模樣就像是有鬼在追。

“……至少告知一下五條老師吧。”

乙骨憂太說:“在任務中受傷的話,他應該也會擔心……”

“千萬,不要。”

的場灼猛地湊過去,一張臉放大在少年的面前,他用完好的那條手臂按住乙骨憂太的肩膀,鄭重其事:“你千萬不要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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