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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硝子,硝子。”
的場灼小聲打電話:“能不能請你來一趟車站?”
“哎?對我用敬語?”
家入硝子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出什麽事了嗎?”
“……我被打斷了一條胳膊。”
的場灼明顯覺得這件事情有億點點丢臉,不想多說:“勉強固定了一下,你能幫忙來治一下嗎?”
“哎——”
硝子拖長了音調:“斷掉的是胳膊又不是腿,你回高專不就行了,我這兒還有病人,走不開呢。乙骨同學在嗎?讓他接電話,可以拜托他把你送回來。”
的場灼:“……”
他就是不想在高專撞見五條悟,所以才要在回去之前治好:“拜托啦,我送你這個季節最新出的香水。”
“我才不是這麽好打發的人哦,至少要再搭上兩條好煙才行。”
硝子輕飄飄地回答,又語氣陡轉,變得嚴肅起來:“你那邊的任務,沒關系吧?能讓你受傷的情況可不是很多。”
“我又不會用無下限,但凡咒術師就有失手的情況,又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的場灼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有點擔心悟會借此去找上層的麻煩,所以想先提前治好……車次到站的時間我發消息給你,伊地知會來接我,你跟他一起出發吧。”
要是連帶他也跟着翻車,這個岌岌可危的動态平衡說不定就會土崩瓦解。
家入硝子吐了個煙圈,把嘴裏叼着的煙取下來,在煙灰缸裏碾了碾。
她的這幾個同期,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相比之下,五條悟是最讓人放心的一個,他靠着把精神壓力向其他人傳遞——比如京都高專的樂岩寺校長一想起他就偏頭痛——來讓自己一直處于無憂無慮的精神狀态。
剩下的兩個人,笑死,她提都不想提。
然而麻煩的同期真的提出了委托,又不能不答應。硝子帶着複雜的心情坐上了車,在伊地知的後排拉上安全帶,全程臉上都帶着“煩了,毀滅吧”的表情。
伊地知在中央後視鏡裏向後看了好幾眼,終于忍不住問:“是灼前輩受傷了嗎?”
“是吧,畢竟那家夥電話裏是這麽說的——說是不想在四國那邊就醫,硬要一路捱到東京來。”
硝子聳了聳肩:“是笨蛋吧。”
“……但,那畢竟是灼前輩,我想肯定有他的理由……”
“別輕信他啊,那家夥以前完全不是這幅樣子,還是有過很坦率的時候的——不像現在,在想些什麽都完全不肯說。”
“對了,姑且問一句,五條現在在什麽地方?”
車開上高速路,硝子看着周圍向後飛馳的景色,突然開口。
“嗯……應該是在北邊,岩手縣的位置,在處理幾個“固定事項”之一,預計還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伊地知抽出一只手推了推眼鏡,“需要聯系五條先生嗎?”
“不,不用了。”
硝子果斷拒絕:“他們的問題讓他們自己解決。”
她可不會去拉偏架。
另一邊,除了身上有傷以外,的場灼的表現看上去從容極了。
從容到了讓作為旁觀者的乙骨憂太想要脊背冒冷汗的程度——他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在等車的過程當中一連逛了兩家店,還給大家挑了幾件伴手禮,東西大包小包地綁好絲帶包裝妥帖,又指揮着店員在上面附上小賀卡。
等到了東京以後,硝子治這種程度的手傷用不了半小時,之後他還是不出錯的咒術師,可靠的前輩,很快就能奔赴下一份工作。
任務報告難得地交由的場灼去寫,原因是他作為的場家的人對于妖怪的了解更深,這方面算是他的專長。
“就像是大學裏也有交叉學科一樣,咒術師和除妖人本來就是同行,這些年基本上都已經要變成一類職業了。”
……但乙骨憂太總覺得理由不止如此。
他坐在車裏,群聊當中跳出一個接一個的文字泡,是他的同期們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跟他聊天。乙骨憂太報了個平安,說這次任務當中難得地遇到了妖怪,引發了大家新一輪更加熱烈的讨論。
“啊,那不就是正好碰上了妖怪退治的專家,中獎了!”
真希感嘆道:“看來這次的任務安排還蠻科學的嘛,沒受傷吧!”
“沒……倒是有點驚險,最後如果不是灼先生用了一根帶符咒的箭,我都沒有發現是妖怪蒙受了詛咒。”
乙骨憂太回答:“原來還會有這種情況啊。”
“咒術師就是這種工作,每次的任務面對的情況都有不同,慢慢增加經驗就好了。”
熊貓在群裏說:“順帶一提,小真希在國中的時候就已經是專業的咒術師了哦。”
“什麽啊,你自己不也一樣,還有那個伏黑學弟也是。”
真希迅速打字回話。
乙骨憂太低着頭看手機,驚異道:“原來大家都這麽厲害啊。”
說什麽呢,明明自己才是特級……真希在高專的房檐下回複,突然又看到乙骨憂太發來了一個新的文字泡:“大家族的咒術師都是這樣嗎?”
“哪樣?”
“很小就開始咒術師的工作,我是想說……灼先生也是這樣嗎?”
“他應該比我們更早吧,和五條老師的時間差不多,都是那種一出生就被确定肯定會是優秀咒術師的類型。”
真希以為她們只是在随意八卦教師,刷刷寫下回複:“上沒上過國中都另說,五條老師好像是從高專才開始正經上學,之前都是一直接受家裏的教育。”
是這樣嗎……乙骨憂太轉過臉,旁邊的家夥正歪在新幹線的座位上睡覺,頭靠在肩枕上,弓箭拆掉弦之後包裏起來,放在行李架的位置。長手長腳縮在座位裏,還要避着那條受傷的胳膊被碰撞擠壓,睡得勉勉強強。
大多數的咒術師都面臨過生死一線的場合,不會輕易放松警惕,而五條老師更是個中翹楚,他的無下限術式一天二十四小時無間斷工作,可以說隔絕了任何偷襲暗殺的可能性。
灼前輩大多數時候也總是顯得格外可靠,現在卻露出了有些疲倦的表情。
這一覺睡得混混沌沌,他全程都在做夢。
的場灼偶爾會覺得,在限制了咒力的完全解放之後,他的記憶扇區反倒有些混亂不堪。
天與咒縛的形式可以讓他輕而易舉地将不想回憶的內容全部打包投射出去,清空了大腦以後身子也會跟着一起變得輕松,就像是搬家的時候斷舍離将雜物清理幹淨,看着空蕩蕩卻嶄新的新家,也會生出那種因為足夠整潔而産生的快意。
但有個人這樣告訴他,咬牙切齒地威脅他,憤憤不平大聲抱怨他,聒噪又喋喋不休。
——不可以丢掉,就算是垃圾一樣的內容也不行,腐爛掉也不行,就算淨是些惡心到想吐的內容,也給我牢牢鎖在大腦裏。
于是經年累月地,空蕩蕩的,幹淨整潔的房間變成了垃圾場。
他回想起記憶當中的另一個人。對方一改學生時代的規矩守禮,披着假和尚的袈裟,被染成藍色的手指藏在寬闊的袖管裏。明明沒有念過一天佛經,卻仗着長相的先天優勢,被那些不通咒力的普通人頂禮膜拜,還自發地在京都給他傳教。
用假身份購買了一大批的桔梗花,詛咒了這裏的原生妖怪,親手布置出這一片人造的生得領域,作為日理萬機的盤星教教主,那個人在這件事上也算是花了不少心思。
同學一場,相處三年,就算是他也知道怎樣戳別人的軟肋才最痛,夏油傑當然也不遑多讓,物理意義上予以了以暴制暴的制裁。
但你想要從藍色的手指窗戶裏看到什麽人呢?的場灼想,他提着弓,手指尖泛起火色:“你費了這麽多心思,想要見到誰?”
夏油傑不怒反笑,他也幹脆利落地反駁:“要是沒有想見到的人,根本來不到這裏,阿灼你又是想要見到誰?”
■■嗎?還是這些年裏一個接一個死去的咒術師?這條路永遠伴随着漫長的血與死,根本不見盡頭,死亡滿載遺憾,被三途河的河水裹挾,流向一方通行的黃泉鄉。
夢境毫無邏輯,像是視頻剪輯的關鍵幀一樣不斷跳躍,的場灼坐在暖烘烘的篝火邊上,身邊竟然真的緊挨着面貌模糊的高專同學。
短發,據說對方有着永遠熱切的,像是小動物一樣純粹的眼神。少年擠在他的身邊,用一根木棍去撥弄面前的火堆,希望它燃燒得更加旺盛一些。
“……■■。”
唯有名字,唯有名字無法說出口,就像是倒帶的錄像,發出駁雜的沙沙聲。
“哎,灼前輩!稍微再等一下就好,番薯馬上就烤好了!”
少年說:“前輩肯定沒吃過這個吧?那就第一個讓給你吃!”
“什麽啊,第一個應該給我才對,明明這些番薯和栗子都是我找到的!”
對面坐着的是五條悟,白色的頭發被火焰倒映得也多了些暖光:“而且我以前也從來沒吃過烤番薯!”
“那讓七海烤給你!”
他很快樂地說——畢竟番薯還有很多,沒必要在這種時候争先後。
火堆邊上,像是游戲一樣刷新出了一個又一個角色。
莫名躺槍的七海建人:“……随便吧,我都行。”
“六眼被用來在森林裏找栗子,夜蛾老師估計要氣死了。”
夏油傑慢吞吞地說:“而且這些東西都是我背回來的,火是阿灼點的,現在是我和兩個學弟在負責烤,大家都有付出,在這點上每個人都一樣平等,悟。”
是夏油傑,高專的阿傑。的場灼多看了他幾眼,對方察覺到視線,露出沉穩的微笑:“怎麽了?任務不順嗎?”
“……不,沒有,很順利。”
的場灼搖搖頭:“沒什麽特別的。”
“就是說嘛,咒靈這種東西輕輕松松就解決了。”
五條悟雙手墊在腦後:“硝子說是要去拿飲料,到底什麽時候才過來啊。我想喝草莓牛奶。”
“抱歉,只有啤酒和氣泡水。”
冰涼的飲料貼在他的額頭上,唯一的女同學說道:“二選一哦。”
誰都知道這種二選一對于五條悟來說其實就是一選一,結果喝酒的還是他們三個人,硝子夏油傑和的場灼。兩名學弟都是乖覺老實的性格,不滿二十歲就堅決滴酒不沾。那個人家教良好,平日裏更是習慣照顧人,他是長兄,下頭還有一個妹妹,當然要以身作則。
“沒關系嘛,反正以後又不是不聯系。”
少年很快樂地說道:“等二十歲以後,再去找前輩們一起喝酒啊。”
夏油傑從篝火中撥出幾個被烤得表皮焦黑的番薯,掰開一半分給五條悟,對方猛然接到番薯被燙得左右亂丢,然後才想起來開啓無下限,讓半截番薯漂浮在自己的兩根手指中間,痛斥夏油傑無情鐵手,怎麽什麽溫度的東西都能用手直接抓。
于是夏油傑指了指的場灼,給他看另外半個番薯的歸處,示意他貓舌還怕燙的只有你一個。
“他本來咒力就很燙,你不能拿這種特殊案例來舉例子吧!”
五條悟憤憤不平:“這太不公平了!”
“但是夏油前輩說過,術式特性會影響一個人對于世界的認知,這點我是不懂啦……但是感覺七海和你們都很符合術式的特征?”
短發的後輩問:“灼前輩覺得呢?”
的場灼想了想:“我沒想過這些,但阿傑如果這麽說的話,應該是對的吧。”
一副放棄了思考只想吃番薯的樣子。
夏油傑無奈:“自己動腦子想啊,平時也不見你主動寫作業和報告。”
他振振有詞:“有你的作業抄我為什麽要自己寫?”
“總不能一直都這樣……”
“灼前輩!”
耳邊傳來很短促的,很拘謹的聲音。
“灰(はい)……?”[1]
的場灼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脖子睡得有些僵硬。手臂的骨折痛已經變成了麻麻的刺痛,好在他緊急處理合格:“——乙骨同學?”
“到站了。”
乙骨憂太小心提醒:“我來幫忙拎東西吧。”
“啊?哦……那就拜托你了。”
的場灼眨眨眼睛,覺得這一覺睡得混混噩噩,一點也不踏實。
人類對夢境的記憶力非常有限,在醒來的幾分鐘之內,夢境當中的內容就會像是潮水退去一樣自然而然的消失,的場灼從行李架上拿起弓,很自然地順着人流一起出站。
不遠處,家入硝子抱着手臂,看到他之後一揚眉毛:“很狼狽嘛,真難得。”
說完還要舉起手機對着他拍照。
“……拜托這種時候就別拿我來開玩笑了。”
弓箭使陪着笑臉,用一只手擺出求饒的動作,鑽進伊地知的車後座:“都拜托你啦,硝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通用附注:
良い夢を:一般會翻譯成祝你好夢
[1]:灰(はい)原(はら),那個灰字和回答別人時候的「是(はい)」發音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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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